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大家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做好劉市長發飆的思想準備,可是這回劉飛居然沒動怒,相反笑容可掬道:“繼續說,我倒想聽聽你的高見,罷工和我能扯上什么關系。”
郝佳輝絲毫無懼,侃侃而談:“一句話,生存壓力,出租車司機感到強大的生存壓力,上周五的淮江日報刊登劉市長的講話,說要開放出租車牌照,消除門檻,表面上增加了出租車的保有量,但是卻導致市場的無序化發展,讓原本已經被黑車和不斷增加的私家車壓榨的很艱難的出租車行業雪上加霜。”
這話果然激烈,就算不是面對作風粗暴的劉飛,區區一個出租車公司的老總敢以指責的語氣對市長這樣講話,也是找死的前奏。
劉飛似乎很受用這種直接痛快的對話,點頭道:“繼續。”
郝佳輝早有準備,打出打印好的資料,卻并不看,說:“近江市的出租車保有量是一萬九千四百五十三輛,出租車司機非完全統計近四萬人,這樣一個數據在全國范圍來說都是不小的,近江雖是省會城市,但經濟發展和人口總量遠不如京滬,比一線城市也要略差,但我們的出租車攤到每個市民頭上,比例卻比京滬還要高,這就形成僧多粥少的局面,除了上下班高峰期,平時出租車空駛率很高,加上油價上漲,起步價偏低,司機根本掙不到錢,如果再降低準入門檻,增加大量出租車,這個行業就崩潰了。”
說到這里,郝佳輝頓了頓,以動情的語氣說:“每一臺車,背后都是一家老小,油鹽醬醋,司機拉不到活,家人就要挨餓,四萬司機,四萬個家庭,不是小事啊,劉市長,請您三思啊。”
說完將資料恭恭敬敬放到劉飛面前,扯下自己的領帶,摘下胸前的工牌,說道:“淮江出租是全市最大的出租車公司,職工罷工,我難辭其咎,我現在辭職,請領導批準。”
劉飛直截了當道:“不批準,你先把罷工解決,再談其他。”
郝佳輝懇切的說:“不提高起步價,司機們不會復工的,我了解他們。”
“還敢要挾政府了?”劉飛眉毛豎了起來。
“劉市長,容我匯報,司機們平時很抱團,車上有對講機,裝備好的還有平板電腦,手機更是普及,他們的組織能力和執行能力,都遠超我們的想象,據我統計,我公司的司機平均年齡在三十三歲,文化程度高中,坑灰未冷山東亂,原來劉項不讀書,這樣一個年輕男性組成的集體,有先進的通訊工具和交通工具,真亂起來無法想像啊。”
劉飛的中指有節奏的在桌上敲打著,他打算動出租車市場這塊大蛋糕是早就準備好的,只是沒預料到會遭到如此強勁的反彈,這個郝佳輝顯然就是整個利益團體推出的代言人,拋開立場不談,劉飛對這家伙還是挺欣賞的。
考慮了不到一分鐘,劉飛就做出了決策:“郝總,如果政府承諾近期不開放牌照,開聽證會調整出租車起步價,罷工能不能立刻平息?”
郝佳輝說:“我不敢完全保證,畢竟這是司機們自發行為,我只能說盡力溝通。”
劉飛擺擺手:“你去溝通吧,我要求今天十八點之后,街上要見到出租車,散會。”
眾人如釋重負,正要起身離去,劉飛仿佛忽然想起來似得:“黃處長,我看你這個運管處長當的挺吃力的,別干了。”
不出意料,劉飛開會,總得有人被免職,大家都向垂頭喪氣的老黃投去同情的目光。
出了會場,幾個出租車公司的經理湊到一起嘀咕起來。
“郝總,關鍵時刻還是你行啊。”
“佳輝,好樣的,敢和劉飛當面鑼對面鼓。”
聽著大家的贊譽,郝佳輝淡然一笑:“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真開放出租車牌照,大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不就是個市長么,又不是古代皇帝,說殺人就殺人,我有啥怕的,我家老頭在位的時候,他岳父才是科級干部呢。”
眾人各自散去,郝佳輝上了自己的奔馳車,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可以了,收吧。”
整個會議,沈弘毅一言不發,他覺得出租車罷工和公安局關系不大,如果罷工需要出動警力解決,那和北洋軍閥有什么區別。
散會后,劉飛主動喊住了沈弘毅:“弘毅同志,跟我來一下。”
朱雀飯店有六部電梯,但劉飛卻進了一扇標有工作間字樣的門,原來這是酒店內部員工電梯,沈弘毅跟著劉市長進了電梯,劉飛介紹道:“外面的電梯到不了我住的樓層,只有這個能到,下回你來找我可別弄錯了。”
沈弘毅點點頭,不知道劉飛單獨召見自己,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電梯抵達二十層,走廊里空蕩蕩的,兩頭各有一個攝像頭,整個樓層都被劉飛包了,實際上這個樓層只有四個套房,其中一個就是總統套房。
這是沈弘毅第一次到劉飛的辦公室來,他發現總統套房名不副實,客廳里的沙發搬走了,擺著組合健身器械,跑步機,各種規格的杠鈴、啞鈴,甚至還吊著一個練拳擊的沙袋,奢華的紅木家具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簡單的板材辦公桌椅,五名工作人員在電腦后面忙碌著,見劉飛進來也不打招呼,唯有那個一米九的高大保鏢喊了一聲老大。
“我哥們,黑子,特種兵出身,絕對的兵王。”劉飛介紹道。
沈弘毅微微點頭,看得出這位司機兼保鏢身上有一種軍人氣質。
“到我這兒別拘束,隨意,想喝什么自己拿。”劉飛一指酒柜,里面各種白酒啤酒紅酒飲料一應俱全,最多的居然是紅牛,可見這個團隊工作之辛苦,需要功能性飲料來提神。
“客氣了。”沈弘毅道,他意識到劉飛把自己叫到這里來是一種親近,也是一種招攬。
劉飛沖坐在電腦桌后面的女助理說:“幫我查一下郝佳輝的檔案。”
女助理啪啪敲打著鍵盤,很快調出郝佳輝的檔案:“郝佳輝,男,漢族,生于1980年4月,近江公安專科學校畢業,江東大學企業管理碩士,早先當過警察,后來調到交通局工作,歷任科員,副科長,科長,淮江出租車公司副總,總經理。”
劉飛摩挲著下巴:“80后,年富力強,什么家庭背景?”
“其父郝向黨,曾任江東省政法委副書記,已退休,他還有一個比他大十二歲的哥哥郝光輝,曾任近江市公安局副局長,前年牽扯到一樁案件自殺了。”
“這樣啊。”
“郝佳輝的妻子袁靜,是交通廳副廳長袁本夫的二女兒,袁靜的大哥在省高院工作。”
“有點意思了。”劉飛沖沈弘毅招招手,“你看電腦,這是我們監控的近江出租車司機的十八個QQ群,以及微信圈子,我有證據表明,罷工是受人指使的,而且,主使者就是出租車公司、運管處、交通局這些機構。”
沈弘毅并不吃驚,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開放牌照,損失最大的不是司機,而是吃份子錢的出租車公司。
讓他吃驚的是,劉飛竟然動用高科技手段對罷工進行了監控,這位看起暴躁的市長,其實心思很細膩。
“罷工的主謀,肯定就是這個郝佳輝。”劉飛笑道。
“需要我們公安部門怎么配合?”沈弘毅只好回應了一句,他不想參與到這種出力不討好的政治斗爭中來,得罪劉飛不好,得罪另一方利益團體也不好。
仿佛察覺到沈弘毅的不情愿,劉飛說道:“弘毅同志,你是80后吧,咱們年齡差不多,說實話,我看了你的資料,很欣賞你,目前江東乃至全國的官場,嚴重缺乏一股朝氣,缺乏沖勁,我見過許多90后的科員,二十來歲就暮氣沉沉,沾染上許多官場壞習氣,我覺得這樣不好,無論對國家民族,還是對干部自身。”
沈弘毅不斷點頭,大話誰都會說,有城府的人才不會被別人兩句迷魂湯一灌就暈頭轉向。
劉飛接著說:“出租車改革勢在必行,我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是為了近江人民的福祉,是為了廣大出租車司機的飯碗,出租車公司和寄生蟲吸血鬼有什么區別,別的城市我管不著,但我劉飛領導下的近江市,絕不允許新時代的駱駝祥子出現。”
“劉市長,我很佩服你,但不得不說,出租車行業背后的利益鏈條太多太繁,說句不客氣的話,劉市長您本人或許就是這個鏈條中的一環,只是您自己不知道罷了。”沈弘毅說道。
劉飛眉毛一揚:“我當然知道,所以要快刀斬亂麻,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我叫你來,只為一件事,擒賊擒王,拿掉郝佳輝。”
沈弘毅說:“淮江出租車公司是國企,您一句話就能拿掉他。”
劉飛說:“我不但要免掉他的職務,還要送他進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