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一在得到袁州義軍舉城投降的消息后提出去袁州一趟,但沒有得到允許,理由是他的腿上比較嚴重,“如果你不想成為一個瘸子,最好不要走動。”那個給他檢查傷口的女軍醫對他說,“俺們司令最重軍紀,別說殺俘了,就是虐待俘虜也不會的!你不是大俘虜嗎?這幾天虐待你了?”
這倒是真的,絕沒有任何的虐待。伙食很好,住的地方也很好。天氣突然降溫,醫院還給他搬了一盆炭火進來,屋里yīn寒之氣頓去。他是湖南人,對于南方的冬天是習慣的。這盆炭火讓他有一種不是俘虜而是貴客的感覺。
而余格他們已經被釋放了,余格臨走前還來見了他一面,因為余格的指認,劉道一扳著臉沒有理這個中隊長。
帶他來分宜的那個蕭參謀對他說,龔chūn臺等人都活著,完好無損,他們馬上就要來分宜了,你們很快就見面了。蕭參謀給了他一疊油印的材料,有《告湘贛民眾書》,蓋著第五鎮的大紅關防。通告是曉諭百姓第五鎮奉旨平叛,太后有好生之德,只追究首惡,脅從一律不問,除卻龔chūn臺等數人,其余參與者一律赦免,讓被裹挾的百姓安心回家,現在叛亂已經平息,離家逃難的百姓可以放心返家一篇口語化的文章。要求袁州、萍鄉數地父老不要受同盟會等亂黨的唆使,安心過自己的rì子,要管教自己的子弟勿要輕信亂黨的謠言,更不要加入哥老會、洪江會等會黨,以免自誤一生。通報的最后竟然說,叛亂區域的村莊若是房屋或者財產受到重大損失,可以向縣里申報,第五鎮將根據情況給予補償。
“惡毒之甚!”劉道一曉得,這份通報給人看了,更加加速了起義的失敗,用小恩小惠去收買百姓,卻將帳記在了同盟會身上。
蕭參謀帶給他的還有油印的《第五鎮通訊》。這顯然是一份軍內的報紙,四版格局,因為報頭下面有期數,看樣子發行已久了。這份軍報立即吸引了他,從中讀出了許多軍事情報,比如第五鎮各部的駐地等軍事秘密,他綜合了帶來的十一期報紙,梳理出占領袁州的是第九協的部隊,而鎮守分宜的是第十協部隊。第十協的兵顯然沒有打仗,官軍只出動一個第九協就將起義打垮了。報紙上報道了若干消息,某標某營某連某人抓獲了某某匪首,某標某營率先登城立功,某營協助某某村莊的百姓獲得稱贊等,有一半的篇幅都是報道底層士兵的“事跡”的,這點令他驚奇。其中一期的頭版刊登了龍謙的命令,曉諭全軍嚴格遵守軍紀,保持的榮譽云云。指出這場叛亂給當地百姓的生活帶來了很大困難,要求各部官兵除了盡力幫助百姓安頓生活外,還號召官兵捐出軍餉救助困難百姓。士兵沒有具體的要求,但營以上軍官至少捐款三塊大洋,營以下軍官至少捐款兩塊大洋。龍謙自己捐款100大洋,所有款項交由軍法監督處,尤其負責展開救助事宜……
“可惡至極!”劉道一罵道。他不相信官軍會自掏軍餉幫助百姓,但這個消息肯定會迷惑很多不知真相的百姓。
“姓蕭的,”劉道一對一直看守他的蕭參謀說,“你們龍統制專會吹牛!你們什么時候捐款救助百姓了?”
“咦?我就捐了三塊銀洋呢。怎么,不信?”
“哦?這么說來你官兒不小嘛。”
“不,我是副連級,上面說可以多捐,我就多捐了一塊錢。要看收條嗎?”說著,蕭參謀從衣兜里摸出一張蓋著紅印的紙條給了劉道一,“這是軍法處給我的收條。”
真是收條。上面清楚地印著“茲受到蕭萬祥捐助的助民款銀洋三元整。”“蕭萬祥”及“三元”是用毛筆填上去的。
原來他叫蕭萬祥。“不用懷疑了。司令一直教導我們要愛護民眾,在山東時,我們常捐款的。”蕭萬祥收回了收條。
“常捐款?”
“是啊。軍隊所吃所穿所用,一切皆是百姓的血汗。百姓有了困難,軍隊自然不能置身局外不聞不問。”
“為什么對軍官有限制?而且,你們愿意?”
“愿意。道理不是跟你說了嘛。至于限制軍官最低捐贈,那是因為軍官的軍餉高嘛。劉先生,你現在相信了吧?我們與朝廷的其他軍隊是不一樣的。”
劉道一確實感到了這支新軍的很多新奇之處,但對蕭萬祥所說的還是有些半信半疑。
四天后,劉道一在他養傷的住所見到了龔chūn臺和蔡紹南,以及持了他的信去袁州的魏宗銓。不過,魏宗銓的一只眼睛烏青著,jīng神萎頓。
從他趕去袁州面見龔chūn臺,商議著整編部隊南下吉安,迄今不過二十余rì,一場轟轟烈烈的起義就此失敗了。沒有想到,幾位義軍首腦是在這樣的場合見面。
“既然你相信他們,你去跟他們說說,為什么還殺了我們十幾個兄弟?”蔡紹南紅著眼睛對劉道一叫道。
雖然出于保存力量的考慮,劉道一還是有些愧對戰友,“他們抓了誰?”
“他們說是他們打劫百姓,那是胡說!我身邊的小毛子一直跟著我,打劫誰來?”蔡紹南恨恨地說。
“你們說了不算?你們哄騙我?”劉道一大怒。
“這個我不清楚。或許他們真的干了侵犯百姓的事。”蕭參謀曼聲細語地,“司令最重軍紀,別說是你們的人,便是我軍官兵,jiānyín燒殺者,一律槍決。”
劉道一被噎住了。這兩天他拄著拐杖在這個蕭參謀的看護下曾兩次出了縣衙溜達,分宜縣城確實安靜的很,街市照常營業,百姓們并無受到sāo擾,這個他可以看出來。
“小毛子根本就是冤枉的!”
“咱們的人呢?釋放了嗎?”
“大部分被釋放了,”龔chūn臺失去了以往的豪氣,“劉先生,悔不該沒有聽你的話,早些南下就好了。”
“第五鎮已進江西,就算你們占了吉安又當如何?不過是多禍害百姓罷了。”蕭參謀哼了一聲。
“禍害百姓的是你們!”蔡紹南沖蕭參謀大吼,“濫殺無辜的是你們!”
蕭參謀別過臉去,不理會蔡紹南了。
幾個人喘著粗氣,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要見你們龍統制!”劉道一叫道。
“俺們司令已經去了袁州,想見,以后吧。我帶他們過來,是告訴你,俺們司令說話是算數的。”
“算數個屁!”蔡紹南大罵。
蕭參謀哼了一聲,起身出去了。
“他們為什么無故殺我們的人?”劉道一氣哼哼地問。
“是這樣,”一直沒開口的魏宗銓說,“城破之前,四縱隊的人防火燒城,燒了十幾間房子,雖然火沒有蔓延開來,但他們還是抓了防火的人,連同小毛子,”魏宗銓看了眼蔡紹南,自己的眼睛就是被他一拳打成了這樣,“小毛子是被那個姓王的家伙抓了的,押出去當著袁州百姓槍殺了。”
“殺了幾個?”
“十六個還是十七個,我不記得了。”
“其余的沒事?”
“沒有。受傷的和生病的,他們都送到醫院了。連劉豬兒也給治傷了……”魏宗銓低聲道。
劉豬兒是二縱隊司令,很驍勇的一個漢子,也是洪江會的骨干,在龔chūn臺指揮向分宜反攻時中了一槍,打爛了肚子,腸子都淌了出來,本來是在袁州等死,但現在看起來好像活過來了。
“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魏宗銓嘟嚷道。
“狗屁!他們或許真的放過了那些弟兄,但咱們幾個,等著挨剮吧。對了,狗rì的官軍竟然勸咱們的人當兵……”蔡紹南是反對投降的,但失去了戰意的義軍根本無法抵抗,龔chūn臺聽了魏宗銓的勸說,下令投降了。
“從被俘的兄弟中招收?”劉道一注意到這句話的意義。
“是。我知道四縱隊有不少人已經投軍了……”
“這是個好事……”劉道一咀嚼著這件事的含義。
“只要保住弟兄們的命,剮了老子也認了。”龔chūn臺此刻又顯示出了江湖大豪的豪氣。
“唉,”蔡紹南長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在劉道一與龔chūn臺蔡紹南“劫后重逢”之時,龍謙正在袁州與司徒均商議軍情。
“如按司令所說,朝廷暫時不會允許我軍回師山東,那么,至少要占據廬陵。”司徒均指著地圖,“其實,更合理的展開應當占據萍鄉和瀏陽,既然司令不愿與張香帥發生沖突,那必須占據廬陵。以廬陵、臨江及袁州為三個支點展開并休整部隊……”
臨江與袁州已在控制之下,龍謙摸著黑森森的下巴,“以什么名義奪占廬陵?派誰去?”
“這種活計,王協統干不好,或者封國柱,或者馮侖。至于名義嘛,剿匪就是最大的理由。你稍微給他們放點權,廬陵就在我軍控制下了。”
“那好,就讓馮侖帶二十標及騎兵標去廬陵!第九協駐袁州,第十協駐臨江,我們也到臨江吧。給朝廷的‘捷報’趕緊擬好,另外問問蔡鍔,他不是來袁州了?看他會不會běijīng,如果回的話,讓他將奏報帶去兵部吧。不回也不要逼他。”
“是。”
“四件事你統抓起來,一是戰后的分析及善后。這次總的不錯,但也暴露一些問題,要認真總結。要組織以連排為單位的分隊深入鄉村剿匪,借剿匪打掉一些惡霸,擴大的影響力。二是給養,交代連樹鵬務必抓好,讓部隊吃好住好,做好在江西過年的準備。三是練兵,有針對xìng地開展南方山地戰的科目演習,不能讓部隊閑著。機會難得啊。最近聽到一些牢sāo,什么吃不好飯,走路太多什么的,看不到這次剿匪給我軍帶來的機遇和挑戰,總想回山東舒服地窩著,那怎么行?我去南昌之前,要開一個營長以上的會講一講。這件事可以和剿匪結合起來辦,我估計你注意到了,在南方打仗跟北方根本不一樣。最后一件事就是招兵。要有計劃地改變部隊的成分,這是一個好機會。對于俘虜,要盡量將他們招過來。這次最少招五千人!除充實部隊后,再編兩個補充團。”
“明白了。司令要去南昌?”
“是,總要敲一敲江西的竹杠嘛。”龍謙笑笑,“哦,還要抓軍紀問題。開會時我要講,會后你組織幾支稽查隊,巡查部隊駐地。大軍在外,軍紀一定加嚴。”
“是。”司徒均最后問,“那幾個匪首?”
“不是冒名頂替被槍斃了嗎?給朝廷的報告就說為了杜絕后患,斷然槍決了。我已經派王之峰返回分宜了,他來處理這件事,你事情多,就不用cāo他們的心了。”
“各位,為了你們的安全,換個名字吧。”數rì后,劉道一終于又見到了一個“有權力”的清軍軍官,他就是那位總給人一種威壓的王之峰。
“為何?”
“你們幾個是朝廷指名的欽犯。我已經以杜絕后患為由上報朝廷將你們四個槍斃了!官府還派人驗了尸,現在,你們已經不在人世了。不換名不行吧?”
“槍斃了?”
“抓了你們幾個縱火犯,頂了你們的缸。明白了?”王之峰臉上帶著譏笑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