走到樓門口,浣溪卻近鄉情怯,駐足不前了,她知道父親身體不好,就怕一進門看到父親和弟弟的遺像掛在一起。
身后傳來腳步聲,浣溪回頭看去,是母親,手拎菜籃,里面裝著一些廉價的青菜和豆腐。
“媽。”浣溪低低喊了一聲。
盡管女兒變化極大,母親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籃子脫手,哽咽道:“妮兒,你可回來了。”
母女倆抱頭痛哭,哭了一陣母親抹一把淚說:“別哭了,回家吧。”
上樓進家,浣溪看到墻上只掛著弟弟的遺像,不由得松了口氣,她問道:“爸呢?”
“上班呢。”母親說,“國家延遲退休,他還得再干幾年,你爸身體比以前好多了,用你匯的錢換了個腎,就是每月吃藥是個大支出。”
這些年浣溪雖然賭氣不和家里聯系,但是經常寄錢回來,總數也有大幾十萬,保障父母過上小康生活是沒問題的,父親是事業單位人員,有醫保,看病的壓力也不是很大。
過了半個小時,藍老師回家了,身邊還帶了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見到離家多年的女兒,他驚喜無比,老淚縱橫,可浣溪卻只是勸,一滴淚都不見。
“這是你弟弟。”母親指著那個男孩說,“藍家不能就這么斷了煙火,孩子是孤兒院抱來的,有點小毛病,不礙事。”
浣溪摸摸小男孩的頭,她可不認這個弟弟,她只有一個弟弟,就是浣沙。
“妮兒,你結婚了么?”母親問道。
“嗯。”浣溪隨口答道,她有種深深的隔閡感,與家人再也沒有共同語言,唯一牽連的是血脈里的親情,來過這一次后,她恐怕再也不會踏足平川半步。
“女婿什么樣人,怎么沒帶來?”母親又問。
“外國人,對我挺好的,工作忙就沒過來。”浣溪敷衍道,對自己的私生活她不愿多說,哪怕對家人也不例外。
母親說:“妮啊,回來就多住幾天,我和你爸可想你了。”
浣溪說:“還有些事情辦,晚上就不住家里了。”
父母看著陌生的女兒,努力想接近,想找回當年的感覺,可是發現這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浣溪已經不是當年的浣溪了,她已經脫胎換骨。
晚飯是在外面飯店吃的,平川最上檔次的豪華飯店,整頓飯浣溪幾乎什么也沒吃,只是喝了一些自帶的礦泉水,席間父母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無非是生活好轉,又見到希望云云,那個收養的弟弟不停地吃喝,如同小小饕餮,浣溪不由得想起了浣沙,弟弟還在的話,也該大學畢業了,一定是玉樹臨風,英俊儒雅,不會像這個“弟弟”一樣沒出息。
飯后,浣溪拿出一張卡遞過來:“爸,這里面有五百萬,去近江買個新房子住吧,也別上班了,不夠我還會再匯,對了,密碼是我弟弟的生日。”
提到浣沙,母親開始忍不住抽泣,父親也開始垂淚。
“你弟弟的骨灰還在殯儀館存著呢,明天去看看他,給他燒點紙。”母親說。
“我會給浣沙買墓地的。”浣溪冷靜地說,“要平川最好的。”
女兒說這話的時候,父母還以為她要給弟弟買一塊那種十幾萬的豪華墓地,后來才知道,浣溪要為弟弟建一個陵園。
當晚浣溪住在當地最好的四星級賓館,她龐大的私人團隊也抵達了平川,按摩師、瑜伽教練、美發師、美容師、保健醫生、廚子、保鏢、秘書、司機、翻譯,還有兩輛奔馳s600,一輛保姆車,兩輛旅行車,規模之大,以至于驚動了旅游局。
晚上,育才中學門衛大爺趕往醫院給老伴送飯,護士告訴他,有人給他賬上存了五十萬,做手術的錢有了。
“是誰給的錢?”大爺很是震驚,他不是沒申請過救助,可是紅十字會根本不負責這個,那個向來關注弱勢群體的飛基金倒是有過回復,可是這會兒卻被查封了,老伴肝移植手術花銷巨大,沒錢治病只能眼睜睜等死,老天開眼啊,給了五十萬救命錢,問出恩人是誰,說啥也得去磕幾個頭。
護士說:“不知道是誰,也沒留話。”
浣溪的下一站是藍田村,梅姐留下的號碼早已停機,鐵渣街也不復存在,只有去老家才能尋到她的下落。
藍田村是偏僻山村,道路狀況較差,低底盤的奔馳s級很難開進去,翻譯通過酒店找到旅游局,借了兩輛三菱帕杰羅進山。
時隔多年,大墩鄉基本沒什么變化,路面依然像搓板,坑坑洼洼的,路邊的樹蒙了一層煤灰,這里是產煤區,遍地小煤窯,當年村長就是靠開小煤窯發家致富,稱霸一方的。
浣溪輕車簡從,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藍田村,她先找到老家舊址,被村長一把火燒成廢墟的房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棟農民別墅,一個粗壯的漢子正站在院門口打沙袋,不是別人,正是村長兒子趙二虎。
趙二虎沒認出浣溪,只是狐疑的瞟了兩眼,繼續打他的沙袋,樓上有個婦女在曬衣服,身邊跟著個六七歲的孩子,應該是趙二虎的兒子。
浣溪深深的看了一眼,嘴角浮起冷笑,頭也不回的走了,直奔梅姐家。
梅姐的父母依然住在這里,他們對浣溪的到來并不驚訝,事實上藍田村的人都知道浣溪是只金鳳凰,是有大出息的,丫頭出人頭地了,衣錦還鄉太正常了。
老人家告訴浣溪,梅姐結婚了,嫁給了石老師,兩口子住在平川市里,普羅旺斯花園,小燕兒上小學了,一家人幸福的很。
知道梅姐過的好,浣溪也就放心了,問起村長一家人,老人家就生氣了:“姓趙的在監牢里蹲了幾年,回來照樣開煤礦,發大財,村里大權還是他把持,把你家宅基地也給占了,這是什么世道,老天爺不長眼的!”
浣溪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您老看著吧,姓趙的蹦跶不了幾天的。”
老人家樂呵呵說:“隨他們蹦跶去,咱過好咱的日子就行,我把玲兒的電話給你,你們姐妹倆聯系吧。”
拿到梅姐的手機號碼,浣溪打了過去,那邊沒人接,于是又要了石老師的號碼,再打過去,這回有人接了。
“若華喝藥了,正在醫院搶救。”石老師的聲音很低沉。
梅家人全慌了,突如其來的打擊讓老太太暈厥過去,農村人喝藥自殺是常事兒,農藥毒性極大,可不是城里人吃的安眠藥那么簡單,一口農藥下去,神仙都救不活。
浣溪沉著冷靜,讓梅家人跟自己走,去縣醫院看情況。
趙二虎在山坡上看到兩輛越野車從梅家駛出,聯想到剛才那個神秘女人,倒吸一口涼氣:“不會吧。”他顛顛跑到附近小煤窯,對正在打算盤的老爹趙默志說:“爹,藍浣溪可能回來了。”
趙默志停止撥算盤珠,從耳朵上取下一支煙點上,道:“你沒看錯?”
“錯不了,應該就是她,混大了,還帶著人,開著車。”趙二虎道。
趙默志陰沉著臉:“那是找咱尋仇來了。”
趙二虎打開鐵皮柜子,從里面拿出火銃來,惡狠狠道:“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混出人樣又怎么,到咱一畝三分地照樣得趴著。”
梅姐自殺了,喝的是百草枯,致死率極高的劇毒除草劑,暫時還沒死,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平川第一人民醫院里人滿為患,房間都住滿了,她的擔架只能擺在走廊里,一群人圍著束手無策。
石老師坐在外面臺階上抽煙,遠遠看到梅家人趕來,忙掐了煙迎上去,媳婦喝藥自殺,娘家人來要說法,這在農村是很常見的事兒,石老師少不得要挨上一頓胖揍。
果不其然,梅家人上來就把石老師圍住了,七嘴八舌的罵他,說他逼死了梅姐,讓他償命,賠錢。
浣溪直奔走廊,一眼就認出擔架上的梅姐,握著她的手低低喊道:“梅姐,梅姐,我來了,我來晚了。”
梅姐艱難的睜開眼睛,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百草枯腐蝕性很強,咽喉已經潰爛,但她的眼神卻包含了千言萬語,浣溪一看就懂。
“梅姐,我一切都好,我會照顧小燕的,你放心。”浣溪哭道,她已經很多年沒流過淚了,今天淚水卻像打開了閘門一般傾盆而下。
護士過來了:“病人家屬,把擔架抬外面去。”
浣溪怒了:“憑什么!”
護士說:“你們不說放棄治療了么?”
浣溪說:“你把醫生叫來,立刻馬上現在!”
護士被她的氣勢震懾,灰溜溜的跑到醫生辦公室把主治醫生叫來過來,醫生見浣溪是體面人,便客客氣氣道:“喝百草枯的患者基本上是沒救了,花上幾萬塊都是打水漂,救不活的。”
浣溪說:“我不管花多少錢,總之要讓病人舒服點,懂么,馬上給我安排單人病房,盡力搶救,以減少痛苦為第一目標。”
正說著,外面鬧起來,原來是梅家人在痛打石老師,小燕兒站在一旁哇哇大哭。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