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墨勒聞一進門,似乎就沒有打算好好說話,這點向宇有些不明白。墨勒聞如果真的已經猜到了牧月海身后的那位老師是一位龍族的話,這樣的行為未免太過于激進,他似乎就是抱著存心要激怒對手的心態來的。
惹惱一位八部眾,對于只將一縷魂念寄托在鐵錦臺這個人類之軀里的墨勒聞來說,好像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即便這位八部眾自承受到舊時傷患詛咒影響,同樣被困在了一具人類軀殼里。
“……伽羅!”
伴隨著墨勒聞這兩個字,另一聲巨響在奉仁居里炸開,好像平地響了一聲雷,洶涌的氣勁以少年為圓心向四周迅速蕩開,十二級臺風席卷整間大廳,又像是東帝京外荒原偶爾出現的恐怖獸潮,將一切掀翻碾碎。
大廳里所有的家具擺設都七零八落堆于墻角,狼藉一片,最中間那張猛將桌更是首當其沖炸成了紛飛飄散的木屑,墨勒聞原本坐的地方堅硬的地磚上出現了一個兩米直徑深達半尺的凹坑!
磚石呈輻射狀碎裂,四周形如蛛網,中間甚至能看到地磚下的黑色泥土翻起。
即便向宇和牧月海,也在這場沖擊中受到不小的波及,勁風撲面如刀,隱約還帶著胖子所熟悉的氣息。
反空間沖擊!
剛才這個似乎不愿聽到墨勒聞說出自己名字的少年,只是隨手一揮,墨勒聞頭頂的虛空便破開了一道豁口,反空間里狂暴洶涌的粒子流像遇到閘口的洪水般從天而降,這才出現了剛才的驚人一幕。
舉手抬足間便能撕裂空間,這個伽羅,應該算是八部眾里脾氣并不太好的一位了。
蔚似乎也被驚動了,聲音中帶著一絲驚訝,“伽羅?!八部眾里消失時間最久的一位,據說他和夜煞因為某些事打過一架,然后就再也沒有消息。”
“被炸出來的感覺很不好吧?”向宇心頭苦笑,“現在才給我補課,是不是晚了點。”
“還有心思開玩笑,你自己看,他已經要動用專屬武器了。”
在墨勒聞之前坐著的位置,離地兩米的半空中破了個“洞”,那道反空間裂口釋放完粒子沖擊后并沒有消失,反而像一只沒有半點生機的灰色豎瞳,立于眾人面前。
強大至極的威壓感從那道空間缺口里絲絲縷縷的釋放出來,無形風壓從奉仁居里彌漫而出,附近數十米范圍內的杏林都受到波及,樹冠朝外傾斜,枝葉沙沙作響,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有什么東西即將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屏障,出現在這個世界。
專屬武器……即便在龍族,這也是八部眾才有能力擁有的無上榮耀。八部眾,八件專屬武器,除了夜煞的夜諦戰甲是全方位攻防一體,其余七件都是兵刃。
即便在蔚傳遞過來的資料里,也沒有任何關于另外七件武器的記錄,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墨勒聞也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躲過了剛才從天而降仿佛神罰一般的攻擊手段,人出現在數米外,身上那襲品質不凡的錦衣有些破損,原本整整齊齊的頭發也凌亂了不少,最為關鍵的是,他嘴角帶著一道正在緩緩蔓延的血線。
并不是毫發無傷,即便是墨勒聞,在躲避這道毫無征兆的反空間沖擊時,也不可避免的受了傷。
可他臉上卻帶著興奮的笑,不以為然的抹了抹嘴角,看著手背骨節上那線嫣紅,眼中熾熱光芒更甚,“了不起,不愧是能擁有專屬武裝的龍族元老,‘無雙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她的名字吧?”
“你知道得挺多,為什么不從這具身體里出來,堂堂正正的面對我?”少年伽羅絲毫不為之所動,虛空里的灰色豎瞳扭曲速度加快,里面的東西即將現世。
“自己的身份,還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更有感覺,自報家門這事,我已經很多年沒做過了。”墨勒聞輕輕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絲可惜的神情,“真想親眼見識一下無雙華的絕世風采啊,可惜鐵錦臺還不能死。被那道詛咒所妨礙,連召喚自己的專屬武裝的速度都變慢了,當年和夜帝在反空間打了整整三年的伽羅,如今也不復當年了啊,唉……”
幽幽嘆完這口氣,墨勒聞不顧嘴角再次涌出的血線,閃身就走。
對手終于還是退了。
虛空中的豎瞳緩緩消失,威壓散去,周遭的大片杏林也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又一聲嘆息傳來,這次卻是伽羅。
“他既然說了那樣的話,你們之中應該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吧?”
略顯疲態的少年掃了一眼好像被洗劫過的大廳,找不到完好無損的桌椅,他索性坐在了地上,眼睛直視向宇。
雖然說的是你們,可這句話顯然就是對向宇一個人說的。
胖子有些尷尬的笑笑,有樣學樣同樣挑了塊完整的地磚坐下,說道,“墨勒聞,當今夜煞一族的族長,不過他是將靈魂寄托在大皇子身上,所以我也不好怎么說。”
說著胖子又看了牧月海一眼,滿臉歉意,似乎在說不好意思啊大舅子,沒告訴你這些事。
少年笑笑,“倒是聰明,知道用這種法子躲過龍族彼此之間的感應,不過也是兵行險著,可惜我現在力量不如從前,不然也不會只讓他吐兩口血了。”
胖子朝之前半空中那枚灰色豎瞳的位置瞥了一眼,好奇的問,“無雙華?這就是你的兵器的名字?”
少年目光不離向宇左右,反問了一句,“昨天青城出現了夜諦戰甲現世的波動,是不是你?”
胖子心底糾結了一秒鐘,老老實實點頭。雖然眼前的伽羅依舊是個十三四歲少年模樣,可八部眾畢竟是八部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魚人小鎮旁吃過蒲牢,不,應該是乾達婆的虧之后,胖子早學會了該低調的時候就低調。
當著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年,還能和夜煞在反空間對打三年的龍族八部眾耍賴不認賬,簡直是廁所里點燈,找死。
伽羅細長的丹鳳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眼神,胖子這才猛然間醒悟,眼前這位不會還記仇吧,父債子償,老家伙的戰甲現在落在自己手上,難道這位伽羅兄要我替夜煞背黑鍋?
一身細密冷汗頓時冒了出來,胖子臉上有些不自在,少年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輕笑了一聲說道,“別想太多,活久了難免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你老了也會知道。”
明明是十幾歲的年輕面容,青稚未褪,說的話卻是老氣橫秋滿是唏噓,這種強烈反差要不是有八部眾這層身份墊底,絕對會讓胖子笑出聲來。
不過他現在非但不敢笑,甚至還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春風街上那個有便宜不占是傻蛋的思想再次占據中樞神經。
“咳咳,我想問一下,你中的這層詛咒應該已經很久了,為什么一直消不掉,治病救人你都攢了快幾萬棵杏樹了,論功行賞老天爺也不該這樣對你啊。”
“你是想知道什么時候我能幫你對付墨勒聞吧?”
“呃……”胖子有些張口結舌,不知道這叫不叫打臉。
少年淡淡一笑,“我當年被夜煞算計,兩人以靈魂形態各自進入一具人類軀體,放棄龍族強悍肉身,然后在反空間一決勝負,本來只是因為各自理念不同,哪知道他竟然出陰招,他挑的人類身軀雖然普通,卻在反空間里藏了后手,我中了龍族秘術,靈魂便永遠困在了隨機挑選的這具身體里。”
說到這他似乎覺得往事有些不堪回首,苦笑神情在胖子看來倒是和他徒弟如出一轍,“夜煞說我無雙華是把殺生劍,殺孽重就得用生機來補,逼我許下救十萬人性命的承諾才能重新拔出無雙華,拔出無雙華的那天也就是我可以離開這具身體的那天。”
胖子聽了覺得有些繞得慌,“等等啊,你剛才不是準備從反空間里召喚武器了嘛,別告訴我你其實是在嚇唬墨勒聞。”
少年苦笑更甚,“我隱姓埋名這么久,讓阿仁替我出面待人接物,你以為呢?”
胖子傻眼了,“真是空城計啊……不是你剛才不都召喚了一半嗎?難道拔到最后會功虧一簣?”
少年搖頭,“不,我隨時能使用無雙華,可一旦我用了她,我就得永遠困在這具身體里。夜煞無非是想消磨我的殺心,用十萬人的生機把無雙華這把殺生劍的戾氣徹底驅除干凈。”
“這……”
胖子無言以對,龍族大佬們的想法還真不是人類可以理解的,擁有了極其漫長的壽命作為基礎,才會不把十萬這種天文數字當一回事。
一個普通醫生一輩子哪怕一天看一個感冒病人全年無休,行醫五十年也就能看兩萬不到的數,可伽羅這種要生死人肉白骨的救人法,且不說難度之大,也沒那么多疑難雜癥的人來找你啊。
一個牧月海就耗費了兩年的時間和精力,胖子總算明白為什么少年會消失在龍族視野里這么長的時間了。老家伙逼人發誓的本事還真不是蓋的!
牧月海始終在旁靜聽,這時才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如果老師的劍以前是把殺生劍,那你的醫術……”
少年的回答差點沒讓胖子仰天摔倒。
“后來學的。”
難怪世人都要長生不老,擁有時間幾乎就等于擁有一切啊,哪怕你之前連草藥都不認得,只會殺生奪命,可日子久了照樣能學出個妙手仁心的行醫執照。
胖子暗地不知吐槽了多少句,心中也不免生出一絲羨慕來,要是能擁有龍族這樣的壽命,豈不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我都是狀元?
胖子多事,問他:“我就想問一句,有沒有你不能治的?”
“以前很多,后來少了。”
“現在呢?”
“九成。”
向宇和牧月海對視了一眼,眼神意味各不相同。
牧月海是覺得他命硬運氣好,要是碰上以前的伽羅,沒準還真不會有現在的青城劍圣;而向宇則是感嘆世上稀奇古怪的病太多,伽羅這種不知行醫了幾百年的妙手依舊不能包治百病。
三人說著話的時候,藥庫門再次被推開,董奉仁一臉驚詫神情走了出來,看到三人席地而坐,大廳里沒有哪樣東西完好無損好像剛刮過一陣龍卷風似的凌亂不堪,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即便是特制的藥庫鐵門,也沒能阻斷剛才伽羅召喚無雙華的拔劍之威。
“這又怎么啦?我才進去幾分鐘。”
少年看了眼獨臂中年人,淡淡一笑,“阿仁,不用忙著配藥了,我們又得搬家了。”
胖子現在看這獨臂中年人頗有喜感,裝模作樣扮演醫圣別說還挺入戲,至少在杏林里那番話還真唬住了自己,便遠遠的朝他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董奉仁不笨,剛才少年開口說話讓他避開,他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只是他沒想到變化來得如此之快,一轉身,背后又是一場天翻地覆。
搖頭嘆了口氣,董奉仁默默轉身去收拾東西,在他記憶里類似的事十幾年前就發生過一次,只不過那次來的是一個女人。
牧月海猜到了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卻還是有些不舍,“真的要走?”
少年看了他一眼,無奈說道,“我想過有一天你終究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卻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
胖子在一旁嘆道,“墨勒聞不會就此罷休,沒準他來這的目的根本就是逼你暴露身份,現在他負傷而走,以下犯上這條罪已經被他捏實,就看他具體怎么行動了。”
他說著臉上浮現出頗為尷尬的神情,對少年說:“我沒想到他利用我來找你,就是為了斷掉牧月海這最后一著退路。”
少年搖頭,“和你無關,沒有你在,他還是會用其他辦法逼著小海來找我,估計他也不想我成為他謀劃多時的棋局上一枚不受控制的棋子吧。”
胖子想了想問,“你也聽到了,他擺明是要刺殺當今帝國皇帝,可我總想不通他為什么會這么囂張的直接承認自己的目的。”
少年沉吟片刻說,“或許他只是對我們這幾個有秘密的人才會這樣,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們即便出面戳穿他,可我們的身份就已經注定了我們的話沒太多人會相信。他算準了這點,所以干脆擺明車馬逼我們表態,我要是沒猜錯,只怕現在醫圣董奉仁的頭上已經貼上了非我族類其心必殊的標簽,只等恰當的時機昭告天下了。”
“那你可以選擇不走啊,”胖子難得遇到僅憑拔劍之威勢就能讓墨勒聞吐血的強者,雖然詛咒纏身,可畢竟是龍族八部眾之一的伽羅,要是那柄無雙華真的從虛空里拔了出來,還不知道會是多么驚天動地的一擊。
少年卻再次搖頭否決,“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我知道你很希望我成為你的盟友,可是當了這么久的醫生,我那份殺生之心真就淡了不少,夜煞已經死了很多年,我總得把承諾他的事做完,給他個交代。人類世界這些皇權龍椅的爭斗,即便是在你們說的古地球時代,我也沒太多興趣參與,這應該是我和乾達婆、夜煞他們最大的區別吧……”
“你那時沒有分身在地球上?杏林中人董奉不就是你那時留下的故事嗎?”胖子忍不住問了一句,要知道那五千年的時光里,古地球幾乎就是龍族大能的分身們最愛的游樂場,各種角色扮演,叱咤風云改朝換代都在一念之間,眼前這位難道是個特例?別人都喜歡當皇帝、強者,生殺予奪,他卻因為某個承諾只能學醫救人?
少年眼神看向外面的杏樹林,似乎陷入了對昔日的追憶,半晌才說道,“在董奉之后,我的確有個分身曾經留下過一段故事,或許你也聽說過那個名字。”
“誰?”胖子八卦之心頓生,湊近了幾分問。
細細長長的丹鳳眼中一絲神光閃過,少年沒說姓名,只是隨口念了一句五言。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