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
天府市國際機場出口大廳。
一身休閑裝的蘇淳風,戴著墨鏡,單肩背包,手里還拎著一個大大的旅行包,面帶笑容地陪伴在張開達、徐香兩口子身旁,從出口走了出來。
徐香的腳步快了些,差點兒歪倒,被蘇淳風及時伸手扶住,道:“嬸子,您慢點兒。”
“啊,我沒事沒事。”徐香神色間滿是迫不及待,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問道:“那地方,距離機場有多遠?”
“開車大概半個多小時吧,嬸子您別著急,麗飛現在挺好的。”蘇淳風微笑著說道:“一會兒您可得把心態放平靜了,不然的話,麗飛該多難過啊?她本來就因為受到點兒創傷,不開心呢。”
徐香趕緊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這都已經到天府市了,你著什么急?一會兒就見到孩子了!我告訴你,可不許哭啊。”張開達板著臉喝斥兩句,繼而問道:“淳風,我聽麗飛說,之所以選擇在這里住院,是因為那家中醫院院長的孫子,是你大學同學,也是你介紹的?”
“嗯。”蘇淳風笑道:“而且考慮到麗飛現在是明星,這種事情要保密,所以必須選擇醫療條件好,還得能夠確保隱私的地方。”
“對對對。”張開達忙不迭點頭。
走出大廳,袁朗已經駕車在那里等候了。
早在國慶假期前,張麗飛還曾考慮要回老家在父母身邊療養傷情,不過國慶假期在天府市游玩那幾天,經過蘇淳風一番勸說之后,她終于還是忍住了內心的念家情結,決定繼續住在天府市袁家的宅邸中慢慢療養恢復。
雖然她還算不得大紅大紫的明星人物,而且在公眾媒體上消失了幾個月,又有裴佳和公司運作刻意消除她的各種新聞,如今已然沒有人再去關注她的消息,可是在平陽老家的村里面,街坊四鄰和親朋好友,誰都把她張麗飛當作最有出息的大明星,幾個月以來父母也都相信她的謊言,思念女兒的同時,在親朋好友間,每每提及她,更是滿面榮光地夸贊自己的女兒如今忙得腳不沾地,真真是麗飛了。
如此一來,容貌還未恢復的張麗飛,怎么好意思回老家村里——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只要她回村了,就不能待在家里足不出戶,或者,有親朋好友街坊四鄰到家里串門走親時,她總不能很無禮地不予相見吧?
所以,蘇淳風和王海菲與張麗飛一番商議后,就聯系裴佳,再和學校負責人以及中醫世家袁家的人,全都在私下溝通好,共同編織出一個謊言:
一個月前,張麗飛在國外拍戲時不小心面部燒傷。當時張麗飛生怕父母得知消息后揪心,所以沒有告知父母,直到確認了容貌能夠恢復如初,而且經過一個月的醫治療養,容貌恢復得差不多了,才告訴了父母親這則消息,并且希望父母親能夠原諒她,體諒她的苦衷,過年……就不回家過年了,還是等容貌徹底恢復后再回家。
為了讓這則謊言更具有真實性,并且讓父母無暇去疑惑追問什么,張麗飛還聽取蘇淳風的意見,在電話中滿是委屈和思念地讓爸爸媽媽來天府市,陪她過年。
女兒一撒嬌,爹娘慌斷了腰啊!
沒說的,出發!
以至年關,工廠放假的張開達立馬決定,與妻子一起飛赴天府市,一是看望女兒,二是陪伴女兒在外地過年——小棉襖啊!
蘇淳風身為張麗飛的好友,而且是此次謊言的主導者兼當事人,又是袁朗的好友,張麗飛不遠數千里在天府市住院治傷,也是因為他與院方的家屬是同學朋友,再者其父蘇成與張開達關系也不錯,所以他更不方便推卻,干脆忙里抽閑,與張開達、徐香兩口子提前聯系好,在中州市機場見面,一起乘機趕赴天府市。
順便,也能看望下許久未見的張麗飛,省得她因此不開心。
其實放寒假之后,蘇淳風一直都沒有閑暇時間。臨近年關,是快遞、物流行業的運營旺季。正式運營還不足一年,而且一直都在不斷鋪設網點的萬通快遞,當前的業務忙到飛起,公司各部門員工已然不足。而在淡季的時候,公司的員工又太過清閑,所以正處在發展中效益勉強持平的萬通快遞,哪怕是在總部,也沒有安排更多的員工。
于是乎,放了寒假后,蘇淳風立馬趕赴中州市總公司那邊幫忙,就連女友王海菲也被他拽著一起去幫忙。
美其名曰勤工儉學。
王海菲對此倒是很樂意,不但沒有絲毫抵觸情緒,反而覺得這真的是一次難得的社會歷練機會,況且……
都是“自家人”
家里的公司忙了,自己不幫誰去幫?
這次去天府市看望張麗飛,王海菲沒有跟著去,也無需蘇淳風解釋什么,就主動笑著說:“你自己去吧,順便替我向麗飛解釋一下,公司現在這么忙,咱倆人都走了算什么事啊?記得快去快回,臘月二十九咱們還得一起回家過年呢。”
飛馳的轎車內。
一番簡單介紹相互認識了之后,駕車的袁朗微笑著替張麗飛解釋道:“叔叔阿姨,本來麗飛是要跟我一起到機場接你們的,但考慮到天氣寒冷,會影響藥效以及她面部肌膚的恢復,所以我們勸阻她不要出門……”
“哎哎,得聽大夫的,可不能讓她亂跑,唉。”徐香趕緊說道。
張開達說道:“小袁啊,麗飛在你們這里看傷,也給你們添麻煩了。”
“叔叔您別這么客氣,醫生治病救人是職業,況且麗飛還是淳風的好朋友,我們自然會盡心盡力。”
袁家宅邸后院。
張麗飛站在窗前,隔著窗戶向外翹首以盼。
室內鋪有供暖的地龍,溫煦如春,還有幾盆四季常青的盆景植物,將室內點綴得頗為雅致清靜。
每逢佳節倍思親,張麗飛已經快一年時間沒有見到父母親了,受到過巨大的創傷,又獨自孤獨地承擔著身心的創傷在他鄉久住……所以幾天前與蘇淳風、王海菲在電話中溝通,想到這么個絕妙主意后,張麗飛難免心潮起伏激動不已,幾乎是度日如年地期待著父母親的到來。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頭戴帷紗的闊邊帽以遮掩容顏,臉上雖然還有些小的坑洼和發紅的疙瘩,不過已然能明顯看出她以往姣好的面容。原本剃光了的頭上,也已然長出了烏黑的發絲,只是還未及肩,剪裁后的短發倒也顯得干凈爽利。脖頸的皮膚恢復的最快最好,不仔細看都看不出粗糙了。
院外,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和話語聲。
張麗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眼兒里,她踮起腳尖探著臉往外看,然后看到了圓門處,袁朗和蘇淳風率先走入,父母親隨后走了進來。
張麗飛忍不住大步走到門口,但想到自己的皮膚不宜受風寒侵蝕,才停下了腳步。
“麗飛!”徐香耐不住快步小跑到了門前,掀簾而入。
“媽!”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跟在后面進來的袁朗、蘇淳風,對視一眼,也不好上前勸說什么,只是面露微笑地看著這對久別重逢的母女二人抱頭痛哭的模樣。最后進入室內的張開達眼眶發紅,強忍著沒有流出淚水,只是仔細打量了女兒梨花帶雨的臉頰后,發現傷勢似乎并不怎么嚴重,而且看樣子明顯就是那種不至于留下疤痕的狀況,即便是最終會落下些小的坑坑斑斑,稍微一化妝就看不出來了嘛。
“嗯……”張開達輕輕發出一聲鼻音提醒這對沉浸在久別重逢中的母女,道:“哭什么哭,淳風和小袁還在場呢。”
張麗飛松開母親,又撲向父親:“爸……”
“哎哎,不哭啊,不哭……”張開達終于忍不住老淚縱橫。
徐香擠開父女二人,雙手捧著女兒的臉頰仔細打量著,一邊哽咽著說道:“麗飛啊,咋就那么不小心,燒到了臉,你看看這,這……乖女兒,不哭了啊,你也別擔心,媽媽看得出來,這傷的情況,肯定落不下疤痕的,你肯定還會漂漂亮亮的。”
“嗯,嗯,我知道,媽媽……”
袁朗和蘇淳風兩人愈發尷尬,但也能理解這種狀況。
“淳風,讓他們一家三口先聊著,咱們到后院客廳說會兒話吧,正好我爺爺還有我爸他們,在那里商量事情,聽說你來的消息,也說要我把你們接回來之后,請你過去。”袁朗小聲道。
“嗯,好的。”蘇淳風點點頭。
兩人和張麗飛一家三口簡單客套幾句,便轉身走了出去。
后院正堂屋的客廳里。
袁尊、袁賜欽、袁賜辛父子三人正在慢悠悠喝茶,談論著奇門江湖當前看似平靜實則已然暗流涌動的狀況——當初受到蘇淳風那番模棱兩可,說了好似等于白說,含糊其辭的話所影響,家主袁尊當機立斷,決定與官方那邊虛與委蛇,不表態不反對。隨后沒多久,他們就很快發現,江湖上諸多宗門流派和世家,都從最初的蠢蠢欲動,開始變得含糊不清,直到后來漸趨對于江湖聯盟組建一事的冷淡。
那時候,袁家也已然意識到了什么,就從虛與委蛇轉變至冷淡推諉。
事后想想,袁尊以及袁家所有人,都后知后覺地明白,其實沒有蘇淳風那般旁敲側擊一番話的提醒,他們恐怕也會如諸多宗門流派世家的人一樣,很快就會想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繼而隨波逐流地轉化為冷淡的態度。只不過那樣的話,他們會因為態度的反復從而直接惹怒李全友,以及其所代表的官方。
所以,蘇淳風這個年輕人,委實有先見之明啊。
不過最近,奇門江湖暗流涌動,代表著官方態度的李全友,似乎已經按捺不住地流露出了他對于諸多江湖宗門流派世家的不滿,把游說的目標放在了年輕的學子身上,同時也是一種對整個江湖所有宗門流派世家的警告。
你們,別想著作壁山觀,以不動應萬變——都得給我站出來表態!
那么現在,該怎么辦呢?
袁家眾人一時間失了方寸,一步錯可能就會導致步步錯啊。
蘇淳風和袁朗一起掀開門簾進入客廳。
“袁老您好。”蘇淳風先向坐在堂桌旁的袁尊鞠躬問好,繼而向坐在側桌旁的袁賜欽、袁賜辛問好:“兩位前輩好。”
二人微笑點頭。
袁尊擺手示意道:“淳風,快請坐……郎兒,去沏茶。”
“哎。”袁朗應了一聲,趕緊轉過身去沏茶。
“淳風。”袁尊神色認真地說道:“咱們算是關系匪淺的熟人,客套話就不多說了,當前奇門江湖上暗流涌動,根據目前的消息來看,官方很顯然是要動真格的了,怎么樣?談談你對當前奇門江湖情況的分析和想法,如何?”
蘇淳風面露謙遜之色,苦笑道:“袁老,您這樣抬舉我,會把我摔得很慘的。寒假前我在學校里,還受到了李全友教授的警告,說我私底下亂說話,慫恿挑撥江湖宗門流派世家,抵制江湖聯盟的組建……您說我冤不冤?”
“還有這事兒?”袁尊面露詫異。
袁賜欽趕緊說道:“淳風,我們袁家絕對沒有把你那次說的那些話傳出去。”
袁賜辛瞥了大哥一眼,面露無奈,自己這個大哥真是……說什么話怎么都不知道過過腦子呢?本來蘇淳風還不至于因此懷疑并對袁家不滿,可你這么心急火燎地撇清,反倒會讓人覺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掩耳盜鈴了。
“您誤會了,我沒這個意思。”蘇淳風歉意笑道。
袁賜辛說道:“淳風,李全友那樣警告冤枉你,你是如何回應的?”
蘇淳風撇撇嘴,道:“能怎么樣?李教授代表的可是強大的國家機構,我只能堅決否認予以澄清罷了。當然,我也再次明確表示,絕不會參與有關組建奇門江湖聯盟的任何事情,并且堅決不會反對相關部門的決策計劃。”
“你的意思是……”袁尊微微皺眉。
“別介,我可沒啥意思。”蘇淳風搖搖頭,正待要再解釋幾句沒用的廢話時,就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噪雜焦急的吵嚷聲。
門簾掀開,一位神情焦慮穿著白色醫生制服的青年說道:“院長,有位重疾的病人被家屬送來,癥狀嚴重來不及耽擱,而且家屬說認識您,所以我趕緊安排把病人直接抬到后院的候診室了,您快過去看看吧……”說話間,剛剛放下的門簾豁然掀開,一位年逾古稀老態龍鐘的老者,在一名年輕人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一進屋,裹著厚厚羽絨服的老人就看向袁尊,急切又充滿哀求之色地說道:“袁神醫,快救救我兒……”
“楊先生。”袁尊皺眉起身,急忙上前攙扶住老者,勸慰道:“你別著急,我現在馬上就過去看他。”
此時,蘇淳風滿臉詫異地看向那名跟隨老者一起來的年輕人。
兩人同時開口:
“淳風?”
“楊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