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吳銘和俞濟時并肩走了出來。
等候在大堂的眾將校齊齊肅立,沒人能夠從神色如常的俞濟時和吳銘臉上看出任何東西,包括陳式正和劉國用在內也只能是滿腹疑惑。
從俞濟時用完午飯回來見到吳銘,到吳銘恭送俞濟時出旅部,整個過程僅僅用去三十分鐘,所有了解內情的將校對這一結果都感到非常驚訝,怎么也搞不清楚,如此重大的決定,怎么會在短短三十分鐘內便于凈利索地解決,而且看樣子雙方都很滿意。
只有吳銘、俞濟時、陳式正等寥寥數人深知其中的艱難,為了今天的這三十分鐘,俞濟時和吳銘都苦苦準備了一年有余。
身穿中央軍黃綠色軍裝的四個團官兵,源源不斷開出常山大營營門,吳銘率領二旅主官們陪同俞濟時來到已經發動的專車旁,放下一大心事的俞濟時靜靜站在打開的車門外,剛要和吳銘說會兒話,看到值星官跑步而來,只好向吳銘示意。
值星官跑到吳銘面前,低聲報告:“旅座,有位姓孫的年輕人在大門外,說他有要事找你。”
“姓孫的年輕人?”
吳銘轉頭望向八十米外的大營門口,但是卻只能看到列隊出營的官兵,立即吩咐值星官回去等候,轉身請俞濟時上車。
俞濟時似乎還有話要說,于脆叫吳銘陪同走走,一起走出營門再上車,隨后與吳銘并肩而行,邊走邊談。
數十名軍裝筆挺的將校緊隨兩人之后,加上身邊不斷走過的大隊人馬,看起來頗有點兒大戰來臨的壯觀景象。
吳銘還沒來到大營大門,被攔在門邊上的高大年輕人立刻舉手大叫起來:“大哥、大哥,我在這兒呢”
眾人循聲望去,吳銘已經大步而上,抓住神色激動的年輕人伸出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
年輕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是偷跑出來的……怕師傅不答應,我于脆把長發剪掉了,大哥,我這回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反正師傅也說了,我塵緣未了,沒有修行者的慧根,所以我于脆來投奔大哥當兵了”
“我的天哪要是讓你師兄知道,他還不得揍我啊?”吳銘實在想不到事情會這樣。
年輕人咧嘴大笑:“大哥你盡管放心,師兄雖然厲害,但你我加起來他不一定能打得過”
吳銘頭疼了,看到俞濟時已經來到身邊,只好向俞師座解釋道:“這位是我的兄弟,姓孫,法名承元,今年十五歲,龍虎山道士這家伙突然發瘋了,剪掉一頭長發跑來要跟我當兵,讓我今后怎么面對他那些師傅師兄啊?”
承元膽量奇大,看到俞濟時含笑打量自己,連忙走到吳銘身邊詢問:“大哥,這位兄長看樣子該是將軍吧?”
吳銘有些尷尬地點點頭:“不但是將軍,也是你大哥我的頂頭上司。”
“上司啊?那等小弟跟你當兵了,該怎么稱呼他呢?”承元好奇的詢問,惹來周圍一片善意的笑聲。
俞濟時非常開心,拍拍吳銘大聲笑道:“你不簡單啊,連道士都愿意跟你當兵,我徹底放心了……記住,半年內再給我送去一個團,要是這位小兄弟愿意,你也給我送去吧,走了啊,哈哈”
“是”
吳銘連忙敬禮,等俞濟時的車子走遠,便吩咐簇擁在身邊的弟兄們該于什么于什么去,然后拉著承元的手詢問他還俗當兵的具體原因。
承元滔滔不絕地解釋,最后壓低聲音對吳銘說道:“昨晚我又見到魁元大哥了……他剛從鳳凰山北面帶兵回來,拉上正剛大哥跑到紫云觀找我和師兄喝酒。”
吳銘知道這一段時間承元都住在毛良塢東北面落成不久的紫云觀里,跟師兄承宗修行,為找上門的鄉親治個跌打損傷什么的,因此他認識常去紫云觀做客的呂魁元不足為奇。
除此之外,田正剛和承宗、承元早在太金山時就認識,所以也沒什么好奇怪的,當下笑著問道:
“怎么?那兩個小子經常去你們那兒喝酒?”
“正剛大哥少有去,魁元大哥去得多一些,他酒量挺大,估計和你差不多,不過他的功夫嘛,嘿嘿……”承元笑嘻嘻地道。
吳銘好奇地停下腳步:“你和他試過?”
承元點點頭:“之前幾次點到為止,昨晚喝了點兒酒,他硬要來真的,結果被我打翻在地,疼得齜牙咧嘴,可他還不服氣,說我一身本事沒用,打槍絕對沒他準,還說要是比槍法,十槍他能讓我三槍我一氣之下今早就跑來了,嘿嘿”
吳銘頭痛不已:“嘛個逼的呂魁元,打不過人家就胡說八道,別讓我見到他,這兩天老子心情很不好……愣著于什么?走啊”
“啊大哥,什么時候給我發槍?”
“一身臭汗,先去洗個澡,完了換上軍裝,我感覺滿意了再說,要是不滿意,你穿上你的道袍回龍虎山去,省得你師父師兄來找我麻煩……”
嚴冬季節的第一場雪,下了大半個晚上才慢慢悠悠停下,常山城里城外一片斑駁。
天色放亮,旭日高升,暖陽普照。
屋檐和街道上的積雪在冷冽的氣流中悄然融化,大街小巷仍然顯得有些冷清,為了生計不得不出門的行人也都是全身包裹,縮頭縮腦匆匆疾行。
唯有白雪皚皚的展衣山下的常山軍營,依然和往日一樣軍歌嘹亮,吼聲震天,不一樣的只是朝南的軍營大門左邊碩大的石柱上,那塊白底黑字的長條形招牌由“浙江省保安部隊第二旅”,換成了“中央陸軍新編第十旅”。
在常山乃至整個浙西的百姓眼里,常山軍營與往日相比也沒什么不同,軍營里駐扎的還是那些軍紀嚴明、買賣公平、平日沒事就幫老鄉砍柴挑水修橋鋪路的官兵,領兵的還是那位有些霸道卻又可愛可敬的猛將吳銘。
整個浙西都知道吳銘為了浙西三縣的稅收,和他的大舅哥、行署專員方佑淳鬧翻的事情,種種傳聞版本越來越多,已經成了浙西民眾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諸如“直到現在,方專員和吳長官還在斗氣”,“只要方專員回常山公于,或者看望父母,吳長官絕對會在前一天離開常山,不是去江山或開化視察軍隊防務,就是去毛良塢帶兵訓練”,“吳長官每次回家被兩老訓丨示,都乖乖地跪下認錯,可一出門他老哥子繼續我行我素”等等,傳言越來越多,故事越來越精彩,也越來越貼近百姓的現實生活和審美需要。
在各種風趣而又夸張的傳說中,方佑淳成了公正廉潔、鐵面無私的青天大老爺,治軍嚴厲卻親民愛民的吳銘成了程咬金似的人物,兩個故事中的主角在各種風趣而又夸張的傳說中,形象越來越生動。
吳銘對此有些無可奈何,多次聲明無果后,于脆來了個不聞不問,他的一只眼睛緊緊盯著西面的各戰場,了解第五次圍剿戰爭的進展,一只眼睛盯著麾下官兵,打鐵還得自身硬,只有把部隊練好,才能在這亂世立足。
就這樣,他還沒忘記把生意越大。
進入新年一月下旬,國民黨軍隊和共產黨紅軍的主戰場,由湘贛中央蘇區移到了貴州境內,江西大部地區逐漸穩定下來,唯有贛東北的戰爭變得日趨激烈,向皖南方向突圍無望的紅軍第十軍損失慘重,慢慢落入俞濟時指揮的十二個團國民黨軍隊的重重合圍之中。
沒有多少人注意到,浙贛皖三省交界地區在長達兩個多月的不停交戰中,浙贛兩省之間的商道不但沒有就此中斷,彼此間的生意反而越做越紅火,贛東和贛東北十幾個縣的煤炭、生鐵、鋅錠、銅錠、煙葉等等源源不斷運往浙西,然后換回浙西的優質稻米、農具、耕牛、布匹、藥品、百貨等商品,最為緊缺的食鹽也沒有斷貨,價格非常穩定,其中精鹽的價格還下降了兩成。
在此次浙贛皖邊境的戰爭中,隸屬浙贛皖閩追剿縱隊的新編第十旅最為輕松。
第十旅雖然沒有出動一兵一卒,但駐守的浙西三縣同樣屬于國民黨剿總司令部劃定的戰區,不管戰爭結果如何,新編第十旅都會有功無過,況且浙西三縣也確實需要分派重兵駐守,以防止退入閩北山區的紅軍殘部與贛東北紅軍匯合,還要保障補給運輸線的暢通,接收從前方源源不斷送回來的傷員和俘虜,沒有浙西這個大后方很不方便,這也是當初吳銘捏在手里敢于和俞濟時討價還價的一張底牌。
軍營操場東南面新建的兩排病房里,吳銘看望了剛剛做完腹部縫合手術的原二旅四團營長、黃埔七期炮科畢業的李延萍,再到東面那排戒備森嚴的躺著三百多名紅軍傷員的病房轉上一圈,然后回到旅部后面的宿舍,向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老朋友張鳳瀾通報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