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錦臺認出了自己,十有是兩人因為小貓隔空對拼的那一拳。龍族之間感應非常明顯,例如虬種之力大幅度增強之后的天平現在在胖子看來,就好像寒夜里的一堆篝火那么明顯。
至于鐵錦臺用什么法子隱去了他自己的龍族氣息,胖子暫時還搞不清楚,可要是說這個擅于把心機隱藏在那副普通黑框眼鏡后面的帝國大皇子沒有其他暗藏的心思,他打死也不相信。
“如果是一石二鳥之計,那就說得過去了。”
蔚在心頭暗中提醒了一句,胖子眼前豁然開朗。
沒錯,鐵錦臺剛才就點破了路易零和裴青衣之間的事作為暗中脅迫,自己的替身當然不可能因此就范,卻因此能看出鐵錦臺對路易零的忌憚之心,說得跟準確一點,應該是對路易零手中三千精銳禁衛和數百皇城機甲的忌憚。
換位思考一下,胖子便出了一身冷汗。
鐵錦臺沒準早已經識破了這個“路易零”并非真的青城劍圣,可他偏偏將計就計當替身就是本尊,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把黑鍋扣在真的路易零身上,使這位忠心耿耿的零大人在鐵慶遙面前失勢。
難怪剛才鐵錦臺還裝模作樣的想確定冒牌劍圣的選擇,現在想來,不過是為了把這頂黑鍋扣得更為嚴實一些罷了。
至于公輸皓龍,無非是個見證人。想到這胖子不禁心中暗嘆,這位大皇子心機好重。
由此聯想一二,胖子更是心里冰涼。
鐵錦臺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把拱衛皇城的路易零拖下水,難道……
一個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這家伙難道是想謀朝篡位,不惜背個弒父的惡名也要坐上那把龍椅?
心底這個想法越發覺得真切,再看眼前三步之外似笑非笑,時不時抬一下黑框眼鏡的鐵錦臺,胖子只覺得他頭頂已經長出了兩個角,身后那條惡魔尾巴也不甘寂寞的伸了出來。
古代惡魔也是龍族異化后族群留下的傳說,用來形容這位陰險狡詐的錦臺兄還真是恰如其分。
向宇已經沒有其他選擇,面對隨時會扯破臉皮開打的情景,他只是望著漫無表情站在鐵錦臺身后的天平說了一句。
“你姐姐一直在等你回家。”
平靜得像口古井,沒有任何情緒透露出來的年輕人微微一怔,似乎向宇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在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漣漪,俊秀臉龐上疑惑神色稍縱即逝。
鐵錦臺似乎覺得向宇的舉止非常有趣,大笑著說道,“我早就說過了,基因里的天性注定無法改變,之前的十八號或許還需要我的命令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不過現在我很肯定,即便你說的那個什么姐姐親自出現在他面前,也不可能做什么。他有自己的靈魂,而他的靈魂里只容得下一件事——戰斗。”
鐵錦臺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瓷杯,對路易零說道,“你已經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青城百姓心中孤絕高傲的劍圣大人竟然要帶頭造反,這件事要是讓父親大人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不過事實往往就是這樣,有種狗,不論你怎么養都養不熟,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會本性發作,跳起來從背后咬你一口。”
黑框鏡片后閃著嘲諷的光芒,鐵錦臺越說越來勁,“要是帝都百姓知道了他們敬仰的青城劍圣居然是個聯邦人,不知道心里會怎么想?會不會對身邊一切都失去信心,覺得聯邦奸細無所不在?”
胖子已經懸在半空中那顆心終于再破新低,重重摔到了谷底——路易零竟然是聯邦人?
不過他馬上回答道,“會叫的狗不咬人,話多的反派死得快,這道理你應該懂吧?唧唧歪歪說這么大一通好像我們一定會按你的劇本演戲似的,太自信了一點吧你!”
鐵錦臺伸出一根指頭擺了擺,“開弓沒有回頭箭,人總是愛惜自己生命的動物,你們走到這一步,好像已經沒有別的路可選,除非你們肯乖乖低頭,讓于何砍下你們的腦袋,那我也無話好說。”
鐵木真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開口說道,“大家都是兩只拳頭,即便算上你我們也是勢均力敵,似乎還有一種可能是你的人頭落地吧。能知道這么多秘密,我也很想砍掉你腦袋,看看頸子里那腔血是不是紅色。”
鐵錦臺哈哈大笑,笑聲到了最高時驟然低落,“即便是真的路易零來了,也不值得我出手,你們以為我怕他?我只是不想他搶了我想親手完成的事罷了。”
說著鐵錦臺往水晶玻璃茶幾下一按,一副全息圖閃爍了一下,出現在茶幾上空。
每隔一秒全息圖便自動變換,出現的都是各色各樣的生體機甲性能數據圖。
不僅向宇看得有些愣神,一旁的公輸皓龍顯然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些資料,眼光都發直了。
老頭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這些都具備可行性?”
機甲各式各樣,并非完全是人形,有些半人半獸,還有幾種根本就是完全的野獸形態,機體旁注釋線末端的數據詳實的標出了各項機能。公輸皓龍半輩子致力于機甲研究,前一任院長秦時月不務正業搗鼓家用電器的時候,他依舊固執的鉆研龍牙主引擎升級換代,以至于后來大半功勞被歸于秦時月時,老頭心底還有些不快。
既然這些生體機甲已經標注了各項機能數據,也就是說鐵錦臺勢必已經完成了虛擬測試,只待進入原型機實測,一想到自己的這個徒弟竟然背著自己做了這么多讓人不得不瞠目結舌的事,偏偏沒有一個人知道,公輸皓龍心里就一陣陣發虛,不過鐵錦臺剛才已經對自己交了底,只要能拿到恢復身體活力的基因調制法,老頭就覺得釋然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鐵錦臺身為皇子做這樣的事,無可厚非。
就在鐵錦臺對自己名義上的老師點頭表示肯定之時,向宇冷哼了一聲說道,“嘲風星上你搗鼓出來的生體機甲還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機甲再好,機師菜還不是輸得褲子都沒?”
鐵錦臺眼睛一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指著向宇手指連點,“莫非,你就是那個聯邦機師?”
到了這時候,胖子也懶得再遮遮掩掩,鐵錦臺抖出了那么多不為人知的驚天秘事,勢必不可能讓自己輕輕松松的走出皇家科學院。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就只有看誰手里有更多的底牌能震撼出對方了。
向宇一直搞不懂的是,鐵錦臺嘮叨了那么多,門外估計也早備好了三百刀斧手,這頓茶喝得注定惡心反胃,可他為什么還不下令動手?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明白對手意圖,自然不能輕舉妄動,如今身處虎穴龍潭,向宇也很想弄明白這位看起來文弱書生般總去抬那副黑色鏡框的大皇子到底葫蘆里賣了什么藥。
本以為自己底細一露白,鐵錦臺就會有所顧忌,將那些無疑是帝國頂級軍事機密的生體機甲性能圖隱去,哪知道對方卻好像發現了更多有趣的事一般,兩眼放光的追問。
“我一直不明白,當初在嘲風星上你究竟是怎么以一艘星艦擊敗了雨師號為首的混編艦隊的,如果你肯當面釋疑,那我也愿意回答你一個問題作為交換,怎么樣?”
事情驟轉急下又變了個味道。
原本劍拔弩張一點火星就要炸的氣氛因為胖子那句嘲諷反而進入了緩沖期。
向宇并不知道鐵錦臺此刻體內有另一道靈魂主持大局,所以才被弄得有些糊涂,不過既然對方愿意磨嘴皮子,他也樂于奉陪。
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不虧就行。
“當真?”
猥瑣性子上來,自然要再確定一下。
鐵錦臺點頭,“你說真話,我也會如實回答。”
“不論我問什么?例如你今天穿的是不是昨天那條蕾絲內褲這種問題你也肯正面回答?”
“……”鐵錦臺顯然沒料到這個自隱身份的小兵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半天才說道,“這個問題我免費送你,不是。”
“那敢情是換了條新的蕾絲內褲,”胖子對于這種挖苦小趣味倒也不避嫌,爽利的一拍大腿回答道,“答案很簡單,因為雨師號艦隊無法對我的星艦進行鎖定射擊。戰場上光挨打不還手如果還能贏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回答完畢,輪到我了!”
“等等!”
鐵錦臺馬上抬斷了連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說完就要反攻的對手,輕笑道,“你未免也太低估我了,這種避重就輕的回答方式,你難道就不怕我反悔?”
胖子無所謂的聳聳肩,“你又沒說我要全部說清楚,我剛剛的回答難道不夠解釋你那個問題嗎?還是說我的回答有哪怕一個字與事實不符?”
鐵錦臺再次沉默,胖子無恥得很到位,明明是強詞奪理卻硬是找不出茬來。
其實鐵錦臺早就知道了雨師號艦隊是因為無法射擊那艘模樣古怪的星艦而導致落敗,可鐵慶遙嚴格管控消息的鐵腕之下,連他都沒能了解具體原因,所以才出言相詢,哪知道這個冒牌小兵竟然鉆了自己言語的漏洞,用一個無關緊要的答案堵住了自己的嘴。
“這樣吧,這個問題算你過關,下一個可得事無巨細明明白白給我說清楚。”
胖子笑著說,“還有下一個啊?看來你沒玩過癮啊,先回答了我的問題再來修改游戲規則吧,要是你答得不如我的意,我可以選擇不玩的。”
鐵錦臺回敬了一個無所謂的手勢,“我相信你和我一樣,都對別人的秘密有很大的興趣。”
“那可不一定,我這人是天生就會舉一反三。你聽好了,我的問題是——”
胖子齒縫里擠出的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楞住了。
“你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什么意思?你不說明白我可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剛才只說了回答的一方必須言無不盡,可沒規定我提問的一方要怎么問,怎么,想反悔啦?沒問題啊,我是君子動口又動手,能文能武。”
胖子笑得很開心,心底里傳來一句嘆息。
蔚無奈的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閑心跟他玩文字游戲?”
向宇說道,“不不不,這可不是游戲,你難道沒發現剛才我亮明身份之后他對我突然一下子興趣猛增了嗎?不然怎么會主動提出一問一答的交易條件。放心,我給這個大皇子殿下算了八字,他就是那種恨不得自己的秘密沒人能拆穿,別人的秘密都要捏在手心里的八婆個性。”
“好像這應該是叫知己知彼吧?”
“管他,你到底幫誰說話啊。”
蔚不和胖子糾纏,丟下一句你慢慢玩,我十分鐘前已經開始強行破解科學院主機防火墻了,便再次隱匿了下去。
知道蔚主動開工,胖子心情更好,朝鐵錦臺意猶未盡的挑了挑眉,盡是挑釁神色。
他是在賭,抓住機會賭一把,只要鐵錦臺心底對自己有所顧慮,就絕不會輕易下殺手,而且胖子已經有所察覺,鐵錦臺顯然自己也有深藏的秘密,這個秘密似乎隨時都能浮出水面。
腦子里閃過牛亦飛說過的那番話,鐵錦臺靈魂影像背后那片漆黑的影子是何來歷,說不定能被自己挖出來。
見鐵錦臺剛剛要開口,向宇又出聲打斷了他。
“哎,別急,既然你覺得我問的不夠仔細,那我也免費送你一個補充。我說的動手可不是你什么時候動手殺我,而是你打算什么時候對鐵慶遙動手!”
這句話一出口,頓時鐵錦臺臉色就有些不對,反觀一旁的公輸皓龍更是滿臉驚愕加不敢置信。在老頭看來,這個自承是聯邦機師的小兵說的話幾乎可以用荒唐二字來形容,鐵錦臺會對他父親動手?弒君稱帝?笑話!
公輸皓龍自覺認識鐵錦臺多年,不說這層親密的師徒關系讓鐵錦臺給他留下的印象,光看近幾年來鐵錦臺無心和鐵云治爭權,埋頭鉆研科技之道,他就能拍著胸脯肯定鐵錦臺不是那種覬覦帝位到狠心殺父奪權的陰險小人。
不過鐵錦臺的沉默讓公輸皓龍又不免有些納悶,這種荒誕的問題,隨口就能否定的污蔑,為什么自己的徒弟會有些猶豫?
胖子的問題不可謂不尖銳,根本不給鐵錦臺機會虛晃一槍。
他既不是說什么時候殺鐵慶遙,也不說什么時候奪位,動手兩個字既點明了目的又涵蓋了所有可能性。
鐵錦臺沉默了兩三秒對于公輸皓龍來說幾乎等同于兩三個小時,可對于向宇來說,這種抓住對方破綻的暢快實在過于短暫。
“你之前也說了,沉默代表已經做出選擇,你是不是在親身演示什么叫默認?算了,我也不想當著你師父的面為難你,雖然在我看來你也許心底里根本就沒把他當師父。如果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些難以啟齒,那我換一個好了。”
“不用了,”鐵錦臺目光抬起,正視前方的向宇,“我可以回答,時間是三天后的正午。鐵慶遙總是會在乾天殿的偏殿小憩三十分鐘,對于我來說,三十分鐘足夠了。”
鐵錦臺似乎豁出去了,甚至連具體的行動細節都和盤托出。
公輸皓龍大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說完這幾句鐵錦臺臉上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臉上那股文雅從容的神色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堅毅狠辣的神色,似乎這才是他內里隱藏多時的真面目。
“我很佩服你啊,居然能從簡短幾句對話里就猜出我馬上要對他下手,不愧是憑借一己之力在野牛原打敗整個龍騎師團的人,很可惜啊,聯邦那邊好像并沒有把你當做以一敵百的英雄加以大肆宣傳,依我看這種不合常理的舉動意味著你似乎也是個注定不能站在光明和榮耀光環下的男人,我說的沒錯吧?”
胖子不置可否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在等,他知道鐵錦臺這句話背后必定還有后文。
果然,鐵錦臺只是頓了頓,便繼續說道,“我現在是越來越有興趣把這個游戲玩下去了,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有趣的對手了,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
“好啊,先禮后兵,大家之道,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盡管說。”
“嗯,果然……接下來這個對于你來說應該再簡單不過,我就想知道你憑什么問出剛才那個問題。”
“因為你太自負,隱藏得太久的人就像悶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箱子里,只要找到一點光亮可以透透氣,絕對會像個快要干死的沙漠旅者發現一道綠洲近在眼前,哪怕把自己關進箱子的人其實是你自己,也難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忍耐,從來就不是人類擅長的東西。”
胖子笑瞇瞇的指著茶幾上猶自在不停轉換的全息投影圖像,繼續說道,“要是我沒猜錯,這些生體機甲應該不是虛擬測試階段吧,如果是我,應該是已經有了原型機體而且符合自己的要求才有可能拿出來見人。”
鐵錦臺很干脆的點頭,笑著說道,“沒錯。”
他點頭之余又看了一旁仍舊呆呆不敢置信的公輸皓龍一眼,很客氣的道了聲歉,“不好意思,我沒告訴你實情。”
“至于你點破路易零的身份以及他和裴青衣的事,我依舊有些想不明白,不過這并不影響什么,畢竟讓御靈皇城的禁衛群龍無首對于你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鐵錦臺微微搖頭,“看來你已經知道我知道這位劍圣大人是冒牌貨了,不過有一點你錯了,我這么做只是想給路易零一個機會,名正言順的拿回自己的身份,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哦,你有這么好心,呵呵,我可看不出來。”胖子笑著說。
到了這個時候,兩人就像在沙盤前推演一場軍事行動的兩員大將,互相指出對方理論上的破綻,哪里還像剛才那樣針尖對麥芒,言語里盡是恨不得立刻取對方人頭方才甘心的意味。
鐵錦臺取下黑框眼鏡,將其放在桌面上,同時順手關閉了水晶玻璃上方的全息投影,“你知道路易零的真實身世的話,一定不會覺得奇怪。”
他慢條斯理的靠在柔軟的沙發上,輕輕說出來一句讓胖子覺得如果自己也戴著眼鏡一定會掉到地上摔個粉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