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月思懷聽到了鄒亞夫的命令,并沒有多問,甚至好像沒聽到似的,之前鄒亞夫當他和布加迪的面行使五星上將的臨時授權,將這個新生納入軍籍,牧月思懷就有過這方面的顧慮,不過鄒亞夫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步棋定了軍心。
趙舍我早已經通過某個屏幕看到了在原型機里待命的那個機師,就是上次預備對其實施1094法令的那個少年機師,上次最后雖然取消了發射指令,可現在看來,死神的鐮刀再一次懸在了那少年頭頂。
鄒亞夫抬頭看著占據了整面屏幕的數據,想也不想就說道,“暫時過濾掉所有二級、三級序列的內容,看看還有多少中央智腦認為反常的操作。”
屏幕上頓時空白一片。
“那就只顯示二級序列的數據。”鄒亞夫并不覺得奇怪,相反他卻松了口氣。
第一序列基本上都是涉及到需要高等級授權才能執行的項目,例如高能物理研究所、阿爾法礦精煉基地這類的重點防御單位,這些地方如果真出現了反常,那才是聯邦需要自省和羞愧的地方。
中央智腦提供了總共一萬六千多個可疑數據,全部屬于第二、第三序列事件,隨著鄒亞夫的命令,程序員指令下達后,光屏上齊刷刷的滾動出至少十幾個屏幕的結果,末尾統計這段數據超過了三千。
布加迪沒好氣的說道,“三千多個結果,這要找到什么時候啊。”
鄒亞夫冷冷回了一句,“如果龍總長想把這些數據涉及到的人全部抓起來,我也不反對,現在交通還沒完全恢復,你可以試試向牧月司令租借幾千架飛行器。”
布加迪眉頭跳了跳,不再多說什么。
鄒亞夫隨即對始終苦笑的牧月思懷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繼續下令。
“過濾所有非軍事相關的部門,例如軍方醫院這些臨時換班比較多的單位也可以暫時忽略。”
鄒亞夫很有耐心,這幾天關于迷棺究竟被藏在哪里的困惑始終糾結著他,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不過人腦的計算始終需要中央智腦的統計數據,如今正是把設想落實的時候,更何況亂象已生,敵人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
現在完全就是和時間賽跑,闖過對方布下的迷陣,理清頭緒找到關鍵的線頭,就能找到解開這團亂麻的關鍵。
對于去已經確認的混亂地點抓人,破壞對方的通迅方式,這些方法都見效太慢,何況這些人敢從暗處現身,就像錐立于袋中,肯定是存了魚死網破的決心,能不能抓到活口不說,就算幸運逮到能說話的,帝國人天生血性剛強,肯不肯說話還是個大問題。
事到如今,只有從萬千魚目里挑出那顆關鍵的珍珠來,才是一舉制敵的關鍵所在。
隨著鄒亞夫過濾非軍事相關部門的命令下達,超大光屏上出現的結果再次減少,不過仍舊有一千多條之多。以聯邦兩千萬人口的密集度來說,在今天一天之內發生的一千多個意外并不算多。
誰家沒個緊急事需要請假換班啊,最讓鄒亞夫擔心的不是這點,而是擔心那個關鍵點所在的人恰好就在他自己的崗位上,就像24小時運作的快餐店,這個人如果剛好是輪到下午到晚上的值班,你能怎么辦?
那樣的話,即便是中央智腦也不可能從海量的記錄里甄別出反常數據來,也就是說這一千多結果根本沾不上邊!
牧月思懷早想到了這點,不過他不會當著布加迪的面去阻止鄒亞夫,布加迪這武夫想都想不到這點,何必白送他一個損人的機會呢?他只是擔憂的看著時而抬眼看著光屏,時而低頭沉思的鄒亞夫,希望他這次賭對了……
鄒亞夫確實有些失望,他趁著布加迪去訓斥屬下的機會,小聲對牧月思懷說,“你想必知道我在想什么,擔心什么,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這樣做的理由。”
牧月思懷也發現自己今天苦笑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對著這個多年相識的老朋友搖搖頭,笑道,“難得再一次看到巽武之鬼運籌帷幄,不需要理由,這點就足夠了。”
鄒亞夫也笑了,“別拿對付政客的馬屁對我。不過看在今天是個很特別日子,我接受你這句恭維。”
牧月思懷抬抬手,說道,“聽聽你的理由又不會比那架英格797掉下來更糟糕,但說無妨。”
鄒亞夫點點頭,剛要開口,卻忽然被牧月思懷的這句玩笑戳中了心底某個念頭,一道明悟閃過,宛如暗夜中的雷霆,他雙眼越睜越大,到最后竟然是忍不住大笑出聲,引得控制大廳里近百個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回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
“牧月兄果然是天賜福將,星艦總司令的位置真是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人了,真正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啊!”
鄒亞夫突如其來的喜悅讓布加迪都有些納悶,走回來迷惑不解的問,“你找到答案啦?”
院長搖頭,臉上喜色卻絲毫不減,他看也不看光屏上剩余的那一千多個篩選結果,對兩人笑嘆道,“我們總想分辨腳下的路是否正確,卻忘了抬頭仰望,那些永恒不動的星辰才是最正確的方向啊……”
布加迪皺皺眉,“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拽文。”
鄒亞夫懶得理他,徑直問牧月思懷,“你難道就沒想過迷棺還有一個可能?”
說著,他伸出一根食指。
指向天空。
歸園是航天工程局的一個普通操作員,每天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操作緋橘星衛星軌道上的垃圾清理車,將阻礙衛星運行甚至可能妨礙到星艦巡航的宇宙垃圾,從各條軌道上清掃出去。
太空中沒有畫斑馬線和人行道,他控制的宇宙垃圾車實際上是一枚帶有雙控制臂和激光發射器的衛星。大型的垃圾就用激光切割成小塊,小一點的就直接用控制臂操縱,給予一定的初速度,使其飄向宇宙深處。
因為這個工作的原因,他總被同事或朋友取笑為宇宙垃圾工,不過歸園不介意,相反他甚至很喜歡這個工作。大概是因為喜歡的原因,他經常代替下一班的伙計加班,在衛星控制室里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
沒有女朋友,沒有親人,歸園仿佛天生就適合這個旁人覺得極為枯燥乏味的工作,帶著控制頭盔,手捏操控桿和觸摸屏,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為緋橘星的衛星軌道做著美容清潔。
多次宇宙戰爭加上隕石帶的關系,衛星軌道上的廢棄金屬和碎石似乎永遠清掃不完,歸園也有著永遠加不完的班。他就像個典型的科技宅,把衛星軌道上的清理工作當成了一場永遠見不到通關boss的游戲,堅持玩了五年,熱情卻一如當初執意進到這個特殊部門時那樣絲毫不見消減。
今天他又主動替下了下一個班的工作,甚至連午休時間都沒出去,而是讓人帶了一個三明治,培根加蛋的三明治只被咬去了一個角,就被他放在了旁邊的控制臺上。
操控清理衛星需要安靜的工作環境,所以操控室雖然不想機甲駕駛艙那般包裹得密不透風,關上特種玻璃門后卻也靜謐無聲,內部鎖定后沒有最高主管的權限一般人不得隨意進入,以免誤操作的發生,給聯邦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
除了沒怎么吃那塊三明治,歸園還做了一個有些不尋常的舉動,他讓那塊可以抵御B82MX這類反器材槍一擊而不碎的特種玻璃變成了黑色,平素他工作時任由其他同事在操控室外觀看、揮手,這次卻沒了這個打算。
十五個平凡不到的操控間就像一個只屬于他的小小世界。
控制清理衛星定位到一個早已被他儲存到私人數據庫里的物體后,清理衛星太陽能光帆收起,主引擎噴發出一股粒子流,軌道上的衛星就像一條聽話的海豚,穿越茫茫空間,朝著那個特定坐標點飛去。
歸園不時的看著時間,等待著腦海中某個悅耳的女聲響起。
雖然不知道這個女子是誰,不過他忽然很想和她聊聊天,就像同事們經常做的那樣,在酒吧和女孩子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歸園并不丑,甚至能歸入小帥的那一類,可他在酒吧從不和女孩玩笑,哪怕同事笑他基佬也無妨,面對主動前來搭訕的女孩,也總是婉言拒絕,就好像他真的是個基佬。
今天不一樣,歸園覺得自己應該跟這個有著清亮嗓音的女孩聊幾句,不然……不然就再也沒機會了。
他瞥了一眼操控臺。
三明治旁邊還有個空著的小盒子,小盒子下壓著一張白紙讓他眼睛情不自禁的微微瞇起,仿佛是在直視一顆放射無窮熱量的恒星,而紙上的兩個黑色手寫字,卻如同黑洞里扭曲的光,將他全副心神和視線牢牢定住,好不容易才勉強掙脫開。
字的那抹黑,跟監控屏上那個合成金屬層層包裹著的巨大金屬箱子的外表顏色相同,雖然外表兩層被劇烈爆炸破壞,看起來有些狼狽,可歸園知道,里面的東西依舊完好無損。
清理衛星已經停滯多時,兩支機械臂已經牢牢固定住在這塊比整個帝國還要珍貴的太空垃圾上。歸園并不擔心會有人起疑心,軌道清理工作很復雜,激光發射器功率不大,有時一塊大型的金屬垃圾或隕石需要他連續在一個地點工作三到五天才能分解,然后推向宇宙深處。
操控間里很安靜,可歸園知道此刻外面的東帝京一定已經亂成一團,想到這,他再次看了看表,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差不多是時候了吧?她怎么還不來找自己?
仿佛聽到了心靈的召喚,亦或是生物共鳴圈發揮了作用,腦海里的女聲再次響起,“你準備好了嗎?”
不算太英俊的歸園微微一笑,深深吸了口氣,問了一句無關任務的問題。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女孩似乎有些驚訝,不過她只停頓了不到一秒,便傳來如林間小鹿一般輕快跳躍的話語聲。
“我叫徐媛,清風徐來的徐,嬋媛的媛。”
“我叫歸園,不如歸去的歸,家園的園。”
生平第一次和女孩子主動搭訕,也是最后一次。
清理衛星主引擎全功率運轉,機械臂并沒有松開,整個衛星牽引著那塊帝國瑰寶,朝腳下那顆緋橘色的美麗星球直直墜去。
從哪里來,便到哪里去。
迷棺如此,歸園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