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流水,一去不復返。
國際術法界和華夏奇門江湖上的術士們,在這般微妙卻又平衡的靜靜時光中等待了許久,卻終沒有等到那魔門開啟變更后的具體時間和地點的消息,山門和國際術法界一些頂級的占星師、大巫師、甚至于屈指可數卻從不露面的圣魔導師,以及奇門江湖上的卜算、命算大師們,都對此事好像束手無策,卻偏生在被問及時,神色凝重地說上兩句“越是這樣,越需要我們提高警惕。”、“絕不可疏忽大意……”之類敷衍的話。
顯然,這種話很難令人信服,于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魔門開啟的時間,應該還是在二零一二年的年末,地點嘛,到時候自然會提前由山門和官方公之于眾。
當永恒的時間,把魔門開啟帶給所有人的壓力,打磨得幾乎快要消失時,人們已然覺得,魔門開啟……
應該不那么難以對付。
二零零七年的中秋剛過。
這天下午兩點多鐘,中州市總醫院婦產科一號VIP病房外,蘇淳風看似神色如常地站在走廊間,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他是被母親陳秀蘭從病房里趕出來的:“媳婦兒生孩子,你一個大老爺們兒站在病床前叫什么事兒啊?出去出去,到外面等著!”
手機鈴聲響起,蘇淳風摁下了接聽鍵,手機中傳出了龔曉蕊的聲音:“蘇總,華盛集團的代表已經到了,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我媳婦兒快生了,哪兒有時間回去,這件事直接找陳總。”
“陳總晚些要去中海市……”
“那就讓他們再等等。”蘇淳風抬腕看了下手表,道:“董事長乘坐的航班三點半到,你打電話給董事長的司機,讓他直接把董事長接到公司去,先別來醫院……哦對了,剛才中海市萬通國際的李總給我打了電話,新加坡分公司的賬務有點兒問題,你把上個月萬通快遞與國際快遞的業務統計表整理一下發過去。還有,我辦公桌上有那份傳真,你給萬通信息網總經理辦公室傳過去,順便打電話告訴他們,把各網站頁面上不該有的廣告馬上去除掉,什么亂七八糟的業務都接,胡鬧。”
“好,我知道了,可是……”
“怎么了?”
“華盛集團這次的代表中,有你的老同學黃薏瑜。”
“我知道,可我現在這不是沒時間么?你幫我給她解釋一下,啊。”
“好吧。”
掛了線,蘇淳風扭了扭脖子,湊到病房門口聽了聽里面的動靜,面露出一絲焦急,還有喜悅的激動。
樓梯拐角處,蘇淳雨快步走了上來:“哥。”
“嗯,小雨,你怎么還沒走?”蘇淳風詫異道。
“沒事,我到火車站又把車票給退了。”蘇淳雨笑呵呵地說道:“嫂子這都要生了,我總得見見我大侄子的面之后,再回京吧?”
蘇淳風點點頭,道:“那,別嫌哥嘮叨,還是要叮囑你一下,你和你同學知識、技術都夠,在大公司實習過,對IT行業有一定的了解,但還是缺少社會實踐經驗,剛走出校門就開辦一家公司,接下來肯定要面對諸多你們意想不到的困難,這些,可都要靠你自己去解決,當然了,有什么發愁的事情了,可以找我和咱爹商量一下,我們能幫你出出主意,但別想再從家里拿錢,你得自己認真地去……”
“行了行了我的親哥哥哎,我知道了。”蘇淳雨攬住哥哥的肩膀,討好地說道:“今天咱能不談這些不?你都要當爹了,這是主要問題。”
“去去去,一邊兒待著。”蘇淳風哭笑不得。
隱隱的,好像有嬰兒的啼哭聲傳了出來。
六識敏銳的蘇淳風當即瞪大了眼睛,目視緊閉著的病房門。
很快,門打開了。
一位戴著口罩的小護士走出來,摘下口罩笑瞇瞇地說道:“蘇總,恭喜您,孩子大人平安,快進去看看吧……”
“哎哎,好嘞!”
這一刻,蘇淳風有些失神地大步走了進去,蘇淳雨也趕緊跟了進去。
病房里,醫生和護士正在給新生兒洗澡,蘇淳風大步走到床邊,病床上,滿頭大汗臉色略顯蒼白的王海菲,臉上掛著疲累的、淺淺的、幸福的笑容,一位護士正在旁邊輕聲叮囑她什么。這一邊,一位護士緊跟著陳秀蘭和王海菲的母親,向她們叮囑著一些護理產婦和新生兒的注意事項。這兩位一個當奶奶一個當姥姥的婦女,則是一邊嗯嗯啊啊地答應著,一邊面露焦急和擔憂地緊緊盯住了被醫生和護士抱來抱去的孩子。
蘇淳風彎下腰,抬手輕輕幫著王海菲撩起臉頰一側濕漉漉的幾縷發絲,微笑道:“辛苦了……”
“嗯。”王海菲眼睛似乎都睜不開了,笑著點點頭。
蘇淳風低頭,輕輕地吻了下王海菲的臉頰。
然后,蘇淳風直起身,探著身子望向那個被醫生和護士張羅著洗澡,小小的還閉著眼睛哇哇直哭的嬰兒,頭發黑黑的,打著卷亂糟糟的,紅紅的小臉蛋兒因為還沒有長開的緣故,有些皺皺的,不那么好看。
簡單的清洗后,醫生給孩子擦拭干凈,用薄薄的小毯卷住放在了旁邊的電子秤上。
七斤三兩。
蘇淳雨湊到醫生身旁,滿臉掛笑充滿好奇地看著那個閉著眼睛已然停止哭泣的小小嬰兒——他并不知道,剛出生的嬰兒大多數因為還沒長開的原因所以臉上會有褶皺,不那么光滑,所以難免心里會很奇怪,為什么自己的侄子會這么難看……
當然,這種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陳秀蘭從醫生懷里接過孩子,臉上掛著無法掩飾的喜悅笑容,輕輕喚著:“小臭蛋兒,別睡了,快睜開眼瞅瞅奶奶……”
一家人都圍到了跟前。
醫生在旁邊微笑道:“讓孩子的爸爸抱一抱吧。”
“哎對對對,淳風啊,快來抱一下你娃……”陳秀蘭笑瞇瞇地說著,一邊抱著孩子走到了蘇淳風面前。
蘇淳風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尷尬道:“我,我這,我又不會,不敢抱。”
“咋還不敢抱了?”
陳秀蘭、王海菲的母親和姐姐,還有醫生、護士全都笑了起來。
蘇淳風平復了一下有些緊張的心神之后,終于鼓足勇氣,嘗試著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到了懷里,他目光柔和地看著這個小小的嬰兒,想喚喚孩子吧,又不知道喚什么好,而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委實覺得不大好意思,他欣喜地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輕輕地用食指指肚蹭了蹭孩子的小鼻尖和嘴唇。
嬰兒的嘴唇動了動,想要吮吸似的,然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眼睛挺大,雙眼皮,眉毛還不太濃,淡淡的,細細的,格外好看。
蘇淳風知道,此時的嬰兒大概還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但這一刻,看著孩子純凈無暇的眼睛,蘇淳風的心里忽然就有種被融化了的感覺——兩世為人,重生來過,如今,有了自己的血脈傳承……
他低頭,輕輕地吻在了孩子的額頭上。
他默念術咒,引導著天地靈氣輕柔匯聚,將孩子裹了起來——初生的嬰兒,體內本元純凈,相對來講抗病能力比之一個正常的成年人都要強大,直到六七個月以后,受世俗環境的影響,先天純凈的本元就會漸趨退化。此刻,蘇淳風初為人父,毫不猶豫地在孩子的身上施展術法,他要給孩子更多純凈的本元之力,讓孩子有一個更加康健的身體。
“給孩子取名字了么?”醫生一邊填寫著出生證明,一邊微笑著問道。
“蘇重。”
“哪個重?”
“重合的重……”
“哦……”
就在這時,蘇淳風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趕緊把孩子遞給母親抱著,掏出手機看了下來電顯示,是龔虎打來的,便邁步往病房外走,一邊摁下了接聽鍵:“喂,龔伯伯,什么事啊?”
“蘇淳風,聽說你媳婦兒要生娃了,生了沒?”龔虎那破鑼嗓子震得蘇淳風耳朵里直嗡嗡。
他把手機稍稍離耳朵遠了些,喜不自禁地說道:“孩子出生了,七斤三兩。”
“男娃女娃?”
“男娃。”
“爹了個蛋的,太好了!”龔虎嚷嚷道:“那,我先定下來,誰也不許跟我搶,這娃以后跟我。”
蘇淳風詫異道:“什么定下了?”
“我要收他做徒弟啊!”
“咳咳……”蘇淳風干咳兩聲,道:“我說龔伯伯,如果我想讓兒子修行術法的話,我自己也能教,不至于去勞煩您。再說了,您是我的前輩,把我兒子帶過去當徒弟,這輩分不就亂了么?”
“少扯淡,一點兒都不亂,他叫我師父,你叫我大伯,他喊你爹,一碼歸一碼……”
蘇淳風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我還沒決定,是否教我兒子修行術法呢。”
“你傻啊?平陽宗后繼得有人!再說了,你小子的兒子,那天賦自制能差得了么?不修行術法那簡直就是浪費!”龔虎繼續大聲嚷嚷著:“要不這樣,第一個娃我就不跟你搶了,你趕緊再生倆,到時候我挑一個資質更好的……爹了個蛋的,我都這么大歲數了,你可別讓我等得時間太長。”
“不是,我說您老……”
嘟嘟嘟……
電話掛斷了。
蘇淳風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回病房——兩個月前,正值盛夏時節,王啟民和刁平的傷勢痊愈,在刁平準備踏上西去尋仇之路時,平陽系的術士匯聚在鐵卦仙程瞎子的家里,正式決定,成立平陽宗。
自去年提出組建平陽宗,相互之間一直或電話聯系,或三兩人坐到一起商討相關事宜。
宗門成立,設宗主一位,由鐵卦仙程瞎子擔任。
副門主一人,由蘇淳風擔任。
長老三人,分別是王啟民、龔虎、石林桓。
宗門名譽長老一人,平陽市馮平堯。
宗門弟子有龔虎的三名徒弟許萬發、常增先、鄭建軍,蘇淳風的徒弟錢明,石林桓那位幾乎沒有在奇門江湖上露過面的兒子石坤,以及徒弟劉勁揚,當然還有王啟民的徒弟刁平。
不過,平陽宗雖然正式成立,但蘇淳風提前和官方羅同華私下就此商議過,鑒于當前的局勢,暫時先不要在江湖上公開,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除此之外,王啟民沒有讓自己的女兒王萱,出現在宗門成立的會議上。
確切地說,應該是王萱拒絕加入平陽宗。
而為了讓王萱加入平陽宗,蘇淳風曾親自陪同王啟民去了趟丹鳳市,給王萱做思想工作,可惜,他沒能說動這位已然對奇門江湖和術法,有了淡漠之心的女子。
當時王萱說:“既然平娃不會入魔,那么,詭術的傳承也就沒我什么責任了。以前,是我年輕不懂事,我也知道,現在后悔沒什么意義,我的大女兒已經讀小學四年級,兒子剛滿兩周歲……公公婆婆丈夫都對我很好,兒女雙全,全家生活很幸福,所以,我不想與那個所謂的奇門江湖有任何瓜葛,對不起,請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這樣的態度,讓蘇淳風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做出了決定,絕不把王萱拖入奇門江湖的爭斗了。
因為,如今王萱的心態,何嘗不是他蘇淳風重生時的希望?
以往的江湖,如今的江湖,以后的江湖……無論到什么時候,都無法避免那些幕后的陰暗和血腥。
山外人看山,景美勢巔;
山中人知山,路艱崖險。
那天,從王萱的家里出來之后,在返程的路上,王啟民說:“是我對不起萱兒,只是當年的謀劃安排未雨綢繆,到如今成果已顯,萬一……平娃還是入了魔,萱兒還得出手啊,唉。”
蘇淳風說:“不用,如果平娃成魔,我會出手的。”
“你……”
“您如今對當年的決定,有懊悔,卻無所謂去彌補,而且如果給您選擇,你還是會這樣做。萱姐后悔當年的她年輕不懂事,踏上了修行路,背上了一份沉重的責任,如今卻不被奇門江湖所知,生活幸福平靜,恰好能不入江湖。人這一輩子,誰都有懊悔當年做過的錯誤選擇,誰都想過從頭來過……可是,誰又能有機會,從頭來過?”
“淳風,我,我想知道……”
“我是個善良的人,沒有理由,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