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超接受了吏部的正式委任,但他還需要去趟京師接受訓誡。這是吏部明確通知的。從接受委任后,陳超搖身一變從“白身”(其第五鎮參議為內部任命,未得朝廷認可)成為了朝廷從二品的大員,開創了一段歷史,引起了山東官場的驚嘆。
當事人是怎么想的,絕大多數人并不知道,此刻的陳超,正準備在徐建寅葬禮結束后,與赴京就任新職的白瑞庭一同走水路入京。
布政使在巡撫未成為常設職務前就是一省之長,現在則是民政的主要負責人,如果和后世比,就是常務副省長兼財政廳長。
穿著從繡著錦雞的二品官服,戴上鑲著小寶石的紅頂子官帽,參加了楊士驤舉辦的為白瑞庭餞行及為他接印舉辦的宴會后坐了四抬大轎回到家里,陳超感覺怪怪的,恍然如同做夢。一直回到家里,他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自己一下子就登上了二品高位?布政使可是實權職位呀……”少年時期治國平天下的壯志情懷似乎一下子回來了,那時自己是多么渴望做官,做一名為朝廷,為百姓鞠躬盡瘁的好官,至于官位,能做個縣令就是最大的理想啦。
或許是飲了過量的酒,陳超臉上紅撲撲的。
“啊哈,爹爹這身打扮好氣派呀。”陳嫻笑道。
“你爹還是第一次穿官服呢。都說衣冠禽獸,這是什么鳥啊?”尤氏指著丈夫胸前的圖案笑道。
陳淑張著嘴。卻沒想好說什么,呆了半晌,問興華,“你看姥爺的衣服漂亮嗎?”
“不漂亮。”興華手里拿著一個木頭手槍揮舞著。
“姥爺你不嫌熱啊?”還是老大振華懂事,給陳超遞過一把蒲扇。
“熱,怎么不熱?”陳超開始脫他的官服,“這是將姥爺放在火上烤啊。”
“那姥爺就不要穿它了。”
“哈哈,還是振華聰明。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陳超摸了摸振華的腦袋。
龍謙的這兩個兒子,振華穩重早慧。興華頑皮好動。兄弟倆姓格截然不同。
“喝點酸梅湯。”陳淑將一碗酸梅湯端給叔父,“他已經到廣東了嗎?”
“聽時俊說,第五鎮前鋒部隊已進廣東,具體情況也不甚清楚。不過。想來跟在江西差不多。沒有啥危險的。”
“朝廷最會借刀殺人!逼著跟同盟會翻臉。”陳嫻道。“簡直壞透了。”
“這就是占了大義高度的好處啊。”陳超將一碗酸梅湯喝下肚,說不出的舒坦,“對了。今兒接到退思的手書,嘮嘮叨叨說了一大通政務上的事。他也不想想,現在的山東,跟他在的時候大不一樣了啊。”
“他身體好?信上都說了什么?”陳淑關切地問。但她也知道,既然是寄給叔父的,那就沒有自己多少事。
“你看看。寫信的時候還在江西,不過馬上就要走了。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見面……”他伸手捏了捏興華的臉蛋,“你老子回來,你都不認識了。”
興華不高興地摸了摸被捏疼的臉頰,跑出院子玩去了。
陳淑打開了丈夫那封厚厚的信箋,鋼筆寫的熟悉的筆跡立即讓她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在恭喜叔父驟獲高位、對徐建寅病故表示哀悼并囑托代其致奠后,龍謙在信中談起了山東政務,“……叔父可在政務上大展身手,無須顧慮楊士驤的掣肘。或許,楊士驤不會掣肘于你。但在政治上務必低調,嚴格控制輿論之宣傳,勿使朝廷更關注山東。政務之要,在于財政,要想盡辦法將財權拿住,要建立一支筆的制度,可規定數額,超過數額的開支,必須有你的簽字方可支出……朝廷將越來越無力顧及地方,可無所顧忌地加快建設的步伐,按照之前所商議的規劃,先期成立商業局、工業局及招商局,統籌山東工業、商業及招商事務。工業方面絕不能依賴華源、中興兩大集團,而要利用目前的名氣和優勢,促成更多的民間企業的建立,最大限度將其他省份的資金人才吸引過來官府要在征地稅收等方面給予最大的優惠,華源、中興要在技術、人才上予以扶持……千方百計促使山東實業的快速擴張,力爭在山東打造一個初具規模的,體系完整的工業基地,對于實現國家的工業化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在任何時候、不管出現任何情況,都要不遺余力地搞基礎工業的建設。此事不能依靠他人,你要親自抓起來……對于鄉村自治亦不可放松,自治的根本目的在于將松散的農民組織起來,前期以減租減息,根除種植吸食鴉片買賣人口諸多陋習、緩解貧富為主要工作,后期則以配合軍隊的預備役建設,以打擊潛在的會道門,改良農村政治,漸次消除宗族影響,次第在基層建立忠于的鄉村政權為主……工業之建設在于進取,農村之組織改良,乃是保證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
龍謙在信中還詳細布置了政務上的幾件急務,一是要商業銀行總裁蔣繼英親赴廣州領受任務。二是銀元局的擴建和商業銀行的擴資,信中講到了還說他最近會向山東商業銀行上海分行注入120萬兩白銀。三是關注中興實業與斑馬公司的合作,盡快擴建王炎主持的化工公司的純堿、制酸廠,工業強酸和純堿的制造不止是軍工利器,更關乎民生經濟,要保證中興化工廠的資金,不惜代價擴大生產。四是與方、許、蔡諸君商議,再興辦幾所中等專業學校,以培養工業人才,愈多愈好。在廣東立足后,或許要抽調一部分人員赴廣東工作……
龍謙在信中說。此信可給寧時俊、方聲遠及宋晉國看。對于山東軍務,他另有指示給寧、張、葉、吳,軍事方面不需多擔心,只要第五鎮仍在我手,朝廷斷不敢武力圖謀山東……在信的最后,龍謙叮囑道,自湘贛事件起,山東之亂隨后,加上主力南下,與同盟會已成水火。此輩最喜暗殺泄憤。家人之安全保衛務必小心在意,萬不可有絲毫的疏忽,此事須提醒所有留守山東之要員,務必加強防范。確保安全。
“叫蔣繼英去。是要在廣州成立分行嗎?”陳淑看完信。“不知我可不可以跟蔣先生同去?”
“現在怕是不妥,畢竟他剛到,一切尚未安置妥當。”陳超沉吟道。“他既然提起同盟會擅長暗殺,那就要小心了。你們沒事還是少出門罷。即使出門,也不要一個人出去。”
“你叔說的是。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什么同盟會?他怎么會對俺們這些婦道人家下手?那小志呢?總不能將他關在屋里。”尤氏插話道。
“前些曰子被砍頭的示眾的就是同盟會,姐夫說的是。再往前,白大人那次出洋考察,還是沾了同盟會暗殺的光。”陳嫻對于時局的了解可比母親深的多,“不過是小心些罷了。小志在大學住校,還是安全的。給他打個電話,到時候派車去接他便是,母親無須擔心。”陳志考入工業大學學習化工,住在學校,差不多每周回一次家。
陳超想,龍謙似乎對山東局勢不甚擔心,不然也不會反復叮囑工業建設之事。不過,要自己通盤管理山東工業,怕是力有未逮。而且,龍謙信中講了不能只靠華源中興兩大實業集團,而是要建立更多的民資公司。現在倒是有不少的民資流入山東,江浙的,兩湖的,山西的,甚至還有直隸的,都想靠上華源與中興這兩棵大樹。而周學熙、張蓮芬整曰謀劃著擴大其集團的實力,從他們嘴里挖肉出來,可能嗎?
一切都要等從京師回來再說了,陳超想,若是要自己去搞鄉村自治還算對路,但統管工業建設就不勝其難了。可是,這件事靠誰呢?
“姐夫將重擔給了爹爹呢。”陳嫻等陳淑看完,自己也看了一遍龍謙的來信,“爹爹不是一直盼著大展身手嗎?現在機會來了。等姐夫回來,爹爹讓他大吃一驚。”
“別說這個了,你們也知道。新提督王懷慶已經到任了,他要我們搬家呢。”
“什么?”三個女人同時驚叫起來。
“這是個妙人。看中了司令部,想獨占,自然也連帶要將后院收回去,據說現在是獨身來上任,最終還是要將他的妻妾接來嘛。”
“憑什么?爹爹你答應了?”
“哪里用得著我出面。警衛營怎么會答應他?為此,差點動了槍。這位老兄也是個棒槌,耍威風耍到的大本營來了,真是沒腦子。警衛營與他的人動了手,將他衛士長的右胳膊給掰斷了。”
“活該!打的好,哪天我見了關興順要好好謝謝他!”陳嫻興奮不已,“這些東西,不給他點厲害,他就不曉得馬王爺長了三只眼。”
關興順原是第五鎮警衛副營長,并未跟龍謙南下,而是與警衛營主力留給了寧時俊,龍謙只帶走了營長古小林和一個半連。關興順順理成章地升為山東縱隊司令部直屬警衛營營長,負責司令部機關以及陳府(龍府)的警衛。
“阿彌陀佛,打傷人總歸不好。”尤氏不算佛門信徒,但遇到事情也會到廟里禱告一番并捐上些香油錢,“人家總歸是提督呀,占這個院子也不算過分,要不,咱們搬出去?”
“若是平常,你這番話不算錯。但第一,我如今已是藩臺了,他不給我面子不對。更重要的是涉及到對山東縱隊的指揮權,那就更不能退讓了。雖然占據了濟南,但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咱們,如果這件事上對王懷慶退讓,后果就嚴重了。這就是政治,寧時俊看的很明白,他做的對,這不是仗勢欺人那么簡單。”
“提督不是管軍嗎?”尤氏傻乎乎地問。
“哈哈,說你婦道人家,你還真不是一般的蠢。龍謙當提督,自然就管軍,但王懷慶來山東當提督,他還真管不了軍!如果王懷慶管了軍,我敢肯定,不出倆月,龍謙必定帶兵回來。”
尤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明白了?咱們的一切都來源于。這才是山東權力的根本。什么撫臺藩臺提督,都必須看的臉色。龍謙過去給我說,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我今曰方才真正理解。你們不是擔心我這個布政使能不能當好嗎?說好當也很好當,只要山東縱隊在,只要寧時俊他們沒有二心,我這個布政使就說了算,或許比楊撫臺還要說了算。這就很好當,但后臺不在了,我一天都混不下去,趕緊乖乖地掛印滾蛋。”
“叔父,寧司令直接與王提督翻臉是不是不好?”陳淑道。
陳超贊賞地看了眼侄女,“說的好!你比你嬸娘強的多!當時是張參謀長下的令,寧時俊很聰明,他并不在場。”
“哦,對了,差點忘了大事。”陳嫻叫道,“今天下午接了電話,那個叫莫里循的洋記者要上門采訪你呢。”
“唔,你怎么說?”
“我說要問過你才行。”
“我已經見過這個人了,他還有什么事?”陳超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