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半小時后,正在與江西軍政大員愉快交談的俞濟時接到副官張英年的報告:“吳銘率部到達,目前已按照計劃安排進駐北門軍營。”
俞濟時暗暗吃驚,脫口問道:“這么快?官兵狀態如何?”
張英年顯然是親自去查探過,用佩服的口吻道:“總體隊形整齊,步伐有力,沒有看到疲態。”
坐在一旁的上饒行署專員汪道涵聽到“吳銘”二字,立刻豎起耳朵偷聽,此時俞濟時的副官已悄然退下。汪道涵想了想,還是壓下開口詢問的沖動,借上廁所的時間,叫來秘書一陣細細叮囑。
北門軍營里,吳銘麾下各連安頓完畢,營連長們來到營中最大的營房出席會議,作戰參謀戴子冉三言兩語,就把安排宣布完了。
眾弟兄還在等吳銘進行總結,吳銘卻大手一揮:“這地方太臟了,豬圈都比這兒干凈,大家回去組織沒有執勤任務的所有官兵進行大掃除。晚飯后,各連炊事班必須燒好足夠的熱水,不洗澡不燙腳的官兵,每人罰款五個大洋,散會!”
十幾名軍官敬禮離去,整座營區很快便沸騰起來。
“報告團座,營門外有個自稱是上饒行署的人送來剛剛宰好的五頭豬和五車大米、兩車青菜及醬料。”特務連的值班排長進來大聲稟報。
正要打開地圖的吳銘驚訝地抬起頭來,嘀咕道:“上饒行署?史迪夫,別忙了,和我一起去看看。”
被攔在營門口的年輕官員看到吳銘,連忙上前。吳銘敬了個禮,詢問是否給浙軍每個團都送了同樣的東西?
年輕官員連忙解釋,說是友軍各部的糧食補給自有保安部隊負責,這些是汪專員特意吩咐送來的,最后還將汪道涵邀請吳銘到他府上作客的話帶到。看到吳銘收下豐盛的禮物,年輕官員這才放心,禮貌告辭,匆匆離開正在進行大掃除、漫天塵土的軍營。
聞訊而來的各連司務長轉眼間便分光了所有東西,沒走到自己營房就大聲吆喝今晚吃紅燒肉和糖醋蹄髈。
入夜時分,除了總指揮部兩個參謀前來巡視一番并下發戰情通報之外,再沒人來打擾吳銘所部。
吃飽喝足、煥然一新的營連長們得以聚集吳銘左右,圍著參謀小組繪制的贛東北軍事地圖,開始進行戰前研討。
戰前研討和班排討論會一樣,都是吳銘所部長期以來養成的良好習慣。
吳銘從帶兵開始,就根據國內各大軍校教材和國外軍隊的資料,整理出一套軍事速成教材用于內部學習,通過日常訓練和模擬演習,不斷鞏固和豐富教材內容,持之以恒地堅持了兩年時間。
如今,吳銘所部各級軍官的理論知識和指揮水平顯著提高,軍官們的氣質也隨之發生了很大改變,營連長們在例行研討中闡述的觀點、針對不同觀點展開推演與印證等方面,已經能體現出可喜的科學性、邏輯性和客觀性。
對此吳銘深感自豪,他相信自己麾下營連長們的軍事基礎和戰術指揮水平,已不在當前中國大多數正規軍校畢業的軍官之下,所欠缺的只是不斷地實踐與總結。
午夜時分,研討會早已散去,偏僻的上饒北門軍營萬籟俱寂,查崗回來的吳銘看到戴子冉、呂魁元和史迪夫還在油燈下低聲交談,便坐過去詢問這么晚還不睡談些什么?
戴子冉指著桌面上鋪開的地圖,小聲解釋道:“我們根據剛剛下發的戰情通報,在地圖上逐一標注敵我態勢,結果發現整個贛東北戰場非常混亂,想破了腦袋都不知道該從何入手。”
吳銘瞥了一眼地圖,沒好氣地說道:“你們都是豬腦子啊?友軍的通報如果準確的話,他們就不會被紅軍打得丟盔卸甲了,你就不能稍微懷疑一下這份戰情通報的準確性?把通報上你認為靠譜的標明,再結合我們自己獲得的情況加以推敲,然后初步畫出大體范圍,估計你就不覺得亂了。”
“啊!這樣啊……”
戴子冉捂住嘴驚呼一聲,隨即雙眼閃閃發亮,拿起梯形尺和鉛筆在地圖上快速地畫出幾條直線,心算片刻,再撿起圓規定距,以懷玉山為中心旋轉一圈,放下圓規后興奮不已:
“方志敏部可戰之兵不到五千,在我軍五倍兵力的三面威脅之下,他這點兒部隊不可能東南西北到處撒,那樣只會讓我們各個擊破……因此,這五千人馬只能收攏回來集中于懷玉山脈這片南北八十公里、東西五十公里的狹小區域,伺機而動。”
“確實是如此!面對我們的步步緊逼,他們只能瞧準機會,只要消滅圍剿大軍中的一兩路,整個戰局就活過來了!此外——”
吳銘指了指地圖上的婺源以北地區:“戰局不利時,也可以從容撤退,你們可別忘了他們還有皖南方向這條退路。”
戴子冉再次埋頭思考,呂魁元不解地問:“皖南一線不是有安徽友軍兩個旅配合我們作戰嗎?”
吳銘苦笑著說:“要是友軍能齊心協力,方志敏部早就沒了……再有就是,我們的友軍根本不熟悉懷玉山脈的復雜地形,更沒有山地作戰方面的訓練和相關經驗,所以千萬不要指望他們。你們不妨換位想象一下,自己帶著三個連躲在以懷玉山為中心的方圓百里之內,再讓友軍兵分三路圍剿你們,你們該怎么辦?”
“哼哼,在這片大山里我們怕誰?雖然大部分區域我們都不太熟悉,但我們幾個連里面至少有五十個出自這片大山的兄弟,可以說我們能占據地利優勢;其次,我們幾個連都經過一年多的山地和叢林作戰訓練,擁有快速行軍和持續作戰的能力,掌握靈活多變的適用戰術。”
“再就是山高林密,千山萬壑,我們的對手人數再多也擺不開,更不可能攜帶火炮進山,真要這樣,他們只剩下被動挨打的份兒!知道了嗎?”
吳銘說到這兒,呂魁元忽然醒悟過來:“我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我懂了,看來即將開始的這一仗,兇多吉少啊!”
戴子冉抬起頭,贊同呂魁元的分析,然后再次盯著地圖,默默權衡。
史迪夫有些擔憂地詢問吳銘:“銘哥,要是戰事不利,指揮部把我們推出去拼命怎么辦?”
吳銘嘆了口氣:“盡量避免吧,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只能陽奉陰違,不用去考慮什么交戰和殲敵。”
史迪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許只有這個辦法了……以我們兩個連的訓練和裝備,特別是特務連的強大戰斗力和偵查能力,只要不孤軍深入,即便遭遇三倍于我之敵合圍,自保還是有把握的。”
吳銘點點頭轉向呂魁元:“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派出去的五個弟兄都是年初投奔我們的本地好漢,在營中經過基礎的偵查訓練,脫下軍裝穿上以前的衣服就是山民,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展開偵查,他們的家人都在毛良塢,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呂魁元自信地回答。
吳銘很滿意:“干得不錯,回去后再叮囑一下幾位弟兄,只需查明對手行蹤即可,不需要冒險深入對手的警戒區域,三天之后不管結果如何,都必須返回。”
“明白!”
呂魁元站起來,戴上軍帽,敬了個禮大步離去。
戴子冉看完地圖,終于抬起頭來:“銘哥,此次進剿有時間限制沒有?”
吳銘無奈地說道:“嘴上喊一個月內解決包圍圈內的共軍,卻沒有任何明確的作戰計劃和要求,估計明天兩軍才會召開聯合作戰會議,三天內能夠拿出具體的作戰方案就算是高效率了。”
“俞長官要是叫你參加聯合作戰會議怎么辦?”史迪夫問道。
吳銘想了想,搖搖頭:“估計沒我什么事,此次聚集于上饒城的將領級別不低,除了江西省保安司令部的大批將校之外,蔣委員長還派來南京行營副秘書長和作戰科長,以及兩名德事顧問,哪里會需要我這個小小的中校團長去湊數?”
“那么接下來這幾天,各連是否展開正常訓練?”戴子冉又問。
吳銘再次搖頭:“不用了,休息三天,展開內部學習……這個時候,我們需要養精蓄銳,電臺先別拿出來使用,特務連的單兵武器和作戰裝備不許動,也不許走出營區!史迪夫,你們衛生隊要是悶得慌,可以給工兵連和各連炊事班弟兄做一次全面細致的身體檢查。”
“是!”
史迪夫和戴子冉齊聲回答,在吳銘的催促下回去休息。
吳銘擰亮馬燈,點燃支煙默默查看地圖,不時測量地圖上的某個區域,反復推敲之后記下一組組數據,寫下一段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