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副臺長辦公室里出來,宋雙有些恍惚,記得來電視臺應聘的時候,副臺長問她為什么要當記者,她說高中時候在電視上看到江雪晴戴著鋼盔穿著防彈背心在非洲戰亂國家采訪,從那個時刻自己就立志當一名戰地記者,所以才報考了江大新聞系,當時副臺長還夸贊自己有志氣,爭取超越江記者,做近江臺的首席女記者來著。
如今,這一切都成了泡影,記者淪為政治工具還能有什么大出息,想報道任何新聞都要接受審查,什么人都能插一腳,管一管,理想的美好和現實的殘酷讓宋雙無比喪氣,甚至對自己的職業選擇產生了懷疑。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劉漢東來電話詢問進展,宋雙很不好意思的告訴他,夏白石關系很硬,節目不能播出,微博也被刪帖,還被領導批評了。
劉漢東爽朗大笑:“能猜到,不管怎么樣還是謝謝你。”
晚上,宋雙回到家里,她還住在省廳家屬院,母親林虹在江北工作,父親在北京,家里空蕩蕩的只有她和可可,書房墻上掛著羅伯特.卡帕的照片,那是宋雙的精神偶像。
一個真正的記者,是不會被這些小人束縛住手腳的,宋雙毅然打開了電腦,轉戰各大論壇,繼續發帖,繼續戰斗。
宋雙在江大新聞系素有女才子的美譽,此時心中憋著一股氣,一團火,寫出來的文章更是酣暢淋漓,嬉笑怒罵,隨著帖子的發布,她的怒火才漸漸平息,關電腦洗漱睡覺,愛咋咋地吧。
清晨,宋雙從夢中醒來,拿起床頭手機習慣性的刷一下,一個激靈坐起來,晚上發的帖子居然還在,沒被刪,而且已經有不少人轉發,還有數百人了近江市公安局和近江市中院的官微,請他們關注夏白石綁架舒帆案以及監護權爭奪戰。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宋雙興奮的揮拳,輿論已經形成,此時再刪帖也來不及了。
朱雀飯店,劉飛的智囊團們如臨大敵,昨晚輿論失控,夏白石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負責網絡公關的副秘書長被劉飛叫進了辦公室當面批評。
“你們晚上沒人值夜班的么?”劉飛和顏悅色道。
“有人值班,但是突發情況,我們也無能為力。”副秘書長一臉自責,“國新辦陳處長被中紀委雙規了,沒人幫我們刪帖,幾個大論壇的值班員也聯系不上,就算聯系上也未必買我們的賬。”
劉飛指尖敲著桌子:“你們難道沒有其他預案?網監部門,宣傳口,都要有過硬的關系,這話我講過沒有?”
“老板,是我的錯,請您處分我。”副秘書長低下了頭。
劉飛大手一揮:“我誰也不處分,我要的是奪回輿論陣地,你回去好好想想該怎么做。”
副秘書長回到座位上,想了想給近江日報社的阮小川打了個電話。
“小川,需要你幫忙,夏白石一案鬧大了。”
“我馬上到。”
十五分鐘后,阮小川趕到了朱雀飯店,和智囊團負責公關的同仁們一起商量對策,此時輿論已經形成,貿然洗地反而越抹越黑,最佳策略是冷處理,然后反擊。
阮小川說:“發帖人我認識,是近江電視臺的一個女記者,我們可以適當的施加一些壓力,讓她主動刪除或者道歉恐怕不可能了,最多能做到不繼續發帖,然后我們再組織一些人反擊,用數量優勢來擊垮對方。”
團隊中一位碩士畢業的秘書推了推眼鏡,冷冷道:“電視臺的女記者是吧,直接讓他們領導開除她,然后找幾個社會上的混混輪了她,看她還敢不敢和我們作對。”
阮小川鄙夷的看看他:“宋雙的父親是副部級領導,前江東公安廳長,你要是不怕鬧大,就去找什么混混輪她。”
碩士立刻緘口不言了。
副秘書長說:“小川啊,這幾天你不要回報社了,就在這兒負責跟進這個案子。”
阮小川點點頭:“好的。”
近江電視臺,宋雙再次被副臺長約見,領導依舊和顏悅色,噓寒問暖一番,拐彎抹角提到了昨晚的帖子。
“小宋啊,我的電話都快被人打爆了,投訴咱們以輿論干涉司法,你看看是不是稍微注意一下影響?”
宋雙早有準備,她振振有詞道:“首先,我沒用使用近江電視臺的公職身份去做這件事,其次,我是業余時間發帖,最后,我沒收任何黑錢,整個事情和單位無關,當然了,如果幕后這些黑手給您施加壓力,我不會讓您為難,這是我的辭職信。”
副臺長靜靜看著宋雙,將辭職信推了回去:“丫頭,沒人能逼你辭職,叔還頂得住。”
宋雙鼻子一酸:“謝謝領導。”
“回去吧,給你放三天假,想做什么就去做,記住,臺里永遠是你們的堅強后盾。”
劉飛的智囊團不敢從幕后走到臺前,畢竟要照顧吃相,所以無法以公文形式給電視臺施加壓力,只能通過打招呼的方式進行,可是宋雙的身份特殊,電視臺居然不吃這一套,又不能為了一件小事撤換臺長,只能想其他辦法。
眼瞅著輿論形勢越來越嚴峻,阮小川很著急,這件事的成敗關系到自己的仕途,可是冥思苦想也沒有好辦法,到底是在報社機關呆久了,八股文章寫多了,腦子不如以前靈活了。
忽然阮小川想到了一個人,立刻翻出電話打過去,可是這個號碼已經是空號,想了想打開電腦,給那人的微博發了私信。
朱小強覺得身上暖洋洋的,曬得很舒服,翻了個身繼續睡,卻聽到嬌嗔的責怪:“太陽曬屁股了,大懶蟲還不快起床。”
臥室落地窗的窗簾已經拉開,溫暖的陽光照射進來,淡黃色的實木地板上散落著衣服,一夜激情,歷歷在目。
汪紅端著煎蛋培根和牛奶走了進來:”趕快吃飯,下午跟我回娘家,我來開車。”
朱小強看了看墻上的婚紗照,打了個哈欠,翻身繼續睡,汪紅生氣了,撅著嘴猛推他:“還睡,都下午兩點了,再不起來工頭要罵人了。”
“再睡一會嘛。”朱小強嘟囔著,睜開眼睛,一張漆黑的面龐距離自己只有二十厘米,嘴里噴出嗆人的煙味和食物腐敗的氣息,是工友老李頭,他正用力推搡著朱小強:“快起,工地上沒磚了。”
好夢被打斷,朱小強咂咂嘴從稻草鋪上爬起來,臨時工棚里充斥著酸臭的氣息,中午吃飯的鍋碗瓢盆還沒刷洗,殘羹冷炙令人倒胃口,外面艷陽高照,工友們已經開工了。
朱小強先前在超市做理貨員,后來被阮小川介紹到一家公關公司工作,利用自身優勢替大公司管理官方微博,月薪五千,也算邁入白領階級了,可是好景不長,朱小強在網上和人掐架,利用官微身份對罵,被客戶投訴,丟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在出租屋賴了三個月之后,連掛面都吃不起了,痛定思痛,隱姓埋名到工地找了一份搬磚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和網絡絕緣,好在民工薪水不低,就算是搬磚小工每月也有三四千收入,還管吃管住哩。
一整個下午,朱小強都在搬運磚頭和水泥砂漿,累得跟狗一樣,傍晚吃飯的時候,工友們蹲在工棚門口,三只手指托著喝稀飯的大碗,兩只手指夾著饅頭,右手拿著筷子,從不銹鋼盆里夾著醬油燒土豆塊,吧唧嘴的聲音此起彼伏,宛如豬圈。
忽然一人匆匆跑來大喊道:“張老板個狗日的卷款跑了!咱的血汗錢全沒了!”
眾人嘩然,多日來的謠傳變成了現實,這個號稱政府出資,利民惠民的經適房配套工程項目居然變成了爛尾樓,民工們不是按月拿工資,而是寄存在包工頭那里,工程結束才統一領取,現在包工頭跑了,工資自然就打了水漂。
連搬磚的工作都丟了,身上沒有一毛錢,朱小強萬念俱灰,走到樓頂,看著漆黑的天幕,想到了慘死的父親,想到鄉下的母親,眼淚奪眶而出,活得累,活得沒勁,不如從這樓頂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臨死前總要留下點什么吧,朱小強掏出了手機,上了微博正要寫一句道別的話,順便一下汪紅,卻發現有未讀私信,打開一看,心跳忽然加速。
是阮小川發來的私信,問他最近在忙什么,愿不愿意幫自己做點事。
天不亡我!朱小強振臂高呼,夜空中轟隆隆雷響,仿佛在應和他。
朱小強穿著骯臟的工裝去見了阮小川,兩人神交已久,對于草根出身的朱小強,阮小川絲毫沒有小瞧,反而相當尊重,在一家沙縣小吃店內,兩人仔細分析了輿情。
“最好的防御就是進攻,他們打他們的,咱們打咱們的。”朱小強一拳砸在桌子上,兩眼熠熠生輝,“從夏青石的發家史入手,給他戴一頂賣國賊的帽子,只要大義在手,想怎么揉捏他們都行。”
阮小川一拍大腿:“高!實在是高!我怎么沒想到……不過,夏青石的發家史我研究過,很傳奇,很干凈,沒什么好深挖的。”
朱小強笑了:“謊言重復一千遍就是真理,這年頭,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