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莫愁湖西的洪公祠一號,力行社特務處本部。
一座看起來不怎么起眼的二層辦公樓,掩映在一片綠樹叢中,辦公樓門口上方的匾額上用狂草書寫的“復興”二字,代表了這里正是特務處最核心的區域。
二樓靠里的辦公室里,步入而立之年的戴笠端坐在辦公桌后面,仔細地看著手中的電報。
在戴笠的身邊,站著一位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身材略顯單薄,臉色因缺乏睡眠顯得有些蒼白,目光專注而陰冷。
“理君,你在上海多年,熟悉那里的情況……你不妨老實告訴我,上海的情報網究竟能發揮多大的作用?”戴笠看完手中的電文,轉頭說道。
年輕人正是黃埔五期政治科畢業的趙理君,四川大足人,大革命時期加入,廣州起義失敗后逃回家鄉,曾組織銅梁地區的“土橋暴動”,失敗后潛赴成都,后來叛黨到南京投奔正在組織特務機構的戴笠,參加特務處洪公祠特訓丨班“一期”培訓丨與同為四大金剛的陳恭澍是同學,是一位允文允武的人物。
“上海方面的情報網已經基本健全,只要處長一聲令下,即能高速運轉。”現在擔任特務處情報科科長的趙理君畢恭畢敬地回答。
戴笠不置可否,站起身來幽幽說道:“委員長不愿同日本人交惡,張嘯林捅出這么大的簍子,我們的工作很被動”
“局長,張嘯林之前一直不怎么賣我們的帳,還和日本人合作,給我們制造了不少麻煩……現在不知道他發了哪門子瘋,竟然與日本人翻臉,正好可以⊥他清醒清醒……如果局勢照此發展下去,一旦其撐不住,我們甚至可以接收他在上海的勢力”趙理君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見解。
“不妥”
戴笠搖了搖頭,指尖敲擊著桌面,說道:“委員長雖然下令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將張嘯林推出去,可前提是事態已經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張嘯林在上海灘經營多年,關系網盤根錯節,再加上有黃金榮和杜月笙這層關系,若非到了最后一步,委員長還是不愿意背負出賣‘友人,的罪名的”
“那我們該怎么辦?”趙理君輕聲請示。
戴笠平靜地說:“質彬還在上海,若張嘯林聰明,這時候就該主動找我們疏通關節,若他連出點兒血的覺悟都沒有,根本就不值得我們出手幫忙……我們先坐觀局勢變化,伺機而動記住,任何新情況都要及時向我匯報。”
趙理君離開后,戴笠重新坐了下來,默默揣測究竟是誰在幕后動的手腳?
又是一天過去。
夜幕籠罩下的上海灘,大街小巷路燈透亮,風格各異的建筑上的霓虹燈不斷閃爍,乍眼望去,和后世的都市幾乎沒有兩樣。
租界里一條條彎彎曲曲斜向縱向交錯的馬路上,人流如織,有軌電車、轎車、黃包車和獨輪車來往穿梭,衣冠楚楚的人們根本就不在乎隨時可能到來的戰火,依然紙醉金迷,夜夜笙歌,各處娛樂場所人滿為患。
吳銘帶著孫承元和呂魁元,在六個侍衛遠遠的跟隨保護下,隨著南京路一路向西,飽覽上海灘夜晚的美景。
“大哥,上海可真是個好地方,天黑了依然和白天一樣亮堂……街上這么多行人,他們都要到哪里去啊?難道上海人夜里也要加班?”承元一臉興奮地拉著吳銘的手,四處指指點點,一副鄉巴佬進城的模樣。
“這世界上有許多職業,是專門夜里上班的……”
吳銘神情曖昧,一邊說一邊指向街道兩邊里弄里許多門前掛著紅燈籠的石庫門騎樓,那里隨處可見濃妝艷抹到處拉客的女人,這一幕幕光怪陸離的景象頓時讓承元明白過來,一張俊臉迅速染成大紅布。
吳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眼前的一切讓他生出幾分新鮮感,在變幻莫測的霓虹燈映照下,繁華與落后,文明與愚昧的對比形成一種巨大的視覺沖擊,給人心靈一種非同一般的震撼。
一路走走逛逛,欣賞完沿途堪稱“萬國博物館”的建筑,大馬路上燈火輝煌的商場、游園、茶肆、戲院、書店、電影院讓人目不暇接,不知不覺間,吳銘等人來到了位于公共租界西區靜安寺愚園路和梵皇渡路轉角處的百樂門歌舞廳門前。
三十年代的百樂門歌舞廳名氣極大,號稱“東方第一樂府”,前世吳銘就在不少影視和文學作品中頻頻見到,對其充滿了好奇,此番來到上海,其實并沒有準備造訪,沒想到無意間走走停停,竟然糊里糊涂就逛到了。
既來之則安之,吳銘決定進去親眼瞧瞧。
大門口的牌子明碼標價,舞場按不同時段收費,下午一點到四點半的茶舞,平日門票四十元一位,假日五十元一位,女舞師每節二十五元,其中每節十分鐘,男舞師按照包場計算,每人四百元。
下午四點四十分到晚上八點的香檳舞,門票價格為一百元,男女舞師收費標準與茶舞一樣;而晚上八點到凌晨一點的晚舞場,最低兩百元門票,其余消費另算。與白天不一樣的是,晚舞場有爵士樂隊伴奏并有歌手現場演唱中、英文歌曲,并有專業男女舞師伴舞,但女舞師的價格上調到了三十五元每節。
孫承元購買了九張門票,兩邊站開的十幾位體態妖嬈的迎賓立即笑顏如花地將吳銘等人迎進大門,兩位身著旗袍青春靚麗的小姐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回過頭介紹百樂門的情況。
歌舞廳共三層,其中一樓為廚房和店面,二樓為舞池和宴會廳,里面的設計極其現代,有大量的鎳、水晶和白色木頭布置,晶瑩剔透的大理石旋轉樓梯直接通向大舞廳,最大的舞池計五百余平方米,舞池地板用汽車鋼板支托,跳舞時會產生晃動的感覺。
大舞池周圍及躍層的騎樓有可以隨意分割的小舞池,既可供人習舞,也可供人幽會,尤其是陽臺上一個由玻璃地板做成的透明舞池,下方有腳燈,讓人感覺好像在雞蛋上跳舞,當二樓兩層舞廳全部啟用時,可供千人同時跳舞,室內還裝有冷暖空調,陳設豪華。
三樓為旅館,頂層裝有一個巨大的圓筒形玻璃鋼塔,當舞客準備離場時,服務生在塔上打出客人的汽車牌號或其它代號,車夫可以從遠處看到,而將汽車開到舞廳門口。
吳銘一行皆身著黑色青年裝,雖然看起來于凈整潔,但和雍容華貴沾不上半點兒關系,更與舞廳的環境和氣氛顯得格格不入。百樂門與仙樂斯、新仙林和大都會并稱上海四大歌舞廳,消費水平奇高,出入的不是西裝革履的權貴就是渾身珠光寶氣的富商,一路上吳銘等人受了不少白眼。
百樂門從進門一直從樓梯墻壁往上去,沿途墻壁上掛的都是紅舞女照片,以供來賓選擇。來到二樓大廳,吳銘直接找了一處距離中央的大舞臺偏遠的普座坐下,很快有舞女大班過來詢問有無相熟的舞女,吳銘婉言謝絕,叫過侍者隨便點了些酒水,輕輕松松幾百元就開銷出去了。
吳銘游目四顧,發現舞池背后的舞臺上沒有歌女獻唱,一支由菲律賓人組成的樂隊正在賣力地演奏,這些皮膚黝黑的樂手演奏技術看起來很嫻熟,幾首曲子下來,華爾茲、倫巴、探戈、恰恰都有涉獵。
剛才迎賓小姐曾介紹,說這些來中國淘金的樂隊很能緊跟“潮流”,紐約、巴黎、倫敦流行一首什么樣的樂曲,要不了幾個月就能搬進百樂門歌舞廳演奏,所以百樂門一直走在時尚流行前沿。
中間的大舞池中,踩著音樂的節拍,一對對衣冠楚楚的男女曳步而舞,身體不斷地搖擺,那些貌美如花、如同蹁躚蝴蝶穿梭起舞的舞女們,成為眾多來賓目光追逐的焦點。
舞廳的燈光極有規律。
當放節奏快的音樂時,舞池的玻璃地板便出現紅色的光,當放舒緩的音樂時,便是藍色或者綠色的燈。音樂奏響,燈光閃動,穿越玻璃地板的燈光看上去不再那么刺目,反倒是多了一些朦朧。客人們在這流光溢彩的世界之中翩翩起舞,舞者與觀者如癡如醉,竟不知身處何鄉。
吳銘打望一圈下來,發現這個百樂門歌舞廳果然名不虛傳,生意十分火爆,環繞大舞池半圈的座位竟然座無虛席,再加上上方騎樓的包廂和小舞池,一場下來賺了二三十萬大洋絕無問題。
就在吳銘盡情欣賞舞池里那些形色俱佳的舞女優美的舞姿的時候,時刻關注四周情況的呂奎元輕輕碰了吳銘一下,同時向樓梯口呶了呶嘴。
吳銘扭頭望去,嘴角迅速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只見張嘯林、吳靜觀和方質彬在十多個彪形大漢簇擁下走進大廳,張嘯林神色輕松,與身邊的吳靜觀和方質彬相談甚歡,似乎對于紅纓館及公共租界東區的巨大損失,并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心情到百樂門消遣,看來張嘯林手里還有底牌啊”吳銘手指敲擊著桌面,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