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衣服對得上,這具尸體八成就是潘老了,氣氛頓時悲傷起來,眾人都向鄭夫人表示了哀悼,請她節哀順變。
鄭夫人并沒有失態,她拿出紙巾擦拭一下眼角,說通知老鄭吧,讓他回來一趟處理后事。
宋劍鋒卻說:“嫂子,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做一下DNA檢測才能最終確定。”
鄭夫人點頭:“檢測是要做的,不過老鄭和孩子們都在國外,分兩步走吧,治喪委員會先成立起來,提取DNA樣本,等老鄭回來做個比對,還有就是一定要追查肇事人員,我婆婆為革命奉獻了一生,以這種方式死去是不能接受的。”
王警官立刻表態:“交警方面已經展開調查,很快就會有結果。”
鄭夫人又擦了擦眼角淚痕,嘆氣道:“走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潘老的組織關系還在江東省委,北京的親朋友好不算太多,鄭夫人悲傷過度,精力有限,難以勝任治喪工作,一切交給宋劍鋒辦理。
遠在哥本哈根參加世界能源高層論壇的鄭杰夫收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回,因為大會還差一天就要閉幕,而他在閉幕式上有重要的講話不能錯過。
劉漢東決定把潘老太太送回去,這事兒拖得越晚越不好,吃過午飯就出發,先回省城再說,老太太一陣迷糊一陣清醒,迷糊的時候誰都不認識,清醒的時候非得拉著劉驍勇,沒辦法,只好一車將他們全拉回近江。
路上,劉漢東才想起聶大爺的下落,王玉蘭撇撇嘴說:“那老頭讓我打發走了,給了他五十塊錢呢。”
劉漢東氣得不行,但也只能回頭再去尋找聶大爺。
回到省城已經是下午了,把家人安頓在黃花小區,劉漢東驅車去接舒帆放學,路上說想請幾天假,佘小青當即變臉,說你還能干么,不能干就辭職。
“你說的哦,那我真辭職了。”劉漢東一說這話,佘小青就退縮了,嘟嘟囔囔抱怨了一通,批了三天事假。
如果找到潘老太太的家人是個難題,劉漢東選擇了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報告警方,當然他不會直接打110報警,而是通過關系找近江市公安局副局長沈弘毅。
公安局長的手機號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于是他先找到宋欣欣,憑著第六感覺,他斷定宋法醫和沈弘毅關系挺好,不過宋法醫顯然不是這么認為的,費了好一番口舌才答應幫他通報。
沈弘毅接到老領導的電話,委托他尋找鄭杰夫老母親的下落,鄭是前任省委書記,現任國家能源戰略執委會當家人,正部級官員,無論于公于私都應該傾盡全力協助,他立刻親自打電話到省委警衛局詢問,不過沒有任何線索。
正想著如何向老領導匯報,秘書走進門:“沈局長,宋法醫電話在二線。”
沈弘毅急忙拿起二號分機,笑問道:“宋大法醫,有什么指示?”
上級對下級以這種調侃的語氣說話可不常見,尤其是在男上級和女下級之間,更容易引人遐思,不過沈弘毅不在乎,他是個愛惜羽毛的人,即便心底留著那份感情也不會訴諸行動,不會被人抓到小辮子。
“我可不敢指示領導,有件事匯報一下,劉漢東這個人你記得么,他剛才打電話給我,說是撿到一個老人家,是前任省委書記的母親……”
沈弘毅忽地站了起來,抑制不住的激動,他是黨員,是無神主義者,但這一刻忽然開始相信命,而劉漢東就是他仕途上的貴人,已經不止一次的驗證了這個事實。
“人在哪里?”沈弘毅抑制著激動的心情問道。
宋欣欣說我也不知道,我把劉漢東的號碼給你,你們自己聯系吧。
拿到號碼之后,沈弘毅立刻親自撥打劉漢東的手機號碼,可是怎么打都占線,連續幾次都這樣,他索性吩咐秘書:“給我找花火派出所的馬國慶。”
秘書立刻打通派出所的電話,正好馬國慶在所里值班,聽說沈副局長找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戰戰兢兢拿起話筒。
“老馬,讓你女婿給我回個電話,立刻。”沈副局長歷來雷厲風行,說話不說第二遍。
“是!”馬國慶答應道,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馬國慶很擔心,八成劉漢東又惹禍了,這兩天王玉蘭神神秘秘不回家,或許和此事有關,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嘆口氣,開始撥打女兒的手機,打了兩次占線,第三次打通了。
“凌兒,出什么事了,公安局長都找上門了。”馬國慶強打精神問道。
“爸,你放心,是好事,劉漢東撿了個財神奶奶,這幾天我和我媽都在呢。”
“我不管你們撿了灶王爺還是財神爺,趕緊讓劉漢東給人家沈局長回個電話,號碼是……”馬國慶打完電話,掏出煙來點上,猛抽了幾口定神。
沈弘毅面前的電話機終于響了起來,他一把抓起話筒,堅定有力的說道:“你好,我是沈弘毅。”
“沈局長,明天會議怎么安排?”是辦公室打來的。
“遲些再說,我在等一個重要電話。”沈弘毅按了下插簧。
緊接著電話又響了,這回是劉漢東打來的,沈弘毅問清楚潘老太太所在位置,立刻親自前往黃花小區。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利了,沈弘毅見到了潘老太太,確定無誤后立刻打電話向宋劍鋒報告,宋劍鋒辦事很穩健,在DNA對比檢測報告出來之前是不會宣揚潘老去世的消息的,果然如他所料,車禍死者并不是潘老,真的潘老在近江。
“小沈啊,今天時間太晚了,就不要打擾老人家休息了,明天你親自把潘老護送來北京,就這樣,對了,我代表鄭主任一家感謝你。”
放下電話,宋劍鋒立刻通知鄭夫人,電話背景音是歡快的鋼琴曲,一點沒有悲傷的味道,鄭夫人也很冷靜,再三確定之后淡淡笑道:“呵呵,原來是個烏龍啊,治喪委員會趕緊停掉吧,不要讓人家看鄭家的笑話。”
“嫂子,通知鄭主任吧。”宋劍鋒道。
“現在哥本哈根時間是下午三點,老鄭應該在開會,待會兒你通知他吧,我就不打電話了。”鄭夫人說完掛了電話,沒問婆婆的健康情況,也沒問什么時候回京。
宋劍鋒心里不是滋味,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僅在市井百姓家上演啊。
估摸著宋主任的會議進行的差不多了,宋劍鋒開始撥打電話,鄭杰夫在國外開會,公務聯絡都是通過使館的保密電臺,私人事務才用手機,打過去是關機狀態,再打隨行代表團其他人員的電話,得知鄭主任已經乘坐土耳其航空班機提前返國,連報告都是讓人代替發言的。
人在飛機上,手機關閉,宋劍鋒再大的本事也聯系不到鄭杰夫,正好等他回來再說。
次日一早,沈弘毅安排的豐田考斯特高級旅行車就來到了黃花小區,局辦公室主任徐功鐵隨行,接了潘老太太下樓上車,王玉蘭馬凌劉漢東等人提著大包袱小行李跟在后面,應老太太強烈要求,百歲老人劉驍勇也舍命陪君子,跟著一起前往北京。
沈弘毅已經安排了航班,以他的地位還達不到“要客”級別,不過托人買幾張公務艙座位不是難事,潘老太太沒有身份證,但她的戶籍還在近江市,公安局連夜給制作了臨時身份證用于乘機,走的是貴賓通道,免安檢,不用排隊直接登機。
今天清朗,也沒有空域管制,兩小時后順利抵達首都國際機場,宋劍鋒帶車親自來接,不過鄭家的人一個都沒出現。
鄭杰夫和隨行工作人員乘坐的是土耳其航空TK1784航班,從哥本哈根起飛后三個多小時抵達伊斯坦布爾中轉,但他無法容忍多等近九個小時,要求工作人員購買最近的機票,可是兩個鐘頭后起飛的韓亞班機要途經首爾中轉,耽誤時間更多,只好作罷。
在伊斯坦布爾等待轉機的這段時間里,鄭杰夫哪里也沒去,一直坐在賓館房間里回憶往事,他少年喪父,是母親一手將他養育長大,擔任領導崗位以來,疏于關心母親,一年難得回去兩次,就算是中秋節、春節也不容易團聚,仔細回想上一次陪母親說話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母親是個堅強的人,自己住在老房子里,那宿舍還是鄭杰夫在國務院工作的時候分的房子,蘇聯圖紙,七十年代建造,早已年久失修,小區里盡是離退休的干部,毫無生機可言,人家老太太還養狗養貓,種花喂魚,母親卻沒有這些嗜好,她患上了老年癡呆癥,不記得回家的路,妻子找了兩個保姆伺候婆婆,自己卻不愿意照料,孫子孫女都在國外留學工作,老人家孤獨終老,橫死郊外,她臨走的時候一定是帶著深深的遺憾吧。
不知不覺,鄭杰夫落淚了。
午夜時分,鄭杰夫再度乘機,經過九個小時飛行抵達北京首都機場,恰逢流量管控,飛機遲遲不能降落,隨行工作人員將空乘喚來,低語幾句,經過地空協調,載有要客的航班優先降落了。
機場有專車等候,鄭杰夫將隨行工作人員遣散,只帶司機前往市區,來到熟悉的西城區家屬大院,他讓司機在大門口停車,自己下來步行,院子里的梧桐樹郁郁蔥蔥,紅磚樓房刻畫著多少滄桑歷史。
鄭杰夫走到樓下,摘掉眼鏡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慢慢上樓,母親活著的時候沒能陪她多說說話,今天要補上。
終于來到母親家門前,鄭杰夫拿出鑰匙,恍惚間聽到了母親的聲音,還有好多人的歡聲笑語,他知道自己幻聽了,因為過度的思念而出現了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