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四月份的一天。
上午十點左右,正值課間休息時間。
東王莊鄉中學初二年級14班教室內,幾位男生守著一臺隨身聽,跟隨旋律晃悠著小身板哼唱出一副無病呻吟般的陶醉:
“吹著自在的口哨,開著自編的玩笑。一千次的重復瀟灑……”
班里鬧哄哄亂吵吵一片——這些年輕的大孩子們,都在抓緊短短十分鐘的自由時間,可勁兒地撒歡宣泄著青春的朝氣。當然,也有極個別學生,在課間休息時間里也要繼續埋頭苦學。
如此喧囂噪雜的環境下,教室左側第三排靠窗座位上的男生,卻趴在課桌上側臉枕著胳膊睡得香甜無比,嘴角流出一串口水,打濕了校服的袖口。
他身后,一名梳著油光發亮小分頭的男生正唾沫橫飛地和幾名女生吹噓著什么。
似乎幾名女生有些受不了此人的自我吹噓,便紛紛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要么左顧右盼,要么相互間說笑。小分頭男生頓時覺得臉色掛不住,大概是為了引起女生們的注意,以顯示自己多么牛逼吧?他抄起一本書,毫無理由又干脆利落地往前面正睡著覺的男生腦殼上摔了下去。
睡覺的男生猛地醒了過來,扭頭四顧。
然后,他怔住了——鬧哄哄亂糟糟的場景,一群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年齡的大孩子們互相嬉鬧著,歡快的旋律聲在耳畔回響——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環境,人……
這,是心魔夢魘嗎?
恍惚間,蘇淳風急忙凝聚心神,微闔雙目在腦海中默念術咒企圖擺脫心魔夢魘的襲擾。他知道,自己在那場可謂驚天動地卻又不驚于世的大戰中身受重創,又驚聞父母突發意外身亡的噩耗,當即走火入魔……所以現在,他應該是由師父護法布陣相助,正全心全意地對抗心魔,以度過此劫。
但蘇淳風馬上發現,那種走火入魔后痛苦到極點的感覺根本沒有,他也感覺不到心魔夢魘的存在。
更奇怪的是,身體似乎也恢復了健康。
他急忙調動神識內視察體,卻駭然發現感覺上好似健康的體魄內,五臟六腑乃至通往身體各處的經絡卻大多閉塞不通,根本無法用神識察看。這樣的體質,就像當年還未修行時那般普普通通。
怎么回事?
心魔又一次強大了?
還是回光返照?
“在這多彩的季節里,編首歌唱給自己,尋個夢感受心情,其實一切都是朦朧。擁抱那朝陽,讓希望飄揚……”
悠揚的旋律和噪雜的吵嚷,加上意識中的無比困惑和驚懼,讓蘇淳風再也靜不下心來,他緊皺雙眉有些警惕地環視周圍情形:老舊的課桌,板凳,凌亂的書本,嬉鬧撒歡的學生;窗外,是寬暢的校園,一棵棵繁茂參天的大樹,一排排紅磚灰瓦陳舊卻不顯破落的瓦房,一個個栽滿了郁郁蔥蔥花卉植物的花池,還有那些在校園里或跑跳打鬧,或三五成群聊天的學生們……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實,又那么的不切實際。
而這一切,原本應該只存在于記憶和偶爾的夢境中。還有就是,術士修行不慎走火入魔的時候,也可能遇到這種情況。
但憑借強大的心神修為,蘇淳風幾乎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心魔夢魘!
不會是……
重生了吧?
縱然是修行神秘術法,心神堅毅強悍如他,面對這般詭異非常的情況,也難免有些惶恐、有少許驚奇,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重生了的現實。
此時,旁邊許多學生看著蘇淳風那副傻愣愣的模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家伙睡糊涂了吧?
被人打了都不知道誰打的,四顧一圈半晌都沒反應過來,連句話都不說,就那么一臉呆滯的模樣。
看到附近同學們,尤其是幾位女生忍俊不禁的笑容,小分頭男生愈發得意起來,當即拿著手里的書再次狠狠地摔在了蘇淳風的后腦勺上,一邊罵罵咧咧著:“你他媽犯傻了啊?操……”
蘇淳風的火氣蹭地一下冒了出來——自修為突破“煉氣”之境,正式踏入神秘的奇門江湖后,在社會上還從來沒有誰敢對他如此不敬。更何況如今他的修為已然達到了“醒神”之境,舉國上下奇門江湖中敢于對他不敬的人那也是屈指可數……屁大點兒孩子膽敢罵他打他,還反了這小兔崽子了!
不過,眼下情景實在過于詭異,很可能是心魔作祟,必須要小心再小心啊。
蘇淳風平靜下來,皺眉看著身后傲慢十足的小分頭男生。
“喲呵,瞪什么瞪?”小分頭男生拿著書劈頭又是一下摔在了蘇淳風的腦門兒上:“早他媽看你不順眼,想收拾你了!”言罷,他還趾高氣昂地扭頭看向旁邊的幾名女生,好像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位英雄!
冷靜!
蘇淳風雙拳緊攥,卻還是強行壓制住了心頭的滾滾怒火——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原本就已經走火入魔,當前情形又如此詭異,故而十有八九乃是心魔作祟,決不可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一聲嬌斥傳來:“姚新波,你干什么?”
循聲望去,卻見兩名剛剛走進教室,留著馬尾辮的女生一前一后快速走了過來。
當先那名穿著校服瘦瘦的女生,面容清秀婉約,略厚的雙唇下,有一顆顯眼的黑痣長在左側,膚色并不雪白,而是那種農村女孩典型的健康小麥色。她俏臉含怒,緊抿嘴唇站在了蘇淳風的課桌旁,瞪視著小分頭男生。
一看到這名女生,蘇淳風立刻怦然心動,眼眸中閃過一絲記憶中的溫情和傷感、愧疚——王海菲,初中三年的同桌,也是他的初戀。
能讓她這樣一個溫柔如水的女生發脾氣的情況,不多吧?
緊跟著王海菲走過來的那名女生,膚色白皙如脂,臉頰略有些嬰兒肥,是那種讓人一眼看到就會心生喜歡的美麗可愛型。她穿著黑色緊身褲,白色運動鞋,一件天藍色小夾克外套,在大部分都是身著校服的學生中間顯得格外清爽嬌俏。
這名漂亮的女生歪著腦袋嘟著嘴鄙夷地看著小分頭男生,道:“姚新波,就顯你能耐了是嗎?”
張麗飛?
蘇淳風的思路開始清晰。
他知道,十幾年后的張麗飛,將是一位紅透全國,乃至征服全世界演藝舞臺的影視歌三棲紅星……
“喲,礙著你們什么事了?”姚新波仰著腦袋一臉傲慢:“你們兩個怎么都護著他?哎呀呀……是不是有什么情況啊?”
此言一出,班里哄堂大笑。
在這個年代,初中生們雖然早不像以前那般古板守舊封建思想嚴重,但對于男女之間早戀這種話題還是極為敏感的。哪怕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對小戀人,公開場合下被人說起也必然會羞愧不已,甚至惱羞成怒。
相應的,在這些大孩子們日常的校園生活中,最為津津樂道也會經常拿出來玩笑的,就是“捉對”這種事兒。
“你,你……”王海菲羞氣得俏臉通紅,眼眶中頓時盈出了淚水。
她雖然骨子里有著一股執拗和倔強的性情,但向來溫柔膽小,很少與同學之間發生爭執,更何況當眾去偏袒幫助一名男生呢?可是,看著蘇淳風受人欺負,她心里就是不舒服,況且姚新波也不是什么兇很霸道令人懼怕的主兒,只是欺軟怕硬的小人罷了,所以王海菲才會敢于沖動之下喝斥姚新波,卻未曾想反受其辱。
“不要臉!”張麗飛氣得跺腳——她只是單純地想要給好友王海菲幫腔,順便幫一把蘇淳風而已。
看到兩名女生羞惱欲哭的模樣,姚新波咧嘴直笑,故作出一臉無辜地四下張望,帶著譏誚的語氣對所有圍觀的同學說道:“哎哎,聽見沒有,說我不要臉,到底是誰不要臉啊?哈哈……”
被他這么一說,班里趁亂起哄的笑聲更大了。
蘇淳風雙眉緊皺,之前他憑借強大心神感應和術法修為,判斷自身所處環境并非心魔作祟,當前的事態發展及一切情景人物又越來越逼真,讓他幾乎認定了自己重生的現實。此刻,初戀和同桌又被姚新波嘲諷謾罵落淚……
少年人太不懂事!
蘇淳風嘆了口氣,搖搖頭神色平靜地看向姚新波,淡淡地說道:“閉嘴!”
這般態度,沒有什么義憤填膺霸氣四溢的護花使者形象。但在旁人看來,尤其是姚新波看來,總覺得這家伙就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用一副長輩的語氣在訓斥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
事實上,蘇淳風心里也確實把姚新波當成了一個小屁孩。
“喲呵?”姚新波愣了愣之后,隨即猛然用雙手將課桌往側旁推開,做出氣焰囂張兇悍的樣子:“你還有脾氣了啊?”說話間,他跨前一步,拿著手里的課本果斷摔向蘇淳風的臉。
他覺得,自己的形象此刻一定是無比高大勇猛。
蘇淳風坐在那里沒有起身,右手在桌下面掐出一個指決,心中默念術咒,雙眼微瞇直直地盯視住姚新波。
那模樣,就好似他根本沒把對方放在眼里一般。
教室內一片安靜。
所有同學都認為,蘇淳風將如同以往那般,被人打了罵了,然后懦弱地、屈辱地保持沉默。
啪嗒!
說時遲那時快……
眾目睽睽之下,姚新波雙眼猛地睜大,臉色瞬間蒼白,表情變得極度驚恐,駭然踉蹌后退,右手里的語文課本沒有打在蘇淳風頭上,而是脫手掉落在地,同時口中也爆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啊……”
咣鐺鐺,噗通!
姚新波撞翻了后面的一張課桌,臉色煞白地癱坐在地,神色驚恐萬狀像是遇到了鬼一般抬手指著蘇淳風:“你,你……你想干什么,不要……”說話間,他突然嚇得痛哭流涕哇哇怪叫著爬起來,像只喪家犬般飛快地沖破怔怔發愣的同學們,沿著課桌間的小道一直躥到了教室最后面,躲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生許志俊身后,拽著許志俊的衣角像是一個受到驚嚇的孩子,滿臉淚痕驚恐萬狀地探頭看向蘇淳風,嘴里哀求著:“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我錯了……”
噗通!
姚新波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跪倒在地連連叩頭!
教室內一片寂靜!
什么情況?
“蘇淳風,你對他做了什么?”一名身材高挑,留著披肩發,長相頗為清秀的女生高聲呵斥道,神色間充滿了憤怒和驚訝。
她叫田萍萍,和姚新波是表姐弟,也是副班長兼英語課代表。
蘇淳風微微皺眉,忽然意識到施術針對姚新波實在是小題大作,且很容易招致不必要的麻煩,便故意流露出一抹和班里學生們同樣驚異困惑的表情,看了眼田萍萍和姚新波,有些反感地冷哼道:“無聊。”
說罷,他轉過身不再理會這表姐弟二人,心里卻暗自有些憐憫:“姚新波這熊孩子,心理也太脆弱了點兒吧?”
鐺,鐺,鐺……
恰此時,上課的鐘聲在校園里悠揚地響起。
學生們各自回到座位上坐好,混亂的教室內恢復了秩序。只是所有同學都在用極為震驚和不可思議地眼神看著那位神情有些茫然的蘇淳風,還有在同學勸慰攙扶下,面色蒼白如紙戰戰兢兢回到座位上的姚新波。
那一霎那,到底發生了什么?
惡作劇?
田萍萍咬牙切齒地想著,等下課后一定要去班主任那里告蘇淳風一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