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吳銘和弟兄們用完一頓夠味夠量的早餐,吩咐呂魁元和戴子冉到隔壁商鋪買回十匹咔嘰布、幾箱高檔酒和糖果餅干等禮物,打算拜祭完母親就到田家村看望一下田正剛,順便看看能不能招幾個有武藝的年輕人回去,然后再到煌固鎮東南的河畔,給那家生活困難卻給他吃飽一餐飯的人家送點兒禮物。
一切準備完畢,眾人騎上馬繞城而過,來到城北小橋頭,吳銘一眼就看到兩位老弟兄和兩輛裝滿水泥、青磚、香燭、祭品的馬車,立刻下馬向兩位老弟兄致謝。
兩個老弟兄擺擺手說自己人客氣什么,然后敏捷地翻身上馬,大大咧咧走在吳銘前面去了。
雇來的兩個馬車夫呆呆地看著全身披掛的吳銘,搞不清楚這個看起來很有氣勢的年輕軍官,怎么會對下人如此客氣。
由于馬車速度慢,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才拐入小道轉過社公山,翻過山坳吳銘呆住了:前方那座用水泥和精美石料修繕一新的墳塋,正是自己母親的墳墓所在,可背靠山坡、三面環水的熟悉地方只有這么一座墳墓,要不是母親的墓,又會是誰的?
呂正德看到吳銘臉色不好,剛要問是怎么回事,吳銘已經打馬下坡,奔出數十米在半坡勒住馬,翻身而下,大步跳過水溝走向墳墓。
弟兄們感覺發生了大事,連忙策馬過去,紛紛下馬追趕吳銘。
吳銘來到修繕一新頗有氣勢的墓前,看到篆刻精美的碑文正中竟然是陳吳氏的名號,再看墓碑左下角立碑人是夫:陳繼堯,子:陳伯安、陳仲康、陳季山這三個名字,頓時雙耳轟鳴,眼冒金星,鼻子一酸全身發軟,晃了幾下才沒跌坐在地上。
“你是怎么了?難道是別人家占了我們的墓地?”呂正德伸出大手扶住吳銘急問。
吳銘搖搖頭:“是這地方,只是不知道誰把這墓地修得這么好,讓我們能省不少事……叫弟兄們把香燭拿過來就行。”
呂正德撓了撓頭,轉向弟兄們大聲喊起來,很快便在寬闊的石板墓臺擺下供品,點燃香燭紙錢,這兒的每個人都把吳銘當成自己的親兄弟,所以滿懷敬意齊齊動手,很快布置得妥妥當當。
吳銘遙望西面的村子,發現自己曾經的家還是那么破舊,但此刻冒出了裊裊的炊煙,估計是有人住進去了。
嘆息之間,晃眼看到河對岸一對中年男女呆呆望過來,吳銘連忙走到河邊,隔著十五六米的小河,用本地話大聲詢問:
“大哥大姐,請問這個墳墓是不是村里吳娟的墓?”
對岸男人愣住了,似乎覺得問話的高個子軍官曾在哪兒見過,女人看到自己男人還在發呆,怕觸怒上官,悄悄地掐他一下,男人這才如夢初醒,大聲回答:“啊,是的是的!是我們村吳娟妹子的墓地,老總你是誰啊?”
“請問是誰重新修了這墓?”吳銘不給對方詢問的機會。
對岸男人連忙回答:“是煌固鎮的陳大老爺啊!哎呀,這事兒說起來話長著呢,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清明節修的墓,請的是最好的石匠,最好的泥瓦匠,花了一大筆錢,連我們村子都跟著沾光了,家家收到陳大老爺送的一百斤大米和兩塊大洋啊!我說老總啊,你怎么會到這里來祭奠我們吳娟妹子呢?你是她什么人啊?”
吳銘指向北面坡底下的兩架馬車:“大哥大姐,謝謝你們了!我是受吳媽媽的兒子吳山伢子之托,來給她老人家掃墓的……既然墓地已經修好了,馬車上的洋灰和青磚就送給你們了!”
吳銘說完回到墓碑前,取出三支香點燃,也不和滿腹疑慮的弟兄們解釋什么,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把三支香插進前方石香爐,接過呂魁元遞來的一瓶燒酒,倒進前面的三個酒杯,站起來退到一旁,掏出香煙默默點上。
蹲在墓碑左側燒紙錢的戴子冉悄悄詢問身邊的雷鵬:“好像不對啊!立碑人怎么都是姓陳的?大哥的名字怎么沒有刻在上面?”
雷鵬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你問我我問誰去?不過墓主人姓吳是肯定的,大哥不也姓吳嗎?”
“難道是隨母姓?可是說不通啊!”
戴子冉抬起頭來,看到吳銘黑著臉站在那兒吸煙,哪里敢上前去詢問,只好揣著滿腹的糊涂,繼續燒紙錢。
不一會兒,吳家村數十男女老少被驚動了,都跑到河對岸駐足觀望,熱議不止,誰也搞不清楚怎么會有這么多軍爺,來給孤零零活著又孤零零慘死的吳娟掃墓祭奠,沒有一個人認出穿上軍服、氣質和身形已經大不一樣的吳山伢子。
吳銘將三杯酒倒進燃燒成灰燼的紙錢里,再次跪下磕頭,連磕九下,祭奠儀式完畢,同樣疑惑的所有弟兄默默跟在吳銘身后,走到路邊解下韁繩,翻身上馬,跟隨吳銘打馬穿村而過。
兩位已經收到錢的馬車夫等候好久都沒人理睬,忍不住大聲詢問洋灰和磚頭是誰家的?和吳銘對話的兩口子連忙答應,興沖沖地繞過河岸越過木橋跑到馬車旁,將兩輛馬車領到自己家去。
馬車停下卸貨的地方,恰好就是吳銘今生的故居。
午飯時分,吳銘一行騎著馬進入田家村東口,把村民們嚇得不輕,背著背簍的女孩剛要逃走,就被下馬的吳銘叫住了:“是二妹子吧?你爹的腿好些了嗎?”
聽到吳銘熟悉的聲音,女孩像觸電一樣,驚愕地轉過身看了好久,忽然高興地大叫起來:“吳道長,你怎么來了?”
吳銘無奈地笑了笑,身后弟兄大吃一驚,不知道自己老大何時變成了吳道長,就連呂正德也只是知道吳銘當初在道觀養過傷,不知道吳銘假扮道士一事。
女孩和吳銘說了幾句話,興沖沖往家里跑,吳銘吩咐弟兄們跟上,牽著馬大步進入鎮子。還沒到田正剛家,田正剛的父母和他瘸腿的大哥及二哥、嫂子和一群鄉親驚訝地站在門口張望。
吳銘連忙上前見禮,田父看清果然是吳銘,頓時撲上來,緊緊地抓住吳銘的手,淚流不止,嚇得吳銘以為田正剛出事了,進入屋內來不及坐下劈頭就問:“我正剛兄弟呢?”
田正剛的二哥上去攙扶激動的老父親坐下,笑吟吟地向吳銘解釋道:
“吳道長,造化弄人啊!你走了沒多久,正剛和村里五個年輕人不忍鄉親們交重稅,只好去當兵沖抵了,沒多久寫信回來,說是在什么中央軍第五十二師當兵,結果年初在南面的宜黃和紅軍打了一場大仗,全村六個人只剩下正剛活下來,唉!”
“前個月他給家里來信,說是傷好了,還立了功,他們師長得知他有文化,會武藝,被上萬共軍圍著打的情況下,還舍命救出了他那受傷的團長,所以很器重他,推薦他到南京中央軍校深造了。你等等啊,我去把信找出來給你看看。”
吳銘震驚不已,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全亂套了,原本一身是膽又極其痛恨官兵的田正剛,竟然在戰場上救出自己的上官,吳銘腦子里似乎浮現出這樣的景象:槍林彈雨中,被數倍兵力伏擊的國民黨軍隊一個團死傷慘重,潰不成軍,受傷的小兵田正剛冒著槍林彈雨,扛起他的團長,突出重圍奪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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