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東怒火中燒,手上一用力,張主任的身子就從窗戶飛了下去,驚得肖校長慘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張主任并沒有摔下去,劉漢東還拽著他一只腳,整個人懸在外面殺豬一般嚎叫著,熱津津的液體倒流出來,從胸口淌到臉上,咸乎乎騷哄哄,是尿失禁了。
劉漢東把他提了上來,丟在地上,恨恨道:“媽了個逼的,弄死你都不解恨。”
洗手間門口圍了一群人,酒店保安探頭進來,也不敢管,只是問發生了什么事。
肖校長說:“沒事沒事,幾個朋友喝多了。”
原來是醉鬼鬧事,圍觀人等也就散了。
“其實我們心里也有數,這樣做不對,可是朋友的面子不能不給,所以才出此下策,不過還是留了余地的,要是把孩子的準考證給藏起來,她就參加不了高考……”肖校長狡辯道。
劉漢東知道肖校長這種人心里怎么想的,貪婪成性又膽小如鼠,既想把事兒辦成又不想擔責任,所以采取了一些小人招數,鎖宿舍門,飯里摻安眠藥,調慢時鐘,這些都可以事后用謊言掩飾,如果故意不發準考證就太低級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我再問你,趙默志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給你多少好處?”劉漢東再次提起張主任。
“我真不知道,趙村長和藍浣溪是一個村的,興許有仇吧……沒給什么好處,就是幾張購物卡,縣里人都講面子,姓趙的是大戶,他開口托人辦事,沒人能駁面子,我們是搞教育的人,也不想這么干啊。”
“放你媽的屁。”劉漢東一腳將張主任踹翻在地,轉身就走,嚇得肖校長趕緊捂住了臉:“千萬別打臉。”
劉漢東沒打他,嫌臟了自己的手,出了洗手間的門,拿出手機放了剛才錄的音,這就是罪證。
回到包間,梅姐嗔道:“怎么去這么久,年紀輕輕前列腺就不好啊?”
劉漢東嘿嘿一笑不解釋。
洗手間里,肖校長將腿軟成面條的張主任攙扶起來,在水龍頭下面沖洗著身上的污物,張主任心有余悸,說話都發顫:“校長,咋整?喊人吧?”
“喊什么喊,這人是省城的緝毒警察,身上帶槍的,小不忍則亂大謀,等著吧,有人拾掇他。”
張主任洗干凈腦袋上的嘔吐物,兩人正要出去,忽然張主任指著肖校長頭發說:“校長,你頭上有屎,趕緊沖沖。”
這頓飯是老板娘請的,梅姐也沒和她客氣,代浣溪認下了這門親戚。
吃過飯之后,劉漢東提議不要在平川市區耽擱,一口氣趕回藍田村,浣溪歸心似箭,自然同意,臨走前劉漢東忽然問道:“姓趙的在平川是不是很吃得開?”
老板娘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可是,縣委書記就姓趙,你說吃得開不?”
劉漢東又問梅姐:“你們村長和縣委書記是親戚?”
梅姐不假思索道:“一個趙,是本家。”
劉漢東點點頭,沒說什么。
大家在酒店門口辭別,劉漢東駕車連夜趕往藍田村,因為過年的時候走過一次,這回輕車熟路,只是鄉下道路實在難走,水泥路被運煤的卡車壓成了搓衣板,坐車就跟坐船的感覺差不多,速度實在開不快,兩個小時才到村口。
富康慢慢開進了村里,驚起一片犬吠,雪亮的燈光下,各色雜毛狗歡快的蹦達著,遠處佇立著一座農村別墅,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如同鶴立雞群,別墅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奧迪Q5。
“那是村長家。”梅姐說。
劉漢東哼了一聲,先將車停在梅姐家門口,小燕兒已經睡著了,梅姐將她抱下車,說你們先去,我等會過去。
浣溪早已等不及了,下車往家跑,奔到自家土坡下面就忍不住喊道:“爸爸,媽媽,弟弟,我回來了!”
小破屋里亮起了燭光,村里拉了電線,但是供電所隔三岔五就要拉閘停電,所以村民還是以蠟燭油燈照明為主,浣溪家的狗最先竄了出來,搖頭擺尾的歡迎主人回家,然后是浣沙,穿著一條校服褲子跑出來,瘦骨嶙峋的身子頂著個大腦袋,喜不自禁的喊道:“姐!”
浣溪跑過去,責備道:“咋不穿褂子,有客人。”
浣沙看到劉漢東,驚喜道:“大哥也來了。”
劉漢東笑著點點頭:“來了。”
浣沙的父親也出來了,穿著遍布孔洞的爛背心,手里拿著蒲扇,招呼客人進去坐,劉漢東說天熱,在外面坐會兒就行。
今晚月朗星稀,涼風習習,藍老師將癱瘓在床的妻子背了出來,放在屋外的躺椅上,又切了個西瓜,一家人吃著瓜暢談著浣溪美好的未來,浣沙說姐姐考這么高的分,肯定能上北清大學,劉漢東說何止北清大學,國內大學隨便上,浣沙就問姐姐,你想上哪所大學?
浣溪不假思索地說:“上江大!”
浣沙說:“江東大學好,離家近,回來也方便,我開學就是高二了,明年就上高三,后年也要高考,我也上江大,咱還一個學校。”
藍老師笑道:“你盤算的倒好,家里可沒錢供兩個大學生。”
劉漢東說:“浣溪是省高考狀元,學費的事兒你就別愁了,我敢保證,不但學費全免,還得有學校愿意出高價請咱浣溪去上哩。”
“對,就算學校不減免,還有我呢。”原來是梅姐來了,她安頓好女兒睡下就過來了。
藍老師急忙招呼:“他姐,吃瓜。”
大家吃著西瓜,忽然遠處一聲巨響,地皮都跟著發抖。
“沒事,礦上又放炮了。”藍老師說。
炮聲不能打擾大伙的心情,他們又聊了一會,心情大好,連浣溪的母親都陪著說了幾句話,吃了四五片西瓜。
當晚劉漢東就睡在浣溪家門口的平地上,夏天方便,鋪張草席就能睡,劉漢東累了一天,倒頭呼呼大睡,睡到半夜被尿憋醒,一睜眼就看到旁邊坐著個人,正拿著蒲扇幫自己扇風。
是浣沙,夜色中少年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不睡覺?”劉漢東問他。
“鄉下蚊子多,幫你扇扇。”浣沙說。
劉漢東很感動,這孩子本性純良,知道自己對他們家有恩,無以為報只能以這種淳樸的方式來感謝自己。
“睡去吧,我沒事。”劉漢東說。
“哥哥,我不困,睡不著。”浣沙的眼睛熠熠生輝,姐姐考了狀元極大的激勵了他,心情興奮自然睡不著。
劉漢東點了一支煙:“既然睡不著就聊聊,你成績怎么樣,將來想上哪所大學,什么專業?”
浣沙說:“我想上江大,學生物學。”
劉漢東說:“為什么要是生物學?”
浣沙說:“我想從生物遺傳學的角度來解開諸多人體之謎,研發出癌癥和艾滋病的克星藥物。”
劉漢東贊賞道:“小伙子有出息,我就納悶了,你們姐倆怎么成績這么好呢?是不是你爸教育有方?”
浣沙說:“其實我們不是藍田村的人,的時候我爺爺叛逃國外,我奶奶帶著我爸爸下放到這里,為了表示和爺爺劃清界限,全家改姓藍,后來奶奶去世了,爸爸在這里扎下根來,又娶了我媽媽,生下我們姐弟倆,我家以前有好多書,后來都賣掉了……”
劉漢東恍然大悟,看來基因很重要啊。
浣沙滿懷憧憬道:“姐姐這回上了大學,家里就有奔頭了,我打算暑假去勤工儉學,自己掙錢攢學費,不讓爸媽操心。”
劉漢東點點頭:“有出息,年輕人多歷練是有好處的,我上高中的時候也勤工儉學過,在臺球室當服務員。”
浣沙道:“一定增加了許多社會經驗。”
劉漢東一笑:“可不,天天和人打架。”
兩人聊到東方破曉,雄雞引吭高歌,浣溪從屋里出來,挑水做飯,家里用的還是燒柴火的灶臺,浣溪一邊拉風箱一邊往爐膛里遞柴火,燒了一鍋稀飯,就著咸菜當早飯,大家正蹲在門口吃著,遠處過來一個人,斜披著西裝褂子,威風凜凜的,離得老遠喊道:“藍老師,晌午到村委會來一趟。”
藍老師喊道:“趙會計,啥事兒啊?”
會計喊道:“好事兒,村長請你喝酒,別忘了啊,早過來一會。”說完扭頭走了。
藍老師自言自語道:“一定是村長知道浣溪考了狀元,擺酒慶賀哩。”
劉漢東哼了一聲道:“酒無好酒,宴無好宴,趙默志肯定沒安好心思。”
藍老師扶了扶眼鏡:“村長這個人比較霸道,但也只有這樣的人能壓住場面,能辦成事兒,村里的煤礦是他開的,每年都給村民發好幾百塊錢的補貼,我覺得,大面上的事情他不會太馬虎的,象浣溪考狀元這種給村里長臉的事兒,他不會裝不知道。”
劉漢東道:“煤礦那是大家的共同財產,分給你們幾百塊就打發了,太好糊弄了吧。”
藍老師道:“幾百塊不錯了,別的村子,村主任霸占集體資源,一分錢都不往外吐,大家還不是得忍著。”
劉漢東剛想說趙村長干的齷齪事兒,卻見浣溪投來緊張的一瞥,便硬生生忍住了,藍老師是老實人,也是個迂腐的人,和他說這些只能平添煩惱不安,并無益處。
“這樣吧,中午我陪你過去。”劉漢東道。
“行。”藍老師很高興,有劉漢東這樣的關系,在村里也能顯擺一下。
上午十點半,藍老師和劉漢東就步行去了村委會,村委會就在趙默志的別墅前面,是一排紅磚平房,圈了個院子,門口掛著平川市大墩鄉藍田村村委會的白木黑字牌子,煞是威風。
會計站在臺階上正在抽煙,見藍老師來了便招呼他進來坐,看了看劉漢東:“這位是?”
“哦,是妮兒的表哥,在省城干公安的,劉漢東。”藍老師頗為驕傲的說道。
會計上上下下打量著劉漢東,掏出煙來:“來來來,吸煙,吸煙。”
“不客氣。”劉漢東將煙卷擋了回去。
會計自己點了一支,抽了一口道:“藍老師,聽說你閨女這回考的不孬,全省第一名,村長指示我給你們操辦一場,你看,酒席都預備好了。”
果不其然,村委會院子里停了一輛小貨車,工人正在往下搬塑料桌椅和餐具,院子角落里,臨時灶臺也搭了起來,是村里請來辦紅白喜事的班子。
“讓村長破費了。”藍老師頗為感動。
客人們陸續來到,都是鄉里的頭面人物,開的是本田雅閣、帕薩特這樣的好車,不大工夫,村主任趙默志也出現了,他四十來歲年紀,頭發茂盛,往后梳著,穿一件黑白條紋的夢特嬌,鱷魚皮帶上懸掛著一大串鑰匙,丁玲當啷亂響,手里拿著金光閃閃的滑蓋手機,大聲嚷嚷著:“行,知道了,我馬上派人處理。”
趙默志來到跟前,豪爽一笑,指著院子里支起的十幾張桌子說:“藍老師,夠場面吧,這都是為你預備的。”
藍老師受寵若驚:“不敢當,不敢當。”
趙默志攬過他的肩膀:“咱弟倆客氣啥,回頭好好整兩盅。”
會計干咳一聲道:“主任,這位是省城來的劉公安。”
趙默志做恍然大悟狀:“喲,干公安的啊,我有個仁兄弟也是干公干的,鄉派出所的所長劉忠文,不知道你認識不?”
劉漢東搖搖頭。
“沒事,一會介紹你認識。”趙默志大手一揮。
三個灶臺一起開伙,用的是煤氣罐,案板上擺滿了涼菜,什么黃瓜拉皮花生腐竹毛豆子都用大臉盆盛著,分成均勻的十幾份,炒雞蛋一炒就是幾十個,用鐵锨炒菜,場面蔚為壯觀,就是鄉下大戶人家結婚,也不過是這個級別。
趙默志如此破費,讓藍老師隱隱有些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