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長軍交給刑警支隊審訊,領導們相繼驅車離開,前往醫院探望因公負傷的馬國慶,臨走前宋劍鋒笑著說:“都放松點,雖然是命案槍案,但沒有公安干警和無辜群眾傷亡,也沒有丟槍,案情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復雜,都打起精神來,盡快破案,還人民群眾一個朗朗乾坤。”
大家就都松了一口氣,領導就是高瞻遠矚啊。
花火辦事處和派出所負責清理現場,召集治安積極分子連夜開會,傳達上級精神,號召積極分子們深入群眾進行辟謠,這只是架斗毆治安案件,不要信謠傳謠,制造恐慌情緒。
包租婆包玉梅第一個響應,自家樓房里死了人,房子就很難租出去,經濟收入大受影響,她自然積極響應組織號召,其余人等也都是退休閑的沒事的黨員干部積極分子,組織說什么,他們堅決貫徹執行,沒有二話。
鐵渣街108號內,墻上的子彈頭被挖出,彈痕被水泥補上,血跡早就刷干凈了,但活兒干的有些粗糙,不排除天花板上還沾著一星半點的子什么的,好在住戶不多,影響不大,這條街上的老百姓又都是見慣了打打殺殺的,安撫群眾的工作不難做。
院門口拉著封鎖線,遲歸的住戶不許入內,張大姐帶著孩子去了親戚家,小麗和小紅干脆睡在洗頭房,打麻將的牌搭子們各回各家,朱小強拎著把雨傘回來,今天下雨,他拿著傘去接女神放學,沒想到女神被一輛奧迪接走,此時自己又被警察擋在門外,心中不免悲憤交加,但他不敢說什么,悻悻去街口帝豪網吧包夜去了。
領導們來到醫科大附屬醫院,馬國慶腹部子彈已經被取出,手術麻醉還沒醒,人轉到住院部,病房人滿為患,只能暫時睡走廊里的加床。
馬國慶的愛人已經來了,她是公交公司的退休售票員,職業習慣練就的大嗓門,一見穿白襯衣的高階警官來到,立刻沖上去哭天喊地,訴苦抱屈,說我們家老馬為公家出生入死,連個正式床位都沒有,領導要給我們做主啊。
宋劍鋒當即作出指示,責成市局辦公室與醫院方面協調,爭取今晚就讓馬國慶住進病房,他握著馬國慶媳婦的手說:“嫂子,放心,有組織在,老馬是英雄,我們都要向他學習。”
馬大嫂這才止住悲聲。
一個馬尾辮大姑娘從洗漱間端著碗筷出來,見省廳市局領導都到了,便從后腰上拔出一把五四手槍來在手指上打著轉,驚得隨行人員頭發都豎起來了,就差大喊一聲:保護領導了。
宋劍鋒笑道:“你是馬凌吧,真是虎父無犬女。”
馬凌握住槍管,槍柄沖著宋劍鋒:“我爸的槍,給你。”
宋劍鋒接了手槍,嫻熟的檢查槍膛沒有余彈,這才遞給隨員,道:“小馬同志,咱們公安機關有些問題需要你配合回答一下,做個筆錄,你看有時間么。”
馬凌爽朗道:“行啊。”
宋劍鋒看看腕子上的手表,這是一塊八十年代款式的淮江牌粗碼大三針手表,淘寶上二手價不超過五十塊。
“不早了,我們就不影響老馬休息了,有什么困難及時向組織反應,對了,留下兩個年輕同志照顧老馬,女孩子照顧父親畢竟不方便。”
“是,立刻安排。”隨員們點頭道。
宋劍鋒回到省公安廳辦公室,連夜召開案情討論會,他是省廳一把手,按說應該負責全局工作,這種案件用不著親自過問,但他敏銳的察覺到,這件案子可以深挖,從古長軍入手,挖世峰集團的毒根,興許會有大收獲。
有一個關鍵人證必須找到,就是劉漢東。
凌晨,江北鐵路貨運編組站,劉漢東跳下一列運煤火車,沿著鐵路前行,走了許久才見到市區,他坐了一班公交車進城,在一個老舊的居民小區下來,看著熟悉的環境,回家的感覺油然而生。
小區門口,擺著幾個早點攤子,劉漢東買了一份豆漿油條狼吞虎咽吃著,還沒吃完城管就來了,攤主急忙收起家當,劉漢東幫著他把小板凳放上三輪,目送攤主們倉皇離去,走進了小區大門。
濱河小區建設與九十年代初,現在已經老舊不堪,垃圾遍地,路邊停滿抵擋家用轎車,綠化帶里雜草叢生,劉漢東來到小區盡頭的一棟樓前,敲響了二單元101的房門。
防盜門打開了,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家站在門內。
“小東,回來了。”老人道。
“嗯,爺爺,我回來了。”劉漢東進了門,家里擺設依舊,墻上掛著爺爺年輕時候的照片,五五式軍禮服,二級解放勛章,陸軍中校軍銜,旁邊是奶奶,也是一身戎裝,掛的是大尉軍銜和衛生兵符號。
“吃了么,爺爺給你下面條去。”老人單住,身子骨硬朗的很。
“吃了,在小區門口吃的早點,爺爺你別忙乎了。”劉漢東答道,他是從小被爺爺帶大的,最親近的人就是爺爺,這套房子承載了他的幼年、童年、少年時期的幾乎所有記憶,他是跟爺爺學會的游泳、騎車、打拳、打彈弓,爺爺甚至會幫他做火柴槍。
老人道:“小東,出了什么事?”
劉漢東道:“您怎么知道出了事。”
老人道:“小子,你爺爺九十幾歲的人了,什么沒見過,說吧,闖了多大的禍?”
劉漢東道:“我沒惹禍,奮起反擊而已。”坐下來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老人沉思片刻道:“你打算怎么辦?”
劉漢東道:“先等等看,如果沒有轉機,就只能去緬甸那邊躲躲了。”
老人加重語氣道:“躲什么,你又不是罪犯!”
劉漢東道:“爺爺,真罪犯逍遙法外,無辜路人冤獄十幾年的事情可不是沒有。”
老人道:“小東,你說的情況確實存在,但你和他們不同,你可以找出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你保護了夏家的女兒,他們也會幫你的,如果你逃走反而給了他們栽贓你的理由。”
劉漢東道:“那我現在怎么做?投案自首?”
老人道:“你沒犯罪投什么案,你要配合警方調查。”
劉漢東沉默了一會,道:“我想先去看看我媽。”
老人道:”先幫爺爺澆澆花,定一下心神。”
半小時后,劉漢東來到位于博愛路上的煤機廠宿舍,這是一棟七十年代的筒子樓,外墻紅磚剝落,自來水管道銹跡斑斑,上了四樓,掏出鑰匙打開門,一室一廳的房間,塞滿了東西,電視機還是老式的二十一寸平面直角長虹彩電,電冰箱門上的綠漆都掉了,大衣柜鏡子上貼著九十年代的廣告畫,陽臺上曬滿衣服。
劉漢東在破舊的沙發上坐下,感受著彈簧的彈性,小時候他經常坐在上面做作業,茶幾還是以前那個茶幾,玻璃都磨花了。
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是有人掏鑰匙開門,簡陋的防盜門打開,一個穿舊迷彩服的中年禿頂矮胖男人站在門口,見到劉漢東,急忙放下手中的菜籃子道:“東東回來了,吃了么,我去給你買包子。”
“不麻煩了,我媽呢?”劉漢東道。
這個男人是他的繼父,也是他生父的戰友,父親戰死在越南戰場,而他卻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還娶了自己的母親。
劉漢東鄙視他,除非不得已,不愿意和他說話。
“你媽出攤子去了,早市賣魚,生意好。”繼父道,走進狹窄的廚房,拿出一包掛面來“下雞蛋面給你吃吧。”
“我不吃。”劉漢東道,出門揚長而去。
家附近有個農貿市場,大棚下各種新鮮蔬菜、肉禽蛋魚,熙熙攘攘,地上污水橫流,劉漢東靜靜站在角落里,看著鮮魚攤前,媽媽嫻熟的從盆里撈出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摔在板子上,剔掉魚鱗,掏出魚鰾。
劉漢東覺得鼻子有些酸,媽媽兩鬢已經斑白,每天起早貪黑做小生意,還不是為了攢錢給自己買房結婚么,自己二十大幾的人了,連個工作都沒有,情何以堪。
媽媽看見了劉漢東,招呼同行幫自己看著攤子,摘下手套喜滋滋走過來:“東東,啥時候到的,吃了么,媽給你錢買麥當勞去。”
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沾著魚腥味的零錢來。
“媽,我吃過了,我就是回來看看,沒啥事。”劉漢東道。
“東東,工作找好了么?”這是媽媽最關心的問題。
“找好了,給人家開車,是事業單位哩。”劉漢東低下頭,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說謊。
“事業單位好啊,旱澇保收,好好干,有點眼色,巴結著領導,爭取轉正。”媽媽很高興,又問道:“單位叫什么名字?”
“叫……”劉漢東一時語塞。
“近江交通局下屬的職業技術學院,給學校開大巴,絕對的好工作,大姐你想啊,交通局多肥的單位,每月光福利就好幾千,下屬單位能差了?”一個男子從后面走了過來,笑呵呵的說道。
“交通局下屬的學校,這工作太好了,東東你得好好干啊,這位是?”媽媽欣喜萬分。
“哦,我是劉漢東的同事,我叫韓光,學院后勤處的。”男子自我介紹了一下,轉頭對劉漢東說:“今天我帶車到江北來接學生的,順便讓小劉回家看看。”
劉漢東點點頭。
媽媽說:“哎呀,有公事啊,別耽誤了,看也看過了,趕緊忙你的去。”說著將兜里的紅色大票子數了三張,塞進了劉漢東的口袋。
“媽,那我走了。”劉漢東跟著韓光走出了農貿市場,回身看去,媽媽還在門口沖自己招手。
“謝了。”劉漢東道。
韓光拿出證件:“江北市公安局刑警二大隊,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