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獻一而再的連番異常舉動,讓蘇成和陳秀蘭感到格外詫異,坐上公交車后就忍不住問蘇淳風:“三姥爺都跟你說啥了啊?”
蘇淳風開心地回答道:“三姥爺叮囑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如果將來能考上大學順利畢業了,就讓我到市里上班。”
“哦……”
兩口子半信半疑地點頭,并且極為喜悅地在心里想著:淳風這孩子打小聰明,就是塊學習的料啊,瞧瞧現在,就連他三姥爺陳獻這樣六親不認鐵面無私兩袖清風的大官兒,都格外喜歡并關照他啊。
而此時回到家中的姜茹英,亦是滿臉疑惑地問道:“老陳,你對秀蘭這家人怎么突然這么熱情了?還有那個叫淳風的孩子,你好像很關注他啊。”
“嗯,這孩子不一般。”陳獻點點頭,也沒多說什么,脫去厚厚的外套掛到衣架上,轉身去了書房。
姜茹英坐在客廳里納悶兒:蘇淳風不一般?那又如何?這世上聰明的孩子有的是,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何至于讓丈夫如此關注,并且因為這個孩子,今天忽然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格外關照這一家人?
書房中。
陳獻靜靜地坐在陽臺上的圓幾前,點燃了一支煙,仰靠著藤椅彈性極為舒適的椅背,微闔雙目思忖感慨著:“流年不利啊……”
最近半年多來,他的煩心事夠多了。
女兒離婚,原本仕途上的強強聯手、親家,因此而變成了對手。又恰逢當前國家政治、經濟形勢的急劇變化,從中央政策的針對性改革計劃,到省、市地方的轉變,都對地方派系之間的權勢之爭帶來了極大的影響。正所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曾經仕途平坦的陳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當中。
一些曾經不起眼,或者說足以被他的謀略權勢壓制住的小問題,漸漸在人為的操縱下浮出水面。
陳獻甚至能想象到,不久之后他就可能會狼狽倒臺。
而且,必然會成為派系之間最后用于妥協而扔出去的一顆可憐的棋子!
緊張、惶恐、無奈、絕望……所有的負面情緒糾結著,讓他半年多來幾乎都難以入眠。于是不由得就會時常回憶起年輕時那個火紅色的年代,充滿著熱血、激情、混亂的時期,讓天性具有極強政治意識的他借勢騰云而起。
記得那一年大串聯,陳獻到達外省市,會同當地革命戰友共同批斗一個與他素不相識的老人時,他只是與那位老人對視了幾眼,就莫名其妙地開始可憐同情那位老人,然后與當天晚上偷偷放走了那個老人。
當時那位老人出于感激他的緣由,為他卜算了一卦,然后贈予他一首晦澀難懂的頌曰詩,隱晦地給他指出了將來的人生道路:“群魔亂舞非人道,世態灼灼勿自高;有朝一日烏云散,金戈鐵馬把身保。三十年蒼茫蕭蕭,正氣鐵甲驅虎豹;莫以私心納污垢,可得終生仕途遙。”
那天晚上,陳獻就像是著了魔似的要拜老人為師,但卻被老人拒絕。
老人告訴他:“你不適合走上這條道路,你的將來,也切忌與奇門中人有接觸,更不要存仰仗秘術行事之心,大道三千,唯一力而降之。”
“為什么?”陳獻不甘心地問。
“正氣浩然,何懼陰邪?”
受盡欺辱磨難的老人灑然一笑,蹣跚著腳步消失在了夜色沉沉的黑暗中。
第二日天亮之后,陳獻卻對自己昨夜拯救老人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因此而愈發感到那位老人的神秘莫測。后來他打聽過這位老人的身世,當地人對老人也并不熟悉,只道是戰亂年代流落至此,平日里與人算命卜卦茍且偷生。適逢特殊年代,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這位神秘的老人也就無端遭受橫禍……
直到現在,陳獻都不知道老人姓甚名誰,也沒有再見過那位老人。
兩年后,有著極高政治天賦的陳獻敏銳地察覺到了未來將要發生的桑田巨變,立刻激流勇退,選擇了從軍入伍。
不得不說,他的人生轉折和選擇中,都受到了那位神秘老人給他卜算那一卦的影響。
再后來從軍入伍,轉業踏入仕途至今三十余載光陰,因為受到過那位老人的影響,和對老人的神秘有著深刻的記憶,故而陳獻經常會關注有關奇門秘術的鄉野傳聞,也曾接觸過一些所謂的“隱世高人”,但基本上都讓他失望了……
因為,他再也沒有體會到與那位老人在一起時的神秘詭異感覺。
直到如今仕途命運堪憂,陳獻回想起當年老人的囑托和那一首頌曰詩,才恍恍惚感到了一些懊悔。
早有讖語鳴耳邊,未曾常作警心鐘啊!
于是悔不當初的陳獻渴望著,能夠通過神秘的奇門秘術,解除當前形勢下自身所面臨的困境、絕境。為此他還潛心學習鉆研易學知識半年之久,在家中、辦公室布風水之局,期望著能夠短時間內從中找到出路絕地重生……
今日偶然見到蘇淳風那異常的掐決之舉,陳獻當即興奮莫名,感覺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激動非常。
所謂病急亂投醫……
而事實,也如陳獻所判斷和希望那般,蘇淳風真的是一名身懷奇門秘術的人!
可是他斷然沒想到,自己會被這個半大的孩子給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并言辭鑿鑿態度狠戾地給予了強硬的反擊和威脅!
而且,那小子竟然還能夠在起了沖突之后,迅速轉化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在長輩面前裝腔作勢地賣弄著他這個年齡段的憨厚、單純、還有些羞澀的無恥模樣!其變臉之快,城府之深,心性之狠辣果決,哪兒像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想著蘇淳風臨走時那句“只要您一身正氣堂堂正正,自然能邪不侵體,逢兇化吉。”陳獻不由得長嘆口氣。
這句話,和二十多年前那位神秘老人的話,不謀而合。
然而如今的自己……
卻悔之已晚!
忽而省起之前在書房中和蘇淳風的那一番談話,陳獻猛地站起身來大步走了出去,板著臉嚴厲地對妻子吩咐道:“羽芳呢?”
“飯吃一半就出去了啊。”姜茹英有些疑惑于丈夫那嚴肅憤怒的表情,道:“老陳,你怎么了?”
“馬上給尋呼臺打電話,讓她回來!”
“老陳。”姜茹英微微皺眉道:“孩子都這么大了,別整天管她太嚴格,而且她剛剛離婚沒多久,心情不好,經常到外面放松下,玩玩也好。”
“你懂個屁!”陳獻很少有的發火并罵出了臟字,憤怒地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揮手指著窗外斥道:“她要是去外面呼朋喚友唱歌跳舞,哪怕是去旅游,我也不會管她!可是她在外面竟和些旁門左道之人鼓搗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攪得家中不寧,自身也會深受其害!簡直是不可理喻!再不管教,遲早她得瘋掉!”
姜茹英一看丈夫發這么大火氣,雖然心中滿是困惑,不明白丈夫說的是什么,又如何知道女兒在外面和旁門左道之人鼓搗那些所謂“神神叨叨”的東西,但卻是不敢反駁,急忙走到沙發旁拿起電話傳呼女兒,讓其速回家。
陳獻坐到沙發上,有些疲累地抬手揉捏著太陽穴。
他現在,如驚弓之鳥般,草木皆兵!
蘇淳風從平陽市回來后,也因為和陳獻的此番沖突,愈發堅定了此生縱然不做術士,不入奇門江湖,也必須修行術法的決心。
如今奇門江湖復興,不出十年就會徹底融入到社會當中。
故而想要安然抽身與江湖之外,確保自己的生活平靜,使親朋不受牽連……一味地以逃避的心態去對待,絕對不可行。
玄學山、醫、命、卜、相五術之中,“山”門之所以能超然脫離塵世之外不受外界影響,可不僅僅是因為“山”門修行大道,與其它四術修行者所追求不同。“山”門超然世外,少有與奇門江湖中人產生利益上的沖突,這固然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但還有極為重要和更為實際的一點就是——“山”術一門中,多有修為境界極高之人,其它并入江湖之中的四術修行者,誰敢輕易去招惹或拖“山”門中人下水?
至于陳獻知曉其身份一事,蘇淳風并不在乎。
在他的前世記憶中,并沒有陳獻仕途落馬或者其它負面的消息,因為兩家人很少來往,后期蘇淳風也只是知道陳獻退休的事情。
但今天看到陳獻如此在意奇門術法,蘇淳風就可以肯定,陳獻的仕途,完了!
這并非是蘇淳風多么聰慧,多么有預見性,多么了解官場。
而是他很清楚,居廟堂者不入玄門,隱江湖者不入廟堂——此乃數千年來的鐵律,也是無數人付出極大代價為后人留下的警鐘!
而蘇淳風留給陳獻那番威脅恐嚇的言詞,就更沒什么了。
因為,他壓根兒沒有在陳獻家中做任何事情。
其一是因為以現在他的修為根本不敢在陳獻這樣的高官家中施術,那樣的話強大的反噬會直接要了他的命,縱然是修為達到“醒神”之境者,也絕不會因為這般雞毛蒜皮小事去做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其二,以目前蘇淳風的修為,在沒有充分準備施法之器,天時地利沒有提前選擇合適的情況下,想要施展出那種足以給人帶來傷害的長久性術法……根本不可能。
不過蘇淳風卻敢于肯定,陳獻縱然是倒臺了,也不敢把他身懷秘術的事情傳出去從而招惹他生氣。
原因很簡單——陳獻心中有鬼,病急亂投醫的他,現在恐怕是草木皆兵了。
而因為相信奇門秘術,對此有所了解,就會使得陳獻更加害怕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奇門秘術可殺人于無形,為禍人幾代……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