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蕭山兵站中心部位、門前有個水池周邊綠樹蔭蔭花團錦簇的二層洋樓,傳來憤怒的斥責聲,不一會兒聲音戛然而止,雷飚神色古怪地從洋樓里走了出來,來到站在兵站主樓大門前的吳銘身邊,交給他幾本證件。
“這回釣到大魚了”與雷飚前后腳到來的張東寧剛剛審訊完俘虜拿到口供,一看到吳銘的面就搖了搖頭。
“哦?”
吳銘應了一聲,看了看雷飚交到手里的證件封面上的青天白日徽,皺了皺眉,隨手翻開上面一本,只見上面清楚無誤地寫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候補執行委員劉建緒的大名。
吳銘有些驚訝,又翻開第二本證件,這本扉頁上戳有軍事丨委員會的鋼印,上面同樣是一個人的名字:國民革命軍中將加上將銜劉建緒。
第三本證件來自軍政部,同樣是劉建緒這個名字,身份卻冠以國民革命軍第四路軍總指揮兼湖南省保安司令部司令。
方質彬好奇地湊過頭來,看明白證件上的名字后,眼睛忽然睜大,臉色變得一片雪白,嘴里念叨著:
“完了,完了,我說是誰那么底氣十足,原來是湘軍統帥劉建緒委員長現在正在著手處理湖南問題,一直善待湘軍將領,根據內部通報,上月底這個劉建緒已經被任命為閩浙贛皖邊區綏靖公署主任,駐地就在衢州說起來,此人還是咱們的頂頭上司,現在把他得罪慘了,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閩浙贛皖邊區綏靖公署?”
吳銘有些驚訝,轉頭問道:“之前我倒是聽說過,但駐地分明是在閩北的南平啊,公署主任為前年春天從歐洲考察歸國的粵軍統帥張發奎,其主要任務是清繳閩、浙、贛、皖、粵等五十余縣的紅軍殘余武裝和游擊隊。西安事變后,舉國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是大勢所趨,眼看著國共第二次合作就在眼前,這個閩浙贛皖邊區綏靖公署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況且,地處浙西的衢州從來都不是紅軍和游擊隊的活動區域,在新二師多年的努力下,雖然不敢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為惡多年的土匪和強盜早已經絕跡。劉建緒這個時候頂替張發奎出任公署主任,還把駐地設到衢州,到底是為什么?難道是沖著我們新二師來的?”
方質彬頗為惱火地說:“誰知道上面的意思是什么,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我們把劉建緒的衛隊給繳械了,還把他本人……對了,你們把他怎么了?”方質彬向雷飚問道。
雷飚聳了聳肩:“那孫子摟著個光屁股的女人正在睡覺,被我們打攪好事后罵不絕口,我一氣之下把他給敲暈了,那個女人見狀嚇得尿都流出來了……我派人把她用被子包裹起來綁好,嘴里塞了塊毛巾扔到樓下的儲物間,這下清靜多了”
“啊,你們怎么能這樣?”
方質彬如喪考妣,沮喪地說:“這下沒可能善了了……劉建緒此人為湘軍魁首,麾下第十五師、第十六師、第十九師、第四十六師、第六十二師和第六十三師均為湘軍精銳,其中第十九師已經于去年進駐浙西南的麗水,第四十六師于十月抵達贛南的贛州,其余各師據說會陸續東調,我們惹上了一個龐然大物啊!”
饒是吳銘性子沉穩,聽到這兒也不由神色微變暗暗心驚,但輸人不輸陣,事到如今只有想方設法面對。他在心里斟酌了下,伸手拍拍方質彬的肩膀,安慰說:
“方老弟,你怕什么怕?天塌不下來這件事情是我做出的決定,我會負責到底的你就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該睡覺就睡覺……明天我們繼續行程,先到杭州搞清楚情況,既然劉建緒來了,那么此前窩在閩北的張發奎肯定另有任用,希望不要和我們接下來的任務有沖突才好”
方質彬訕訕地說道:“這……這怎么好意思?我們既然一起搭伙,還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吳銘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事關重大,現在蔣委員長正在設法分化瓦解湘軍,何健已經失去了兵權,現在關鍵點就要落在這個劉建緒身上,要是我們壞了他老人家的好事,雷霆一怒何止萬鈞?”
“方老弟,我看你還是不要參合進來為好……不過,我也要請求你,不要將此事向你的上級報告,我會立即著手安排和處理的,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再說吧”
“這”
方質彬猶豫一下,終于重重點頭:“好吧,我保持緘默便是,不過若上峰如果主動來電質詢,我可沒法隱瞞,只能據實稟告了”
“放心,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此事?”
吳銘平靜地送方質彬和他的副官、侍衛去安歇,完了到后院看望飽受驚嚇的兵站官兵,讓史迪夫安排人妥善救治,隨后吩咐張東寧派出人手把劉建緒的兩百人衛隊集中到兵站倉庫里看押,布置好明暗哨,又向張東寧和雷飚面授機宜,這才到侍衛剛剛整理出來的兵站辦公室睡覺。
次日清晨,天色還未大亮,吳銘被遠近的公雞發出的啼鳴聲驚醒。
問過孫承元,得知劉建緒已經醒了過來,吳銘快步沖出四層高的兵站大樓,來到外面水井邊簡單洗漱,便直接走向關押劉建緒的小洋樓。
“里面的人情緒如何?”吳銘輕聲詢問門口的警戒官兵。
“醒來后大喊大叫,見我們沒人搭理他,便安靜下來,坐在床邊發呆。張參謀長派人把女人送了回去,那個女人看到劉建緒后,抱著哭個不停,劉建緒不住安慰,然后讓女人上床睡覺,便心平氣和地打開門叫我們請最高長官過來”四名警衛中的年輕少尉畢業于隨軍學堂第一期,向吳銘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里面的情況。
“嗯,這個劉建緒看來琢磨出點兒門道了”
吳銘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穿過寬敞的客廳,上樓來到二樓主臥,只見劉建緒坐在書桌前,手里捧著本書,但腦袋卻轉了過來,目光冷冷地看向門口,顯然剛才吳銘上樓梯的腳步聲已經把他給驚動了
吳銘笑了笑,過去自行在屋子中間的八仙桌旁坐下,很快侍衛送上一壺茶,吳銘用滾燙的茶水將桌上托盤里的兩個玻璃茶杯清洗了一下,水倒在托盤里,分賓主放好,然后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滿,這才對看得目瞪口呆的劉建緒道:
“我是新二師師長吳銘,聽說劉長官由第四路軍總指揮兼湖南省保安司令部司令調任衢州,出任閩浙贛皖邊區綏靖公署主任,統籌四省邊區軍隊事務,吳某有失遠迎,還請長官見諒”
“果然是你”
劉建緒怒目圓睜:“我離開南京時,軍事丨委員會的錢慕尹主任交待我,說浙江有一員將領桀驁不馴丨當初在廬山上連他都鬧得灰頭土臉,叫我小心點兒。沒想到我才到浙江,吳師長就給了我這么一個天大的驚喜,啊”
“豈敢豈敢”
吳銘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瞇瞇地說道:“其實我這個人很好說話,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好我好大家好但要是別人處處針對我,給我戴小帽子穿小鞋,我也會生氣發飆,最后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反正我出身草莽,落草為寇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見劉建緒一臉的不耐煩,吳銘打住威脅的話語:“好了,劉長官,我直話直說,今日之事純屬誤會,在下聽聞麾下弟兄遇襲,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以便讓大家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話,如果因此而冒犯了劉長官,還請見諒只要劉長官不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今后大家可以做朋友”
“我相信日子久了,劉長官就知道我吳銘的為人,雖然不敢說一諾千金言出必行,但絕不會做出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劉長官以后長期在浙江駐軍,依照目前的形勢免不了要和小鬼子作戰……關鍵時刻,劉長官可以放心把你的后背交給我,不用擔心出現任何紕漏”
“如果我不愿意呢?”
劉建緒臉色鐵青怒視吳銘,陰測測地說:“我堂堂上將,在蕭山這個地方陰溝里翻船,別人知道了會怎么看我?換做是你,愿意善罷甘休嗎?”
“當然愿意了,怎么會不呢?”
吳銘撇撇嘴:“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劉長官雖然有二十萬大軍做后盾,本錢雄厚,但我吳某人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大舅子是衢州行署專員,在浙西地界經營數十年,勢力根深蒂固,我的兩位義兄分別是浙江省保安處處長和浙軍參謀長,交情深厚有求必應;在中央和軍隊高層,我有辭修將軍、良楨將軍和百福將軍照顧,在黨內背靠cc系大樹,誰能奈我何?”
“在我看來,劉長官雖然兵多將廣,但離開湖南后已經如同失去根莖的漂木,你既非蔣委員長的嫡系,又與五省各派勢力素無淵源,在這種情況下,我就不信劉長官有底氣和勇氣與我翻臉”
劉建緒勃然大怒,指著吳銘半天沒有說話,最后頹然地放下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