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務督察并沒有給劉漢東戴手銬,只是例行詢問調查而已,不過這種感覺總歸不好,劉漢東很憤怒,耍起了態度,不但不配合調查,還質問起督察來,問他們怎么不去抓縱容猛犬傷人的壞蛋。
“態度端正一點,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讓你脫衣服。”負責調查他的督察嚴厲的訓斥他。
劉漢東當即將警服襯衫脫下甩過去:“脫就脫,這樣的警察不當也罷!”他氣得脖子上青筋乍現,兩眼都紅了。
沒想到督察的態度立刻和緩起來,說:“劉漢東你不要有情緒,我們也是按照程序辦事,群眾投訴公安人員,我們就得出警,就得調查問訊,并不是說就要處理你,事情的經過我們已經初步了解過了,現在就需要你的口供了。”
劉漢東情緒穩定了一些,開始敘述當日事發經過,說到自己擅自開槍的時候,兩個督察疑惑的對視了一眼,問他:“你沒接到分隊長的開槍命令?”
“沒有,姬揚沒有下令,是我先開的槍,然后其他同事才跟著開槍的。”劉漢東斬釘截鐵的說道。
“好吧,下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開那么多槍,把子彈都打光了。”督察繼續做著記錄。
劉漢東想了想說:“那兩頭藏獒非常兇悍,體型龐大,而且我懷疑有狂犬病,如果只開一槍的話,很可能無法將其制服,反而激怒它,周圍群眾很多,沖進人群,后果不堪設想,所以我開了五槍,然后又用手槍射擊,打了十五發子彈,也未能使第二頭藏獒徹底喪失行動能力,是同事們補了幾槍才解決問題的。”
督察點點頭,寫了一段話,合上記錄本,關了攝像機,對劉漢東說:“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這樣就完了?”劉漢東很納悶。
督察笑了:“你還想留下來吃飯啊?走吧,再不走,耿大隊該來要人了。”
劉漢東起身撿了衣服離開,走到門口督察又說道:”說句不該說的,你沒給警察丟人,換了我也會開槍。”
“謝了。”劉漢東陰霾籠罩的心靈終于透入一絲亮光,還是好人多啊。
他走出督察辦公室,手機就響了,是林連南打來的。
“小林,啥事?”
“找你好久了,你手機怎么關了?廢話不說了,你攤上大事了,打死那兩頭藏獒,我操價值上千萬,人家天天堵著支隊的門鬧事,你是一走了之,大家可都倒霉了,跟著你開槍的幾個伙計都離崗了,姬揚也停職了,聽說狗主要起訴你呢。”
“起訴我?這貨當法院是他家開的啊。”劉漢東氣笑了。
林連南說:“哥們,你說錯了,這個李隨風能量很大,要不然支隊能讓人堵著門還不敢出聲么,現在網上都是不利于咱們的帖子,你有空搜搜看。”
“行了,我知道了。”劉漢東掛了電話,長吁一口氣,天上艷陽高照,他卻有一種烏云蓋頂的感覺。
宋欣欣從解剖室出來,長吁一口氣,點燃了一支香煙,靜靜的抽了幾口,壓制著心中的憤懣。
她是江東醫科大學的法醫學碩士,畢業后考入近江市公安局,四年后破格提拔為刑偵大隊法醫鑒證中心的副主任,晉升三級警督,穿上這身制服已經五年了,見過各種各樣的尸體,殘殺的,的,腐敗的,到現在基本免疫了,不會產生心理上的波動。
但今天解剖的這具尸體,卻讓宋欣欣動容了。
死者叫王鳳霞,六十歲,市政環衛處臨時工,一個月八百元工資,屬于外地戶籍務工人員,兩日前早上工作的時候被兩頭藏獒咬成重傷,送醫后不治身亡,傷痕累累,觸目驚心,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被畜生撕咬至死,整個過程竟然沒人過問!警察來到現場也無能為力,又拖了半個小時,直到防暴警趕到擊斃惡犬才救出傷者。
解剖的時候,宋欣欣看到死者一雙粗糙的手,指甲縫里都是黑泥,臉上皺紋溝壑縱橫,這是一張樸實的、卑微的農婦的臉,像極了自己的外婆。
宋欣欣是孤兒,從小被外婆帶大,這也養成她孤獨而偏執的性格,總是呈現要強的一面,第一次參加工作,刑警隊的同事譏諷她是嬌小姐,干不了活,宋欣欣硬是穿著裙子下到污水潭里,將裝著腐尸的編織袋拖了上來,親開,已經巨人化的腐尸因為內壓巨大,腐敗物質從嘴里噴出來,所有人都吐了,唯獨宋欣欣紋絲不動,當時就把全部人給震了,從此不敢小覷這個年輕美麗帶著神經質的女法醫。
死者的胃里有食物殘渣,是白水面條,連咸菜都沒有,這再次讓宋欣欣想起了外婆,外婆沒有工作,在街上擺攤賣些針頭線腦養活自己,自己高考那年,外婆整天吃白水掛面,卻給自己買肉補充營養,每每問外婆為什么只吃面條,她就笑呵呵的說,外婆不喜歡吃肉。
解剖完畢,死因確定,并不是因為藏獒撕咬直接致死,而是過度驚嚇導致的突發性心臟病,宋欣欣在死因鑒定報告上簽了名字,出來抽煙,她本來不會抽煙,只是為了壓制尸臭才學會的,每次只抽半支。
抽了半支煙,將煙掐滅在手中的煙灰缸里,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怯生生的看著自己,身上衣服臟兮兮,兩條麻花辮很蓬亂。
“小妹妹,怎么在這里?”宋欣欣蹲下來問道。
這里不是公安局,而是醫科大附屬醫院的法醫鑒定中心,因為設施比較齊全,公檢法都喜歡借用這里做鑒定工作。
小女孩吸了一下鼻涕,說:“奶奶在里面。”說著指了指解剖室的大門。
宋欣欣想起來了,王鳳霞重傷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就帶著個孫女,民警詢問過,她們祖孫倆相依為命,平時掃大街,孫女就幫奶奶的忙,如今陰陽兩隔,小女孩卻不知情,以為奶奶還活著,還在搶救,所在守在冷森森的解剖室門口。
“你叫什么名字?”宋欣欣鼻子一酸。
“我叫毛丫,阿姨,奶奶啥時候好啊。”
“毛丫,奶奶受傷了,要住院,住很長時間。”
“你騙人,奶奶說明天帶我去吃粘玉米的,一塊錢一個,我不用奶奶掏錢,我自己有,我攢的錢,好多呢。”
毛丫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把零錢,都是毛票和硬幣,忽然她發覺不對勁,歪著頭看了看宋欣欣,“阿姨,你怎么哭了?”
“阿姨沒哭,迷眼了。”宋欣欣將毛丫抱在懷里,淚水撲簌簌落下。
“奶奶說,迷眼吹吹就好了。”毛丫很認真的說。
宋欣欣強忍著不哭出聲來,但眼淚卻如同開閘的洪水泛濫,這里是醫院最僻靜的角落,偶爾經過的工作人員都好奇的看著這個穿著白大褂的女警察抱著臟兮兮的小女孩在哭泣。
遠處走來幾個人,是負責此案的民警,以及社會福利院的工作人員。
“宋警官,這是怎么了?”民警很納悶。
宋欣欣立刻收起淚水,站起身來,卻依然緊緊拉著毛丫的手,冷冷道:“沒什么。”
“毛丫,跟這個阿姨走吧。”民警指了指福利院的工作人員。
毛丫搖頭:“不,我要奶奶。”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過來牽毛丫的手,她嚇得躲到了宋欣欣背后。
“你們這是干什么?”宋欣欣質問道。
“是這樣,這個孩子是被王鳳霞收養的棄嬰,沒有戶口,也沒有親人,現在她奶奶死了,就只能送社會福利院了。”民警解釋道。
毛丫哇的一聲哭了:“胡說,奶奶沒死!奶奶住院了!”
宋欣欣惡狠狠瞪了那警察一眼,抱起毛丫說:“她哪兒也不去,和我在一起。”
民警很尷尬,福利院的人卻說:“收養孤兒也要走程序的,不能說收養這就抱回家去,要審核條件,辦理領養手續。”
宋欣欣說:“我會辦的,但孩子絕不能跟你們走,她有家,有親人,有媽媽,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她媽!”
眾人很為難的彼此看了看,決定妥協:“好吧,就暫時寄養在你這兒,手續等你有空了再補辦。”
等人走了,毛丫才問宋欣欣:“阿姨,你真是我媽媽么?”
宋欣欣嚴肅的點頭說:“是的,我就是你的親媽媽,你小時候媽媽有事出差,現在才回來,奶奶有病住院,現在媽媽來照顧你。”
毛丫半信半疑,不過宋欣欣白大褂里面穿著警服,小孩子也知道警察是好人,是不會騙人的。
“那我以后能喊你媽媽么?”毛丫想了半天才問道。
“能,我就是媽媽。”宋欣欣再次淚奔,她也是孤兒,從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喊一聲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毛丫喊個不停,似乎很興奮,宋欣欣卻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毛丫身上的衣服鞋子全都是撿來的,小孩許久沒洗澡,一身的餿味,臉上盡是污垢,只有一雙眼睛是亮晶晶的,宋欣欣不嫌她臟,帶她打車來到中央大街的帝豪商廈,直奔童裝柜臺。
銷售小姐見到這么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登時一副嫌惡的樣子,宋欣欣才不理會她們鄙夷的眼神,掏出帝豪鉆石貴賓卡和工商銀行公務員信用卡往柜臺上一拍,指著幾件最貴的女款童裝說:“這些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