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高速出口駛下。
車內。
微闔雙目的羅同華教授忽而睜開眼睛,露出一抹失落和哭笑不得的無奈神情,淡淡地說道:“算了,回去吧。”
“嗯?”劉學樹怔了怔,道:“為什么?”
“已經結束了。”羅同華道。
劉學樹愈發困惑:“什么結束了?”
“他們之間的斗法。”羅同華扭頭看著坐在自己側旁的劉學樹,語重心長地說道:“學樹,我在武局長面前保證,你能夠在這個重要的崗位上很快成長起來,但這件事……又是你的一次嚴重失職,因為,你應該預判到了蘇淳風可能會和埃爾曼·道格拉斯等人之間,以斗法來解決他們之間的矛盾分歧,所以,你應該制止,或者至少應該在場,哪怕是安排幾個人過去也好。但是,你沒那么做,你裝糊涂了。”
劉學樹面露尷尬,想要狡辯,但意識到在羅教授的面前,自己如果不承認,反而更會讓羅教授失望。
羅教授看著他,目光漸漸變得嚴肅。
“對不起,其實,我的想法是……”劉學樹不得不道歉,并做出解釋:“這畢竟是在我國,道格拉斯家族的人如果真敢對蘇淳風做什么的話,那么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手,將他們拿下,這樣的話,對于奇門江湖也算是一個交代,而且,還能夠挽回以往官方在奇門江湖上丟失的聲譽……”
“還有。”羅同華明顯已經生氣了,怒道:“可以借道格拉斯家族眾人之手,幫你出一口惡氣,重傷蘇淳風甚至殺死他,是嗎?”
劉學樹愕然:“不,我絕沒有想要蘇淳風死……埃爾曼·道格拉斯也不敢這么做!”
“不敢?”羅同華冷冷地盯視著劉學樹,道:“埃爾曼·道格拉斯、萊納多·凱奇,都是煉氣中期的高手!你憑什么就敢于斷定,他們不會一時沖動趁機聯手擊殺蘇淳風?而且,煉氣中期的高手斗法,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在里面,萬一他們之間斗出了火氣,天地異象會發展到何等惡劣的程度,會牽涉到多大范威的面積,你考慮過嗎?劉學樹啊劉學樹,我對你抱有很大期望的,可你……”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全了。”劉學樹低下頭,卻是咬著牙說道:“我當時猶豫過,但蘇淳風沒說他們要斗法,還堅持不讓跟隨監視,他說他私下能和埃爾曼·道格拉斯等人談妥,如果我們繼續監視的話,反而會引起美國人的不滿。”
羅同華皺眉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這件事我會替你扛下的,以后……做什么事要多加考慮,你現在不是以前獨身一人,無論什么事情都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去做。但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就要擔負起更多的責任,因為你自己的失誤導致了嚴重的后果,牽連的將不是你一個人。”
“我,我會盡力改正,羅教授。”劉學樹抬起頭來,滿臉感激和愧疚。
轎車從前方立交橋下繞過,至高速公路入口處,駛上了高速公路。
司機是一位神色冷峻的青年,三十歲左右的年齡,對于后排座羅同華教授與劉學樹主任之間的談話,絲毫不覺得有多么驚奇。
車內,安靜下來。
大約有一分鐘后,劉學樹才忽而后知后覺地說道:“羅教授,您剛才說他們之間發生了斗法,雖然已經結束,可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應該過去看一看的,萬一蘇淳風受了傷的話……”
“他不會有事的。”羅同華淡淡地說道。
“哦。”劉學樹撇撇嘴,心想既然您如此肯定蘇淳風不會有事,剛才又何必發那么大火氣——雖然羅同華的修為極高,深不可測,但劉學樹可不認為,羅同華能夠通過天地靈氣的紊亂變化,就斷定斗法雙方誰勝誰負誰有沒有受傷。
羅同華輕輕地哼了一聲,道:“別覺得我剛才是找借口向你發火,之所以肯定蘇淳風不會出事,那是因為縱仙歌在旁側觀戰!”
“縱仙歌?”劉學樹怔了下,道:“他,他怎么去了?”
“不清楚。”
“那您怎么知道,縱仙歌在觀戰?”
羅同華微微一笑,闔上雙目做養神狀,淡淡地說道:“縱仙歌也知道,我來了,這不,我又走了。”
劉學樹悚然心驚,呆呆地注視著羅同華。
相距甚遠,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縱仙歌是奇門江湖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唯一的醒神境超強高手,而且邁入醒神境二十余載,便一覽眾山小地俯瞰了整個江湖二十余載,他有這樣遠遠感知到術士高手前來的實力,并不奇怪。可羅教授竟然,感知到了縱仙歌的存在,這是不是說明……時至今日,劉學樹只知道羅同華教授的修為深不可測,但到底在哪一層境界,他并不知道,也沒去問過,私下里倒是猜測過,應該是煉氣后期或者是煉氣大圓滿了。
難道……
更高?
“別猜了,還沒到那層境界。”羅同華神色間隱然有了些許感慨之色,似自言自語般輕聲道:“就差那一層悟了,或許一霎那,或許數十載。”
劉學樹內心震驚,欽佩的同時,又有些同病相憐的苦澀和無奈。
奇門江湖術士,無不是孜孜不倦地追求著修行境界的提升,為此甚至會不惜一切代價。然而越是往高處走,越是難以越過那一道道猶如天譴鴻溝般的關口。已然是煉氣初境,且本元雄渾修為穩固的劉學樹,自然知曉煉氣境的術士,每提升一層境界,需要的不僅僅是勤奮不懈的修行,更重要的,反而是一種心境上的悟。
一朝頓悟,便是剎那芳華。
可這芳華前的悟,說不清又道不明,只能自己去悟。
因為每個人的悟,又有所不同。
此時的他并不知道,羅同華教授之所以心急火燎地要趕赴到斗法現場,除卻擔心蘇淳風的安全之外,更多的,則是想親眼、近距離地觀察煉氣中期的蘇淳風,會使出何等足以震驚天下的絕學,去擊敗同為煉氣中期,而且比蘇淳風更早邁入煉氣中期,修為更加雄渾的埃爾曼·道格拉斯。
雖然很早之前,他就已經如奇門江湖上的所有術士那般,相信了蘇淳風修行的是中天秘術,蘇淳風是山門中人下山。可是,那些傳說中蘇淳風與人斗法時的術法精絕和無匹的攻擊力,經常會讓羅同華有著霎那間的思忖。
蘇淳風,用的會不會是,詭術?
但這次斗法,既然有鎖江龍縱仙歌在場,想必……可以更加肯定,蘇淳風不是詭術傳承者了吧?
埃爾曼·道格拉斯盤膝而坐,擺手阻止了道森、庫森兄弟二人上前攙扶他的舉動,雖然在蘇淳風那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攻勢之下,他的防御瞬間崩潰,從而受到了嚴重的內傷,但蘇淳風很及時地收手,所以不會致命。只不過,他現在委實不方便起身,身體極為虛弱,臉頰蒼白。
“蘇,你真的很強大。”埃爾曼·道格拉斯苦笑著搖了搖頭,整個人的精氣神,看起來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的樣子,道:“所以我相信,科爾的死,與你無關,以你的實力,也完全沒必要去殺死科爾。”
蘇淳風微笑道:“法術相斗,難以做到絕對的控制,所以傷到了埃爾曼先生,我感到很抱歉。”
“沒什么。”埃爾曼·道格拉斯搖搖頭。
“蘇,你剛才的歉意,會讓我和埃爾曼感覺不適,就好像在你的心里,我們似乎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萊納多·凱奇微笑著抬手拍了拍蘇淳風的肩膀,道:“法術比試,我們其實都很清楚,受傷是必然的,不是嗎?”
蘇淳風點了點頭。
“回去后,道格拉斯家族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埃爾曼·道格拉斯輕嘆口氣,說道:“那個名叫曲飛燕的女孩子,似乎和你有著很大的仇恨。當然了,這次我從華夏回去后,道格拉斯家族與她之間,也有了仇恨。”
“道格拉斯家族,不會這么小氣只針對一個女孩子吧?”蘇淳風笑道:“據我所知,她的修為,也不足以讓道格拉斯家族那么重視。”
埃爾曼·道格拉斯怔了下,苦笑道:“好吧,還有她的家族。”
“唔,是這樣嗎?”蘇淳風似乎相信了埃爾曼·道格拉斯的話,淡淡地說道:“其實今天晚上,在你我之間開始法術比試之前,有些事情我并沒有告訴你,是因為對你還不夠信任……”說到這里,蘇淳風抬手指向不遠處另一座丘陵的高處,道:“如果不是我提前安排了人,去解決槍手的隱患,埃爾曼·道格拉斯先生覺得,今晚我,還有你們,能活著離開這里么?”
幾個人全都露出震驚之色,順著蘇淳風所指的方向看去,隱隱地看到遠處昏暗的月光下,靜靜地站立著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初始誰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但現在遠遠地看到他,便立刻感受到了那種巍峨如山岳般的氣象,恐怖的威壓就這般憑空驟然出現,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重于千鈞!
“我想,我們應該慶幸……”埃爾曼·道格拉斯看向萊納多·凱奇和道森、庫森兄弟二人,苦笑著說道:“如果我們剛才,突發奇想決定聯手將蘇淳風先生殺死在這里的話,我們會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而且死得很慘。”
三人皆沉默。
尤其是道森、庫森兄弟二人更是面露羞愧地低下了頭——他們,其實是最初堅持要趁機殺死蘇淳風的。
因為,蘇淳風太囂張了!
他們認為道格拉斯家族受到了羞辱!
蘇淳風沒有去理會他們的神情變化,接著說道:“其實從你們進入華夏的那一天,似乎就已經注定了,你們必然要死在華夏的大地上。因為,你們一旦開始實施針對我的報復行動,失敗,則會被我殺死,成功,則會被其他人殺死。原因很簡單,有些人,不希望你們將來會傳出去什么,或者,你們會拿這件事情做把柄去要挾他們,而現實中,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安全的。更何況,只要你們死在了華夏,那么道格拉斯家族自然會繼續仇恨我,唔,還應該加上凱奇家族。”
埃爾曼·道格拉斯震驚,繼而憤怒,向萊納多·凱奇遞過去歉意的神色之后,又有些疑惑,不怎么信任地看著蘇淳風。
“不信是么?”蘇淳風笑了笑,道:“昨天我就說過了,之前能夠確保你們安全離開華夏的那些人,自身已經不安全了,所以現在他們,正處于瘋狂的,最后的掙扎中。華夏奇門江湖上,已經有術士,被狙擊步槍,殺死了!”
四人皆沉默。
無需蘇淳風再說下去,他們已然能夠明白,蘇淳風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埃爾曼·道格拉斯淡淡地看向遠處,只見那道魁梧高大氣勢巍峨懾人的身影,從丘陵上緩步而下,但實則一步十丈,眨眼睛便消失在了幾人的視線中。埃爾曼·道格拉斯這才問道:“是華夏法術界那位最強者,縱仙歌先生嗎?”
“是的。”蘇淳風點點頭。
“持槍的殺手,都已經被他解決了?”
“嗯”
埃爾曼·道格拉斯抬手示意兩位子侄把他攙扶起來,苦笑中透著毫不掩飾的憤怒,很誠懇地向蘇淳風鞠了一躬,說道:“我想,我明白了,蘇,也許你現在想要知道的,是一個叫做世音宗的法術幫派,他們與道格拉斯家族,一直都有聯系,而且,他們在對我承諾可以安全離開華夏的時候,提到了一個勢力強大的家族,盧家。”
“很好,羅教授想必現在很樂意與您洽談。”蘇淳風微微一笑,伸手與埃爾曼·道格拉斯握了握,道:“你們會很安全的,放心。”
“謝謝。”
走下這座不大的丘陵,幾個人又等待了一會兒,坐上前來接他們的車,駛上了回中海市的公路之后,蘇淳風心里,才松了口氣。
還好,埃爾曼·道格拉斯幾人,沒有提出去看看槍手的尸體。
因為,這里壓根兒就沒什么槍手的存在。
倒是有一位殺生門的傳人,躲在丘陵一側的下方灌木叢中,隨時可以如獵豹捕食般迅疾出現,悍然刺殺埃爾曼·道格拉斯等人。
至于縱仙歌……
今天上午,蘇淳風接到了縱萌的電話,縱萌說:“聽說你到了中海市,我父親知道消息后,隨即就去中海了。”
縱仙歌不請自來,蘇淳風當然不會去主動聯系縱仙歌,他假作不知,但心里倒是更有安全把握了——單純論及斗法的話,埃爾曼·道格拉斯加上他那兩個侄子,再加上萊納多·凱奇,蘇淳風都不會懼怕,但向來謹慎小翼慣了的蘇淳風,必然要提防這四個美國佬突然發瘋趁機殺他,那樣的話實在是有著極高的危險性。
正因為此,屠惜擄才會出現在附近,以備不測。
而天下無敵的縱仙歌的出現,更是將蘇淳風的安全系數提升到了百分百。
至于縱仙歌來干什么,蘇淳風心里比誰都清楚——這位傲然立于高山之巔,俯瞰奇門江湖二十余載的天下第一人,恐怕仍舊心有疑惑,不能完全確定蘇淳風就是詭術傳承者,所以,他要借此機會,親眼看到蘇淳風與埃爾曼·道格拉斯的強強對決!由此斷定蘇淳風所使用的術法,是否為詭術。
既然不請自來,如果不利用一下縱仙歌的威名,編造謊言把埃爾曼·道格拉斯忽悠得出賣合作伙伴……
那簡直就是可恥的浪費。
蘇淳風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