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五月二十四日上午九點,粵軍空軍五架戰機從韶關機場起飛后,分為兩個編隊,以巡航速度向信豐上空飛來,第一批三架霍克三型戰機在信豐城上空兩千五百米左右的高度盤旋一圈,繼續向北面的贛州飛去。
最近一段時間見慣飛機在天上來回飛的民眾,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就各忙各的活計,只有孩子們興致勃勃地指著天上的飛機興奮叫喊。
悄然設置在信豐城外東、東南、正南、正西四座山頂或山梁的機槍陣地上,已經進入射擊狀態的官兵們透過覆蓋頭上的偽裝網間隙,緊張地望著天上緩緩盤旋的戰機,一個個渾身冒汗,手心濕潤,無奈攻擊信號始終沒有響起,躍躍欲試的官兵們只能眼巴巴看著進入自己射程的飛機大搖大擺向北飛去。
第一批三架戰機離開二十多分鐘,在西面大余縣城上空逛了幾圈的兩架戰機從西向東飛來,正好越過吳銘和康澤所在的西面蔣家山機槍陣地上空,兩架戰機飛行高度都很低,讓陣地上嚴陣以待的官兵感覺就像從腦袋上方掠過一樣
旅長吳銘仍然舉著望遠鏡一動不動地觀察敵機,沒有任何下令攻擊的征兆,興奮而又緊張的官兵們只好任由兩架飛機在信豐上空反復盤旋。
康澤頗為緊張,但他聽過吳銘的詳細分析,知道以目前的火力配置,沒有把握一次打下兩架飛機,哪怕打下其中一架而讓另一架逃跑或展開報復,整個作戰計劃不但徹底失敗,而且會引發巨大麻煩,搞不好他和吳銘都無法擔負巨大的責任。
二十分鐘后,飛往贛州的三架粵軍戰機返航,與信豐城上空來來回回盤旋而且擴大了飛行范圍的兩架戰機一同返航。
吳銘低聲告訴康澤:“飛走的五架戰機都是霍克三型攻擊機,這種飛機發動機要比其他飛機先進,航速較快,對地攻擊火力也不錯,我們沒必要惹它們,也惹不起,還需耐心等待粵軍的偵察機到來”
“粵軍的偵察機基本都是美國錢斯·沃特公司制造的專用雙座偵察機,型號為升限為50米,航速為0公里左右,低飛盤旋偵查時速度會降低很多,約為一百五十公里到一百八十公里之間,飛機上裝有專業光學觀測儀,估計還有航空照相機,但只有兩挺用于自衛的毫米口徑的航空機槍,我們等的就是這種飛機。”
康澤對吳銘廣博知識已經不再驚訝:“這種很好打的偵察機會來嗎?如果來的話,會不會有其他戰機護航?”
吳銘回答:“現在不知道會不會來,有戰機護航是肯定的,之前我們見到的單架偵察機,實際上都有護航飛機,護航飛機就在半徑約二十公里的空域之內,專門為正在進行低空盤旋偵察的飛機警戒其他方向可能到來的對手,哪怕我們在地上看不見在外圍擔任警戒任務的戰機,它們與偵察機的實際距離也不會很遠,我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在護航戰機離開之后,抓住機會把降低高度對地偵查的偵察機打下來。”
康澤嘆了口氣,搖搖頭道:“花了這么多時間和人力物力,等待的卻只是稍縱即逝的機會……全軍恐怕只有你才會這么于,不過想想也是,于不成最多辛苦一點兒,沒什么損失,可一旦成功了,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
“沒錯就像釣魚一樣,等魚上鉤的時間遠遠多于提起釣竿的那一瞬間,可要是釣起了大魚,心中的巨大快樂,卻是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怎么說呢?”
吳銘想了想,靠近康澤的耳邊,刻意壓低了聲音:“就像和女人上床,于了半天出了身汗,唯有最后哆嗦那一下才最爽。”
康澤非常驚愕,隨即無比歡快地暢聲大笑,看到官兵們都轉過頭望向自己,只好戛然而止,握住拳頭放在鼻子下邊咳嗽一聲,忍住笑舉著手對一本正經的吳銘連連虛指:“你啊你……”
直至晌午三點半,天空上沒有再出現飛機的影子,分布在西方、南方和西南方約十五公里遠的特務連三個觀察哨,也沒有發回敵機到來的消息,位于正南張家嶺機槍陣地上的機炮營長田正剛通過電話線與吳銘聯系了三次,都在吳銘的嚴令之下,和所有山頭上的機炮營弟兄們一起頂著烈日繼續忍耐。
下午五點四十分,太陽已經偏西,包括康澤在內的所有官兵都以為沒什么希望了,只有吳銘依舊信心十足,他明確告訴康澤和田正剛,理由很充分:
“今天出現的粵軍飛機比前天和昨天還少大半,這很不正常,估計粵軍的飛機在信豐和贛州上空沒發現什么,于是把偵查重點轉到西面的湘粵邊境以北地區,等他們在那兒找不到什么有價值的目標后,很有可能再度飛臨信豐城上空,所以必須耐心等待,機會往往出現在放棄前的一分鐘”
官兵們聽到吳銘的話,只好打起精神耐心等待,結果再一次印證了吳銘的正確,機會就在大家都不抱希望的最后時刻出現了。
下午六點十分,吳銘身后的無線電臺突然活躍起來,西南方向的前出觀測小組緊急來電,發來了重復三遍的3這組激動人心的情報預警數字。
吳銘立刻抓起電話,對南面主陣地張家峰上嚴陣以待的田正剛下達命令:
“一架粵軍偵察機在一架霍克三型攻擊機的掩護下,已飛抵西南方向二號觀測點上空,估計五分鐘后將飛抵我攻擊區域,請立刻做好戰斗準備;重復:一架粵軍偵察機在一架霍克三型攻擊機的掩護下,已飛抵西南方向二號觀測點上空,估計五分鐘后將飛抵我攻擊區域,請立刻做好戰斗準備”
“明白”
蔣家山陣地上的官兵們聽到吳銘清晰洪亮的聲音振奮不已,五挺斜指東面天空的重機槍和十六挺捷克機槍迅速做好射擊準備。
康澤強忍心中的激動,跟隨吳銘走到最前方的水冷式機槍側后方,幾乎和吳銘同時掏出望遠鏡,凝望南面的天空
六點十四分,飛機引擎的轟鳴聲隱隱傳來,半分鐘不到,巨大的聲響越來越近,一架涂成草綠色的霍克三型戰機和一架灰白色的雙座偵察機緩緩出現在西南方的天空上,體型較大的雙座偵察機在天邊余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兩架飛機劃出兩道優美的弧線后開始降低高度,雙機略呈一前一后的隊形在縣城上空盤旋,繞了兩個三百六十度的霍克三型戰機突然加速提升高度,在湛藍的天空上拉出半個圓弧脫離偵察機,順勢向正北方向的贛州上空飛去。
繼續觀察三十余秒后,吳銘迅速收起望遠鏡,轉向身后的三名侍衛大聲命令:“信號槍準備——放”
“嗵、嗵——”
藍色信號彈沖天而起,耀眼的強光在金色余輝的映照下泛出兩條炫目的紫色光芒,正在以逆時針方向盤旋的偵察機正好飛臨蔣家山前上方,蓄勢已久的機槍手們立刻緊扣扳機,密集的彈雨在激烈的槍聲和騰起的青澀硝煙中飛射而
已經看到三枚藍色信號彈的偵察機飛行員,意識到巨大的危險正在襲來,一邊大聲驚呼,一邊加速爬升,無奈座機的盤旋速度太慢,與蔣家山上密集射來的彈雨距離太近,三十余發子彈已經打在飛機側后方,脆弱的飛機尾翼“噼噼啪啪”劇烈搖晃,轉眼間就在清脆的撕裂聲中分成數塊碎片飛向天空,正在抬升的偵察機整個機體隨即在高速飛行中翻起了跟斗,筆直撞向正南方向的張家嶺上空。
張家嶺上早已槍聲大作,親自操作一挺水冷式重機槍的田正剛看到戰機翻滾而來,哪里還有半點猶豫?迅速調整射擊角度,發出聲悠長的怒吼,機槍射出的密集彈雨準確擊打在失控的偵察機身上,打得飛機碎片四濺凌空爆炸,沉重的機頭在迅速擴張的烈焰中猛然下墜,劃出條筆直的斜線,重重砸在山腳亂石堆里,再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熾熱的氣流瞬間在張家嶺上的機槍陣地籠罩,早已掀起的偽裝網和四周草木在勁風中獵獵作響,眼神極好的田正剛忽然發現,一朵潔白的降落傘在前方三百余米的空中搖搖晃晃地下墜,他甚至看到了飛行員不停揮動的雙手。
田正剛興奮不已,正要高呼弟兄們抓俘虜,就被一聲清脆的槍聲把他的聲音死死堵在喉嚨里,前方半空中不斷掙扎的飛行員脖子處騰起一股血霧,腦袋向后一甩,再也沒有辦法抬起來。
田正剛呆滯片刻,猛然前沖幾步彎下腰,望向前下方槍聲響起的地方,滿臉的焦急與憤怒瞬間凝固。
山下凸出的巖石后方,特務二連連長兼狙擊隊長雷鵬笑嘻嘻地向上方的田正剛揮揮手,低下頭,麻利地收起剛拆卸的瞄準鏡,熟練地塞進皮囊順手掛在肩上,站起來背起纏繞迷彩布條的毛瑟長步槍,拍拍滿是泥土的屁股,一聲不發走下山崗。
城南河畔,無數的軍民蜂擁而出,驚慌失措地望著南面山腳下燃燒的大火和即將飄落地面的飛行員,幾名記者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發生的一切,唯有中年攝影師不停地按動快門,然后跟隨在高喊“救下那個飛行員”的十余官兵身后沖向出事地點。
城西蔣家山上,身軀微微發抖的康澤終于放下望遠鏡,猛然轉向吳銘低聲問道:“狙擊手是你安排的?”
吳銘無奈地回答:“沒辦法,總不能讓飛行員活著對記者們胡說八道吧?萬一他否認率先向我們防御陣地發起攻擊,反而污蔑我們對他發起攻擊的話,我們豈不是很冤枉?”
康澤呆呆地望著吳銘,吳銘已經轉身離去,大聲吩咐弟兄們收拾家伙慢慢下山,盡量別發出太大的聲音。
一陣熾熱的山風吹來,處于呆滯狀態的康澤打了個寒顫,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默默收起望遠鏡走向準備下山的吳銘。
污濁的天空上,剛離去不到八分鐘的霍克戰機快速飛來,在濃煙滾滾滿是跑動的人群上方盤旋兩圈,猶猶豫豫地提升高度向西南方向飛去。
殘陽下,逐漸杳去的戰機身影越去越遠,顯得非常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