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別這樣。”蘇淳風駭了一跳,趕緊上前攙扶。
“兄弟,求你救救我娘!我趙山剛以后做牛做馬報答你!”青年抬起頭來,雙眼中滿是誠摯的哀求,因為在滿是灰渣的街道路面上生生磕頭的原因,額頭磕破滿是鮮血,顯得血腥凄慘。
趙山剛?
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里聽說過……
蘇淳風微微皺眉,一邊回想著,一邊說道:“大哥,你別這樣,咱倆并不認識,而且我又怎么能救你娘呢?”因為距離拉近,他終于看清楚了跪在面前的這位青年的長相,也就是二十歲左右年紀,長發分頭,臉龐剛硬有型,雙眉如劍上挑,內雙眼皮的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略薄……
很帥氣!
頗像前世曾看過的電影《古惑仔》中那位男主角。
趙山剛甩開蘇淳風拉他的手,跪在地上直視著這個年齡也就十四五歲,穿著藍白相間校服一看就是鄉中學學生的少年,誠懇地說道:“兄弟,剛才我都看到了,我知道,只有你能救我娘。”
“大哥,我不知道你說些什么。”蘇淳風面露無奈。
“你如果不救……”趙山剛雙眸中閃過一絲駭人的狠戾決絕之色,道:“我就殺……”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改口道:“你就別在東王莊鄉中學上學了,不然,我每天去學校打你一次!”
如此狠戾霸道的態度,讓蘇淳風立刻想到了這個人是誰,不由得暗嘆自己倒霉,遇到了一個狠角色。
趙山剛!
二十一世紀初豫州省北方六市乃至在省城都赫赫有名的道上人物,其人頗具有傳奇色彩,只身一人闖蕩他所混跡的江湖,赤手空拳打天下,為人俠肝義膽,性格豪爽嫉惡如仇。二零一一年,趙山剛被判無期徒刑,社會和網絡上盛傳數千百姓聚集在法院門前愿為他擔保請求從寬處理……
且不說將來的犯罪分子趙山剛何等威名顯赫,便是現在年僅二十歲的他,就已經在十里八鄉兇名赫赫,是無數青少年盲目崇拜的人物。
這號人,蘇淳風還真有些忌憚。
因為這類人往往有著遠超常人的堅毅心態和強大的氣場,從某種程度上堪比高官顯貴之威,尋常術法根本無法威脅到他的個人安全。也就是他現在年輕,心性氣場都還不足夠強大,不然的話,無需任何人幫助,那些俗話叫做“魑魅魍魎”的宵小邪物,絕對侵害不到他的母親。
即便如此,以當前蘇淳風的術法修為,也很難奈何得了這樣一個狠主兒。
不過……
若是換做以前,蘇淳風或許直接就會被趙山剛的威名嚇得心肝兒顫。可現在,他內心中驟然生出了一股憤怒,前世神秘兇險的奇門江湖中都鮮有人敢于當面如此威脅他,何況一個還未成精的趙山剛?
他臉色一沉,神色不善地說道:“你嚇我?”
“兄弟……”趙山剛嘭嘭嘭又磕了三個響頭,抬頭神色決絕狠戾地說道:“你救我娘,你就是我的恩人,我一輩子做牛做馬。你若不救,就是我趙山剛的仇人……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說到這里,趙山剛像是有些絕望,又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
真是個狠人啊!
對自己都這么狠!
蘇淳風氣得哭笑不得,不免有些疑惑地問道:“趙山剛,你也太死心眼兒了吧?憑什么就認定我能救你娘?”
趙山剛抬頭說道:“我娘發瘋的時候,沒人能嚇住她,只有你!”
這個理由似乎有些荒謬,但也說得過去。畢竟剛才蘇淳風只是憑借凌厲的眼神和一聲呵斥就唬住了趙山剛的瘋娘,而且到現在還坐在地上不住地嗬嗬著,連頭都不敢抬起看蘇淳風。
更何況,趙山剛也確實有可能病急亂投醫。
但蘇淳風卻從趙山剛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似乎有些躲閃的目光。以趙山剛的性格,應該不會有這般表現的。
想到這里,蘇淳風搖搖頭,道:“這個理由,不夠。”
趙山剛怔了下,道:“兄弟,有些話我不能說……但我知道,你肯定能救我娘!求求你了。”說罷,他再次磕頭在地,并且身子骨硬挺挺地不動,看模樣,蘇淳風如果不答應,他就不起來了。
遇到這樣一個難纏的狠主兒,蘇淳風雖然生氣,卻真有些忌憚其狠辣的無奈,而且也被趙山剛的孝心、磊落的性格給打動了。
稍作思忖,蘇淳風道:“我確實能救你娘,但你必須跟我說實話!否則免談。”
“這……”趙山剛猛地抬起頭來。
蘇淳風負手而立,不再看趙山剛,而是扭頭側仰著看向深邃幽暗的夜空,頗有些神秘世外高人的模樣。
趙山剛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咬牙道:“是程瞎子告訴我,七日之內,每天晚上九點半后帶我娘在街巷口等一個小時,如果遇到了能夠震懾住我娘發瘋的人,就必然能夠救我娘!但他要我保密!”
程瞎子!
鐵卦仙程瞎子!
蘇淳風只覺得后背生寒——他不害怕程瞎子,但他害怕程瞎子這個在卜算方面堪稱天下第一的江湖奇人,會推算出他重生而來的事情。
“程瞎子是什么人?”蘇淳風故作疑惑道。
既然已經說出了實情,趙山剛也不再多糾結,跪在地上說道:“平陽市的一位算命老先生。”
“你怎么會認識,并相信一個算命的說的話?”
“我沒辦法了,聽人說程瞎子不但算命算得準,而且會看邪病,我就去找他了……”趙山剛嘆口氣,道:“沒想到他算得真準!我對不住他老人家,沒有遵守諾言,兄弟,不,大師!你一定要救救我娘。”
蘇淳風愈發詫異。
鐵卦仙程瞎子一卦千金,且很少與人算命,目前還窮困潦倒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鄉村小地痞的趙山剛,憑什么說服程瞎子不惜承受巨大的自然反噬,給他卜了如此精密且詳加解釋的一卦?
這可是泄露天機啊!
蘇淳風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道:“他憑什么給你卜卦?”
“我……”趙山剛猶豫了一下,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極為不情愿地說道:“我拿刀逼著他干的。”
“操!”蘇淳風忍不住爆出了一聲粗口,臉上更是露出了有些幸災樂禍和哭笑不得的笑容——奇門江湖中聲名顯赫的鐵卦仙,讓一個鄉村小痞子拿著刀威脅逼迫卜卦,還不得不泄露天機?
這要是傳出去得多少人驚掉下巴,笑掉大牙啊?
前世是否也有過這么一出戲?
凝眉思忖了幾分鐘,蘇淳風才豁然想起,前世趙山剛的母親,是被師父王啟民救治好的。而救治好的時間,好像就是在一九九五年的五月農忙之前。記得前世這一年暑假過后,剛上初三的蘇淳風就聽說趙山剛的瘋娘在五月農忙之前忽然就不瘋了,而且在五月農忙的時候還能下地割麥子。當年這件奇事,著實在東王莊村盛傳了好長時間。蘇淳風也是在正式拜師之后,偶爾有一次想起這件事便好奇地詢問師父,才得知是師父私底下救治了趙山剛的母親。
想到這里,蘇淳風急忙問道:“程瞎子說讓你等一周,你等多久了?”
“兩天。”
“哦……”蘇淳風松了口氣,大概在程瞎子的卜算中,那位注定要救趙山剛的瘋娘的奇人,是王啟民。只是機緣巧合之下,自己誤打誤撞地先一步遇到了趙山剛這個狠主兒和他的瘋娘。
要怪,只能怪命運,還有那侵害趙山剛瘋娘的邪物了。
邪物這種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很少侵害人體,相反也極為忌憚人體的自然生氣,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陽氣。但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就會被動或者主動地侵害至某個人的身體意識中。
還有就是,這種沒腦子沒思維很膽小的存在,最害怕被人看到,且對此極為敏銳,只要有人看到它們,它們必然會感知到。
一般這種情況下,邪物多半會嚇得逃竄。
只有極少部分,卻會兇邪地不惜自殘也要發動攻擊。
之前蘇淳風恰好看到了趙山剛母親體內的邪物,而這只邪物,恰好又屬于是極為兇邪的玩意兒。
各種巧合,就導致了現在的狀況。
想明白這些,蘇淳風不由得連連苦笑搖頭。不知道前世向來低調的師父王啟民,卻出手救治了同村幾年都沒考慮救治過的瘋婆娘,其原因,是不是也因為被趙山剛這個心狠手辣的大孝子給逼得?
是不是,最終也動刀了?
看著蘇淳風一會兒皺眉思忖,一會兒又露出怪異的笑容,趙山剛心頭滿是疑惑,卻也不好開口催促和詢問。等了半晌發現母親抽抽泣泣哭了起來,才忍不住提醒道:“兄弟,哦不……大師,你啥時候救我娘?”
“嗯?”蘇淳風回過神兒來,便嘆口氣,道:“就現在吧。”
說完,他警惕十足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四周附近的情況,確定沒有什么人,尤其是沒有王啟民的存在后,才左手掐決,口中默念術咒,右手掐決伸出食指從跪倒在地的趙山剛鮮血淋漓的額頭上一掃而過。
然后,他邁步走到抽抽泣泣著的瘋婆娘身前,用沾著趙山剛鮮血的食指,輕輕按在了她的額頭上。
眼下蘇淳風身體修為不足無法施展高級術法,也沒有準備符箓等物,不過好在是有趙山剛這類人現成的血液用,相比較比符箓的效用要好得多,所以他還是有自信能夠輕易解決掉這只邪物的。
瘋婆娘愕然止住了哭聲,抬頭驚恐地看著他,卻不敢動彈分毫。
蘇淳風輕吟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術咒,然后松開了手指,強打著精神扭頭淡淡地對跪在那里愣神兒的趙山剛說道:“程瞎子說要保密,其實是讓你保密今晚發生的事情,而不是他的話……你懂了嗎?”
“懂,我懂!”趙山剛急忙點頭。
“那就好。”蘇淳風轉身腳步虛浮頭暈腦脹地往東走去,一邊有氣無力地說道:“天機不可泄露,為了你家人的性命,切忌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趙山剛呆了幾秒鐘,才豁然道:“哎兄弟,大師,我娘她……”
話音未落,就聽到身后傳來了微弱的喚聲:“剛子,是你不?”趙山剛猛然扭頭看去,卻見臉色蒼白的母親正神色茫然中有些驚懼地看著他,無力地抬抬手道:“這,這是咋地了?娘咋在這兒呢?”
問罷,她勉強坐在地上的身子一軟,歪躺了下去。
“娘!”趙山剛急忙上前抱住了母親,鼻尖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腥臭氣息。
“娘好困,累,沒力氣……”
“哦,哦,咱這就回家睡覺,您別動,別動,我抱著您回去……”趙山剛抱起母親大步往家里走去,到巷口的時候,他才扭頭向大街東邊看去,只是漆黑的夜色下,那個瘦小的身影已經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