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撞擊讓劉漢東感覺自己似乎飛上了云端,然后又重重的落回地面,耳畔是錚錚的鳴響,眼前是紛亂的金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人從昏迷中搖醒,睜眼一看,滿眼都是紅色,眼前之人竟然是鄭佳一。
“媽的,一定在做夢。”劉漢東又閉上了眼睛,用力晃晃腦袋,再度睜開,眼前還是鄭佳一,她正趴在駕駛室旁大聲說著什么,盡是焦急之色。
劉漢東徹底蘇醒過來,剛才的撞擊讓他短暫休克,實際上不過幾分鐘時間而已,血從頭上流下糊住了眼睛,所以看什么都是紅色的,想抬手擦一下眼睛,手卻動彈不了,整個人都被嚴重變形的駕駛室鋼結構卡住了。
“幫我擦擦臉。”劉漢東說,他有些驚慌,因為并沒感覺疼痛,有可能腿已經斷了,只是腎上腺素的作用暫時感覺不到痛苦而已。
鄭佳一身上沒帶紙巾,直接用手擦拭劉漢東臉上的血,這回他看清楚了,駕駛室確實到處都是血,兩車硬生生撞在一起,駕駛室都嚴重變形,紅色重卡的風擋玻璃破損,看不到駕駛員的身影,估計是飛出去了。
“挺住,救護車快到了。”鄭佳一說道。
“我撐得住,孩子們都沒事吧?”劉漢東問。
“嗯,都沒事。”鄭佳一很冷靜,回頭招呼兩個似乎是小學教師的男人,上來試圖掰開壓住劉漢東的鋼梁,可是無濟于事,只能等專業的消防隊員來實施救援。
鄭佳一忙前跑后,一會兒拿來熱水給劉漢東喝,一會兒打電話催促救援,儼然就是現場指揮者,等了足足二十分鐘,第一輛警車才抵達現場,兩名交警沒攜帶任何救援工具,只能維持秩序,保護現場。
天陰沉沉的開始下雨,冷冷的雨滴落在地上就化成了冰,駕駛艙頂棚漏了,雨水直接淋在劉漢東身上,鄭佳一拿了把雨傘站在旁邊幫他撐著,忽然劉漢東的手機響了,鈴聲歡快:老公,接電話,接電話呀,老婆找你了。
是馬凌打來的電話,劉漢東拿不到手機,鄭佳一艱難的把手伸進縫隙,伸到劉漢東褲兜里,摸出手機的同時也摸了滿手的鮮血。
鄭佳一按了接聽鍵,把手機放在劉漢東耳旁。
“啥事啊,開車呢,沒睡懶覺早就起了,帶禮物?好啊知道了,掛了。”
鄭佳一收了電話,眼圈紅了,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劉漢東。
“你怎么在這兒?”劉漢東反倒和她攀談起來。
“不是說過來支教么,內地一樣有貧困地區,這兒的學校連操場都沒有,只能在路上晨跑,我反對過很多次,他們總不聽,今天要不是有你在,肯定要出大事。”
“幫我把煙拿出來,抽一根。”劉漢東說。
鄭佳一忙不迭的幫他把血浸透的煙盒拿了出來,早已不能抽了,于是又下去借了煙和打火機,自己先叼在嘴里點燃,然后才塞到劉漢東嘴里。
“這是哪兒啊。”劉漢東抽了一口煙道。
“這里是平川市大墩鄉,前面不遠就是鄉希望中心小學……”
就這樣聊了一個小時,消防車才來到現場,用液壓鉗將鋼梁剪斷,把劉漢東救了出來,經檢查除了肋骨斷了幾根外并無明顯外傷,那些血大多來自對面紅色重卡的駕駛員,那人身體攔腰切斷,大動脈里的血噴的到處都是,下半身還在駕駛室里,上半身卻飛到十幾米外的草叢中,幸運的是晨跑的小學生們只有幾個人輕微擦傷而已。
劉漢東先被送到鎮上的醫院,不過條件有限,暖氣都沒有,于是在鄭佳一的交涉下,又轉到市里大醫院,做全身詳細檢查,拍X光,做B超,一套做下來,證實確實無大礙,鄭佳一松了一口氣,說:“好人有好報,連交警都說這是奇跡,按說這種撞法不死也得殘疾的。”
“我的車廢了。”劉漢東很是懊喪,他倒不是心疼這幾萬塊錢,可是剛買來的車就完蛋,心里總歸不太舒坦。
“買保險了吧?”鄭佳一問。
“原車是有保險的,不過還沒來得及去保險公司過戶。”劉漢東苦笑不已,“也是命數,破財免災。”
鄭佳一笑道:“傻樣,你救了那么多孩子的命,這可是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還念叨什么破財不破財的,你要是心疼卡車,回頭我買一個新的給你。”
“說話算數哦。”劉漢東心情大好,伸出手來,“拉鉤。”
鄭佳一拍開他的手嗔道:”養你的傷,又不是小孩子。”
劉漢東身上遍體鱗傷,根本不在乎這點小傷,他給家里打了電話,說自己遇到車禍在平川住院了,讓大家不用擔心。
他說的輕巧,別人聽來可是晴天霹靂,黃花經營部立刻歇業,除了留下陳八尺看店之外,全員趕赴平川。
平川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條件比起省醫科大附院還是差了許多,縣級市唯一的三級甲等醫院里擠滿了病人,寒冬臘月,感冒發燒的病員特別多,骨科病房里倒有一多半是其他科室的病人,床位嚴重緊張,本來該住三個人的病房硬是住了五個人,還有許多病人躺在走廊的加床上,吊著藥瓶,小桌上擺著飯盒和洗漱用品,病員家屬到處亂跑,醫生護士忙的不可開交,亂的一塌糊涂。
劉漢東也被安排在走廊里,護士給他掛上一瓶消炎的藥水就再也不見了,醫生來隨便問了幾句也走了,催款單倒是來的迅速及時,劉漢東沒有醫保,需要交納三千元押金,鄭佳一拿了張黑色的銀行卡給隨行的男老師,讓他去辦手續。
過了半個鐘頭,男老師回來了:“鄭老師,醫院不能刷你這種卡。”
鄭佳一拍拍額頭:“忙暈了,拿錯了,這張卡不是銀聯的,我拿張工行的給你。”
男老師說:“不用了,我帶錢了,已經交上押金了。”
劉漢東覺得男老師有些面熟,仔細打量兩眼,寒酸的老實呢子大衣里面是滌綸西裝和鮮紅的手織毛衣和白襯衣,袖口重重疊疊,毛衣下面是襯衣,襯衣下面還有灰色的棉毛衫,頭發倒是梳的一絲不茍,瘦削白皙,眼鏡下是一張斯文的面孔。
幾年前送梅姐和浣溪回家過年的時候,似乎見過這人,對,這人姓石。
“石老師?”劉漢東試探著問了一聲。
“你認識我?”石老師很驚訝。
“浣溪記得不?藍浣溪,還有梅姐。”劉漢東道。
“哦……是你啊,劉公安。”石老師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抱歉,沒想起來。”
鄭佳一也挺納悶:“你們認識?”
石老師說:“劉公安是個英雄,三年前俺們藍田村出了個高考狀元,叫藍浣溪……”
浣溪的故事在大墩鄉已經成為傳奇,每個人都耳熟能詳,石老師身為小學老師,更是經常拿這個段子激勵學生們好好學習,出人頭地,他講的很投入,鄭佳一聽得聚精會神,慢慢的,附近的病人和家屬也都停下自己的事情,專心致志聽石老師講故事。
“最后,浣溪去了香港念大學,政府給她父母安排了房子和工作,冒名頂替的被清理,所有涉案人員都受到了法律的嚴懲。”石老師講完,病友們都嘖嘖稱奇,向劉漢東投來敬佩的目光。
“所以,你丟了特警的工作,淪落為一個貨車司機?”鄭佳一含笑看著劉漢東。
劉漢東無言,石老師的故事刪減了很多內容,浣溪的弟弟至今死的不明不白,藍家人反被污蔑成“賣國賊”,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都被人遺忘了,浣溪的經歷變成了單純的勵志故事,激勵著每個想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
走廊盡頭出現了幾個交警,大概是來做筆錄的,車禍死了人是大事情,劉漢東脫不開干系,但是看到交警讓他想起昨天的事情,這回可慘了,落到平川交警手里還不照死的整自己。
“我得走。”劉漢東說。
“你說什么?”鄭佳一奇道,“你傷成這樣去哪兒?”
“我得罪了當地交警,他們要找我麻煩。”劉漢東有些緊張,他肋骨骨折,無法像以前那樣竄蹦跳躍,只能束手就擒。
“他們敢!”鄭佳一柳眉倒豎,“你是英雄,救了那么多的孩子,很多人可以作證,憑什么找你麻煩。”
劉漢東苦笑,他知道鄭佳一的身份不一般,父親是副國級領導人,什么事兒都能擺平,可是縣官不如現管,等你一層層壓下來,自己早在看守所里褪層皮了。
扭頭看看,交警正在向護士打聽,護士朝這邊指了一下。
“再不走可就晚了。”劉漢東催促道。
鄭佳一想了想,將旁邊病友的輪椅推了過來:“不好意思借用一下。”
劉漢東強撐著站起,坐進了輪椅,石老師幫他拿著吊瓶,鄭佳一推起輪椅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幾個交警走過來,打量著空床,問旁邊的人:“人呢?”
“不知道。”病友們都冷漠的搖著頭。
一個肩膀上兩杠兩花警官將手伸進被里摸了摸,還是熱的,說明沒走多遠。
“追!老王你去廁所看看,老李你走樓梯,我下電梯,絕對不能讓人跑了。”警官摸出對講機,通知樓下的警車:“注意,嫌疑人跑了,堵住大門,別讓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