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曉才少將一個月前正式被任命為遠征軍副參謀長。但他第一集團軍參謀長的職務并未被免去。實際上,自王明遠到來后,他干的就是參謀長的差事。
1917年的頭三個月,各大戰場都沒有嚴重的流血事件,基本沉寂著。直到3月下旬,中國遠征軍第1集團軍負責的戰線上發生了幾次較為激烈的戰斗,逐漸發展到戰役規模,第5軍的三個師和9軍的一個師都卷進去了。德國人不知出于什么考慮,沒有選擇俄國人的地段,反而找上了中國人。郭海昌指揮的第5軍在航空兵和重炮兵的支援下守住了戰線,經過第二階段的反擊(9軍27師參加了反擊戰),將第一階段丟失的大約40平方公里的失地奪了回來。遠征軍總部根據北京的指令,沒有繼續向德國人的陣地發展進攻。至4月初,戰線終于平靜了下來。
這是遠征軍第一次依托既設陣地抗擊德軍的攻擊。算是領教了歐戰爆發以來主流模式的戰爭,熊勛上將是這次戰役的前敵指揮官,運用了總參提倡的“彈性防御”戰術,在擺兵較少的第一線陣地失守后沒有讓部隊反擊失地,而是退守第二線陣地,用既設陣地逐次消耗德軍,減弱德軍的攻擊強度,積攢力量做最后的反擊。戰役的結果證明“彈性防御”的指導思想是正確的,在第一階段,戰損比是驚人的一比三,華|an][shu][ba].軍的傷亡主要產生于反擊階段。戰役的結果再次證明。在大炮和機槍的條件下,用步兵攻擊奪取敵人既設陣地是不明智的行為。熊勛上將在戰役檢討會上坦承,根本就沒有必要做戰役規模的反擊,那些奪回來的土地跟我們有屁的關系?別說退上十幾公里,便是上百上千公里也退得起。
戰役結束的那天,正好是美國對德宣戰的日子,從王明遠以下,遠征軍頗感振奮。高級將領們意識到,這場戰爭切切實實要勝利了。軍師長們希望繼續發展進攻,但遠征軍總部卻叫停了戰役。無心打下去了。
英法美和俄國臨時政府還是對羅茲以東的這次戰役表現出高度的關注。因為自尼韋勒取代霞飛出任法軍總司令后,一直策劃的西線進攻戰役就要開始了。羅馬會議確定了1917年西線進攻的基本原則后,這次承載了尼韋勒希望的進攻因各種因素一直被拖延,其中主要是俄國局勢干擾了協約國領袖們的決心。德軍在羅茲以東的突擊自然引起了英法美等國的高度關注。他們擔心華軍擋不住德軍會引發連鎖反應。根本的擔心是東線整體的崩塌。那樣將“解放”出六七十個師的德軍,在美軍尚未抵達西歐前,這股力量是決定性的。
但華軍再次表現出色。證明他們在傳統的陣地戰中完全可以和德軍抗衡。所以。在羅茲戰役(協約國給的名字)結束后的4月6日,英法兩事領袖們在巴黎附近的貢比涅森林里,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終于確定了在舍曼代達姆發起攻擊。戰役的發起時間確定在4月9號。
協約國貢比涅軍事會議要求俄中兩軍在東線牽制德軍,做戰略上的配合。但華軍以羅茲戰役甫結束急需補充整頓拒絕了英法提出的要求,俄國臨時政府卻答應了在西方向上發動進攻以牽制德軍。盡管在3月29日(俄歷)全俄蘇維埃大會上投票決定繼續打下去,但在4月2日(俄歷)卻發生了幾萬俄軍毫無征兆地從戰壕里跳出來與敵人進行復活節聯歡的事件,這說明俄軍已經不愿意將戰爭進行下去了。
薛曉才受命撰寫給總參的戰役總結,這是參謀長的分內之事,但稿子卻不好寫,的傳統,戰后總結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各級均對此極為重視。戰后總結必須是以查找問題為主,而不是表功。敗仗不必說了,勝仗也須將失敗的環節一絲不茍地找出來。比如波東戰役,事后的戰役總結幾易其稿,王明遠上將那一關就很難過。而這一次的戰役總結還要闡述俄軍的問題,令薛曉才很難措手。
一直到西線英法對德國展開了進攻,薛曉才的戰役總結報告仍是草稿狀態,一些瑣事纏繞著他,一些事情是他主動關注的,牽扯了他的精力。
薛少將關注著仍住在文尼察的沙皇。從3月份起,不斷有保皇派人物跑到文尼察“投靠”已退位的尼古拉二世,形成了以海軍上將高爾察克和陸軍中將阿爾杰米耶夫為首的一個軍事小集團,據說他們已經說服尼古拉二世前往遠東了,地點是鄂木斯克,不過尚未動身。戰役進行期間,跟華軍諸將多有來往的阿爾杰米耶夫中將曾到盧布林詢問戰況,大概是考慮文尼察的安全吧。
另一件事就是西線的尼韋勒攻勢。這次投入上百萬軍隊的大進攻再次被證明是一場災難,魯登道夫新的防御體系的優越性得到了證明,短短十幾天,英法已經傷亡了20余萬人,其中陣亡超過了10萬,但所得甚少,更不要談什么將威廉皇太子集團軍連根拔起了。戰役不僅導致了尼韋勒的下臺(貝當取代了尼韋勒),還出現了法軍拒絕執行軍令的現象,令新任法軍總司令貝當將軍大為驚恐。
總結尚未寫完,薛曉才便接到了代表王明遠回國述職的命令。王明遠對他說,“把總結草稿帶上路上完成吧,我的意見你已經完全明了了。總的經驗就是盡可能不要做陣地進攻。有關步炮協同,空地協同方面的問題,要重點匯報,以利總參總結教訓,改進部隊訓練。另外,關于建議組織基層軍官實習團應加緊進行,這樣的機會不抓住可惜了。”
薛曉才第一站先到了文尼察,在這里他遇見了駐俄大使陸征祥和國安總局國際局局長李三才準將。他們是來拜會退位的俄皇的。已經來了好幾天了。有關外交方面的事,薛曉才不去關心,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一定是肩負重要的使命。他對李三才比較好奇,不曉得國安總局在彼得堡搞什么名堂。薛曉才有些瞧不上國安總局的工作,總覺得有些鬼鬼祟祟的見不得人。不過,薛曉才回國算是有了伴。要不然,漫長枯燥的旅途實在是乏味。身為高級將領,又不能跟隨性的副官警衛過多地交談,多了個駐俄大使和情報準將。聊天總是方便了許多。
他們三人用了一個包廂。李三才閉口不談自己的業務。薛曉才也不能更多地講軍務機密,倒是陸大使這位“系統外”官員口若懸河地講述二月革命以來彼得堡的聞見,令薛曉才頗感興趣,也增長了不少的見識。尤其是陸征祥講述的彼得堡的建城史。讓薛曉才萌生了去一趟彼得堡親自瀏覽這個俄國首都的。白晝的風光只是聽說。親眼見一見肯定美妙無比。至于陸大使講述的那些建筑和名人。薛曉才反而不大在意了。據說俄國的皇宮氣派無比,就建筑的精美和藏品的豐富,怕是已經辟為博物院的故宮也比不上。也勾起了薛曉才的向往。
薛曉才承認,俄國是一個大國,不僅在于其幅員遼闊,更在于其近代輝煌的歷史。自從來到俄國,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情緒就干擾著他。打仗的時候顧不上,但還是有很多閑暇的時間得以了解這個國度。就薛曉才看來,俄國有許多地方是中國所難以比擬的,比如自然資源。烏克蘭一望無際的草原、森林、河流令他羨慕,俄國人豁達樂觀的心態也給了他好感。他接觸了很多俄國人,有軍人,有地方官員,也有平民商人,盡管在戰爭中物資極度匱乏,但俄國人的生活水平無論是吃穿用度仍在中國之上。而普通俄國人都好客熱情,特別是對幫助他們打仗的中國人更是如此。他們喜愛音樂舞蹈,即使在戰爭中,總能見到居民拉琴跳舞,充滿了樂觀喜慶。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對于戰爭抱有極大的信心,總是說當年拿破侖把莫斯科都占了,最后還不是一路敗退回法國?最后還不是被俄軍占領了巴黎?相反,倒是俄軍那些高級將領們對戰爭感到絕望……
龍謙所講的地緣戰略理論薛曉才是聽過的,雖然他對此理解不透徹。他感到總統對于俄國的戒心要比日本深的多。組建遠征軍絕對不是幫助俄國人抵御強悍的德國,而是另有目的。這個薛曉才一清二楚。但究竟是什么目的,薛曉才卻想不透。彼得堡事變輕而易舉地推翻了帝制,為何中樞幾次來電強調確保沙皇的安全,一定有極為重要的原因。沒錯,沙皇身邊如今聚集了一幫保皇派,但他們能成什么事?薛曉才看不清楚。而且,薛曉才不喜歡皇帝,更不喜歡帝制。浴血奮戰,不就是為了建立一個沒有皇帝的共和國嗎?自己的祖國從建立共和以來發生的變化,不是證明了沒有皇帝的日子更幸福嗎?
薛曉才承認自己不懂政治,所以在和兩位同伴聊及俄國政局時,他更多的是聽,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回到北京時,天氣已經很熱了。三位“大人物”各自向自己的上級匯報工作。李三才甚至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局本部,向江云詳細匯報了彼得堡這段時間的工作情況。江云對他的工作做了肯定,認為干的不錯,基本達成了預定的目標,“總統很關心俄國的工作,你好好準備一下,等待我的通知。總統應當會當面聽取你的匯報。俄國處最近要高度關注,你要親自抓這個處。”
國安總局在國外的情況工作歸六局管轄。局長正是李三才。六局的前身是六處,國安總局在龍謙連任總統后級別升了半格,從隸屬于警政部的一個副部級單位獨立了出來,成為正部級機關。總局本部所轄各處升格為局,李三才是主管國外情報的第六局(國際局)的第二任首腦,因為是參加過蒙山整軍的老人,還擔任過龍謙的護兵。在總局威權日甚的江云對李三才的態度要客氣的多。
次日下午,李三才接到總局辦公廳的通知,要他在晚九點去總統府匯報工作。李三才以為即使總統會召見他也會在數日之后了,沒想到如此迅疾,足見總統對俄國局勢的重視。
李三才準時走進一樓的會議室時,感覺到屋里濃重的煙氣,桌子上的茶杯和煙缸圍著橢圓形的會議桌坐著幾個人,總理方聲遠,參議院議長洪粵誠,眾議院議長陳超。國防部長封國柱。國防科技委員會主任葉延冰,總參謀長司徒均,聯勤總部部長宋晉國,外交部長唐紹儀。副部長顧維鈞。軍情局長田書榜。國安總局局長江云。還有就是一同回國的遠征軍副參謀長薛曉才。
看樣子,他們剛剛結束了一次會議。
“你辛苦了。干的不錯。”龍謙握住李三才的手,“剛才我們研究了俄國的軍事問題和彼得堡局勢。請你來。是為了研究布爾什維克下一步的行動,你把烏里揚諾夫先生回國后的情況談一談,可以詳細一些,但要講清楚消息的來源。另外,你領導的國際局對布爾什維克今后的發展是什么一種判斷也講一講。”
“是。”李三才在指定的位置坐下來,摸出他的筆記本,迅速整理了思路,開始他的匯報。
匯報用了半個小時。
“現在可以證明,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左翼派決心走武裝奪取政權之路了。”李三才匯報時,龍謙一直在地上踱著步,“不能不承認世界上是有天才存在的,這位烏里揚諾夫先生就是。他敏銳地發現,在俄國,不,在任何地方,鐵血永遠可以戰勝妥協退讓。如果尼古拉二世有烏里揚諾夫先生一成的鐵腕,社會民主工黨早就成為了歷史。”他走到會議室門口停住腳步,背對著與會人員說,“現在要設想一個由烏里揚諾夫先生領導的強權政體出現后對我國的影響了,外交部,情報部門要收集和研究布爾什維克所有可以搞到的文件,特別是烏里揚諾夫先生的文章和講話。過去的不必研究了,因為他已經改弦更張了。爭取得出一個結論,如果烏里揚諾夫先生取得政權,他們的內政外交會是什么方針?他們會繼續將對德奧的戰爭進行下去嗎?他們會如何對待遠征軍問題?他們會如何看待對華關系?這件事要立即抓起來,”龍謙轉過身,盯著顧維鈞,“由外交部來牽頭,具體的就是你。軍情局和國安總局的情報要及時轉小顧。但要絕對保密。參與這個小組的人員要精選,要報我審批,所有的研究內容要列為絕密。”
“是。”顧維鈞起身回答。
“總統,既然您如此擔心布爾什維克,能不能防患未然?”江云小心翼翼地說。
“如何防患未然?把烏里揚諾夫干掉?這倒是一個好辦法。”龍謙沉聲道,“第一,我不認為你們能干凈利落地達成目標。第二,即便成功了,馬上就會有第二個烏里揚諾夫跳出來。這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為什么羅曼諾夫王朝會在幾天內垮臺,為什么尼古拉二世的支持者如此寥寥,外交部可以列為一個專題研究。但是,我不批準任何針對俄國政治家的行動。那種行動即使成功,后果也得不償失。除了顧維鈞領導的小組,還要成立第二個特別小組,那就是高爾察克和阿爾杰米耶夫小組。這件事由遠征軍牽頭,但還是要用外交部的名義,國防部,總參,軍情局,國安局以及北方軍區都要參加。要保持和這兩位將軍的聯系,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
龍謙回到自己的位子前,雙手撐在桌面上,目光炯炯地望著與會眾人,“要設想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龍謙回到了自己的坐位,點了一支煙,“由于布爾什維克采取了激進的政策,彼得堡將多次上演政變,直到布爾什維克掌握了政權。然后他們公然與德國締結和約從而退出戰爭。這種情況下,第一,遠征軍的對策是什么?第二,協約國會不會進行干涉?第三,俄國如果出現內戰,尼古拉二世會不會發揮重大作用?這種情況下,我國將如何應對以得到最大的好處?這個小組由我親自掌管,在座的都是成員,曉才回去后可以向明遠司令官匯報,但其他人不必講了。題目先拿出來,你們回去琢磨,三天后我們還在這里開會,談一談你們各自的看法。最后我強調,此事要絕對保密。不得在專題會議以外談論這個問題,更不得形成任何未經許可的記錄紀要。明白了嗎?”
“明白了。”眾人起身回答。
“那好,散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