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淳風知道,那個跟隨售賣符箓的中年男子前來的老頭兒,百分百就是雖然四十多歲看起來卻像六十多歲的“邪不倒”龔虎。
至于兜售符箓的中年男子,在蘇淳風的記憶中,也有那么一點點印象。
應該是龔虎最不成才的徒弟,好像叫鄭建軍吧?
在一九九七年以前,龔虎收過三個徒弟。其中兩個徒弟本本分分勤勞做人,當時代跨入新世紀之后,因為龔虎的原因,這兩個徒弟也在奇門江湖上混跡出了些許的名氣。不過龔虎的另一個徒弟鄭建軍,卻是好吃懶做,就喜歡騙吃騙喝干這種神棍糊弄人的勾當,在術法修為上更為不堪,只是達到了第一層“通念”之境,且再沒提升過。
但龔虎,卻很少管教這個徒弟。
因為,氣運極差的他,委實需要這位好吃懶做但為人油滑擅詐、卑鄙無恥的徒弟,來給他提供一些安全感和經濟方面的收入。
這并不奇怪,其實沉寂一個世紀之多的奇門江湖,在八、九十年代復興的萌芽剛剛露出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絕大多數人的經濟生活條件,都不怎么樣。就連玄學五術中習醫術者,也好不到哪兒去,更不要說山、命、卜、相四術的修行者了——這是大的歷史時局背景下的必然,無法逆轉。
直到九十年代末和新紀元開始后,一個個曾經窮困潦倒的奇門江湖人士才在社會經濟高速發展、思想愈發活躍開放、各階層人們生活壓力越來越大、人們精神方面的需求量激增、信仰缺失、道德觀念逐漸敗壞、各行各業競爭愈發殘酷激烈的大時局推動影響下,迅速與社會融合并暴富起來。
確切地說,直到那時,神秘的奇門圈子,才真正稱得上是江湖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有了利益和名望的糾葛、爭奪、仇恨……才叫江湖。如果一個個術士身懷奇術神通廣大卻老死不相往來,那能叫江湖嗎?
而奇門江湖,卻比任何意義上的江湖都要神秘且殘酷、險惡萬分!
此番不過是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般的小事,鄭建軍就告知了師父,龔虎也十分重視地親自前來調查緣由,當然不會是因為他們在兜售符箓和販賣巫術方面有著良好的售后服務,要為客戶負責。
以蘇淳風前世混跡奇門江湖的經驗和對奇門術士的了解,他對此事做出了大致的判斷,應該是——鄭建軍感覺劉家老太太突發疾病導致癱瘓的事態較為詭異和嚴重,懷疑和奇門術法有關,而且施術者只是因為這點小事就下此重手,絕對是心狠手辣之輩,所以深知術法之神秘強大的他,害怕被心狠手辣的幕后施術者順藤摸瓜找到他下手報復,從而遭受無妄之災,驚恐之下才會趕緊轉告其師父。
而龔虎得知這一情況后,也覺得如果真是有術士出手的話,未免做得太過分了,所以才會慎重地前來查看。
這一查,還真讓他查出了異樣!
有了這般判斷,蘇淳風不禁暗暗慶幸著自己當初多長了個心眼兒,把在自家墻頭施術畫符的痕跡給抹去了——被龔虎發現施術不要緊,但如果被龔虎發現那刻于墻頭的符箓出處為“詭術”的話……
那樂子可就大了。
要知道,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詭術傳人絕對是屈指可數,且全都神秘低調到鮮為人知。
便是身為詭術傳承者的王啟民,也根本不認識這個世界上其他的詭術傳人。
而且,詭術實乃是歷來自詡為玄學“正道”的奇門江湖人士所排擠敵視的“邪術”。
所以一旦詭術出現并害了人的消息傳出去的話,縱然在當下奇門江湖還未復興只是剛剛萌芽的階段,也會引來諸多奇門術士的高度關注。這其中,說不得就會有一些性格極端的術士會直接使用術法脅迫,甚或是直接綁架蘇淳風乃至其家人,來逼問查找出詭術使用者的身份下落。
不過現在嘛……
龔虎和王啟民充其量也只能懷疑暗中有術士相助蘇淳風家,而且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術士,所以暗中可能會觀察一陣子。等過一段時間,他們查不出什么來,也就會去考慮事發當天,是不是極端天氣導致了極為巧合的強烈兇煞之氣的反噬?
但是,蘇淳風相信,他們絕對不會使用術法去試探幕后是否有術士的存在。
因為不值得!
說白了,這本來就是一件小事嘛。
倒是王啟民收徒的想法和愿望,會因此而迫切許多。
畢竟擁有如此天賦良資的徒弟,對于奇門術士來講,那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啊。更何況,如龔虎所猜測的那般,王啟民還真擔心暗中有術士相中了蘇淳風的天資,企圖收其為徒,才會與幕后出手相助。
到時候被人搶了先,王啟民還不得心疼的要死?
想及此處,蘇淳風不禁在心中頗為自戀地輕嘆:“如此優秀的天賦資質,就如黑暗中的螢火般惹眼,實在麻煩。可爹生娘養的,奈何?”
晚飯時,他貌似隨意地問道:“爹,娘,聽說劉金明家里請了大師來施法驅邪?”
“別聽村里人瞎說,其實是那兩個人主動找上門的。”陳秀蘭微笑道:“那天晚上胡玲就來咱們家跟我說了,好像生怕咱們家誤會似的。”
蘇成點了點頭道:“這事兒劉金明也跟我解釋了,小風,小雨,你們可別在村里面跟著那些多嘴多舌的人瞎傳,街坊鄰里之間,很多時候就是因為一些謠言碎語而發生了本不該出現的矛盾。”
“哦。”蘇淳風應了聲,低下頭扒拉著飯菜。
蘇淳雨好奇地說道:“去他們家里的那個大師,會不會再使用很厲害的法術,害咱們家人呀?”
蘇成用筷子敲了下小雨的腦袋,喝斥道:“什么法術不法術的,以后在外面不許說這種話,聽見沒有!”
“聽見了。”蘇淳雨趕緊應道。
“吃飯!”
在蘇成嚴厲的目光下,飯桌上安靜了下來。
其實蘇成和陳秀蘭雖然表面上看對這類事件渾不在意,但事實上他們內心里也難免會犯嘀咕——要說去劉金明家里的那兩個神棍,不是劉金明或者他娘請來的,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那么,既然請來了神棍,再結合之前幾乎鐵證如山的老太太花錢學巫術詛咒危害蘇成家庭的前科,豈能不讓人懷疑這次他們會不會再次私底下做壞事兒?
只不過,蘇成和妻子陳秀蘭,并不相信這種封建迷信罷了。
他們也不想因為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影響了鄰里之間的關系,從而給自己家越來越幸福的生活添堵。
用蘇成的話說:“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犯不上跟不懂事的人去斗氣。”
這話一點兒都不為過。
五月農忙那一陣,蘇成就還清了購買聯合收割機的貸款,并且還有了盈余。秋收農忙之后旋地近一個月時間,蘇成又賺了三萬多塊錢。現在,他們家的經濟條件絕對在村里能排名前十了。
小日子,越來越好。
周二下午。
天氣陰沉著積蓄了兩三天后,今冬的第一場雪終于紛紛揚揚地落下。
校園里,很快便鋪滿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只是寒風呼嘯,卷起積雪和飄揚著的雪花打著旋兒到處肆虐,讓已然白蒙蒙一片的校園里,委實沒有絲毫下雪時愈發安靜清雅、人文氣息濃郁的氛圍。
寬暢的教室內,只生有一個單筒的蜂窩煤采暖爐,氣溫比外面高不了幾度。
穿著厚厚棉衣的學生們全都凍得不住地搓手,輕輕跺腳取暖,踏踏的跺腳聲在教室里回蕩著,講臺上的老師再如何不滿,卻也不好說什么,只能提高了嗓門兒,讓自己的講課聲大一些。
放學后,學生們一窩蜂地涌出了寒冷刺骨的教室。
冬日里晝短夜長,加上陰天下雪,這時候的天色幾乎完全暗了下來。
初三男生宿舍里,很快便聚滿了學生,鬧哄哄的,左右長長的炕鋪上被褥挨挨擠擠著——到了冬天因為天冷且下午放學后天黑的早,所以住校生會比春夏秋三個季節要多出一倍。這其中,還有一少部分學生選擇住到東王莊村和屯兵營村的親戚或者關系好的同學朋友家里。
燈光亮起,只是在空間如此大的宿舍內,一盞四十五瓦的燈泡,著實不足以把宿舍照得通明。
光線,昏昏暗暗。
幾個同學圍在唯一的單筒蜂窩煤采暖爐旁取暖說笑著,已然耐不住饑餓和寒冷先拿著飯缸前去食堂排隊打飯歸來的同學們,或蹲在地上就著炕沿,或者直接坐到炕上稀里嘩啦地吃著飯,開心地聊著天。
蘇淳風和李志超端著飯缸回來,走到宿舍最里面的通道間蹲下,就著炕沿吃飯。
主食是饅頭和玉米面粥,菜是學校食堂里幾乎一年四季不變的炒土豆絲——如今蘇淳風家里經濟條件寬裕,父母親自然舍不得再讓正處于長身體年齡段的孩子帶咸菜和自家做的醬去學校里湊合。
正吃著呢,蘇淳風就聽著亂糟糟的腳步聲響起,眼前光線一暗。
他和李志超不禁扭頭抬眼望去。
只見王立秋和許志俊等幾個人站在了他們身旁。旁邊正蹲在通道間就著炕沿吃飯的同學,趕緊起身端著飯缸遠遠地走開。
王立秋歪著腦袋,嘴里叼著煙,手揣在褲兜里,居高臨下地看著蘇淳風,斜眉瞪眼傲慢不已地說道:“蘇淳風,吃得不錯嘛……今兒下雪天冷,我們懶得回家了,你去,給我們幾個打點兒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