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正在軍艦上觀戰的柳川平助一聲驚呼,罵罵咧咧幾句,神色難看的對身邊的通訊參謀吩咐:“八格牙路該死的山本重省,這個時候怎么能貿然追擊?讓他回來”
“怎么了,司令官?”
圍在柳川平助身邊的參謀們有些不解,現在戰場上日軍形勢一片大好,柳川平助怎么會如此失態,還勒令山本重省回兵?
“糊涂敵軍在敗象未顯的時候選擇撤退,必然有詐,他這個陸大高材生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柳川平助沒空理會司令部這幫參謀,趕緊讓通訊參謀通知山本重省停止追擊,先鞏固龍虎鎮始發陣地。他心里很清楚,山田中佐的第六十六聯隊分兵乘船南下包抄的企圖由于沒有船只已然落空,主力被中隊阻擊于萬家莊一帶,寸步難進,兩路夾擊實際已變成一路。
山本重省貿然率兵追擊的話,很容易落入中隊設下的陷阱。
柳川平助已經快六十歲了,曾經以中尉軍階參加日俄戰爭,久經沙場,對日軍中漸漸滋生的驕傲情緒了如指掌。前一段時間平型關大捷,其實也是日軍過于托大,各部脫節,這才讓第二十一旅團輜重隊落入中隊的包圍。
山本重省聯隊駐守龍虎鎮,置于日軍戰艦和飛機保護下,隨時可以得到炮火支援,便立于不敗之地,只需等待后續援軍到達,即可以堂堂正正之師正面碾壓對手。
對面中隊派出一個團防守前沿陣地,戰斗力極為強悍,完全不是華北宋哲元、萬福麟、龐炳勛等雜牌軍所能比擬。
更重要的是,新二師只出現一個團,雖然說九龍山南麓攤頭、乍浦以及萬家莊一線也可能有中隊存在,但肯定還有富余兵力。
雖然柳川平助沒有猜到吳銘會布下一個口袋陣伏擊山本重省聯隊,但長期以來的作戰經驗讓他感覺有些不妥,但具體有什么問題他又說不出來,只能把最明顯的地方指出,叫停山本聯隊的進攻。
周俊誠團和師直屬特務連官兵拼命地逃跑,沿途丟棄各種隨身物資,就如同一幫被追趕的鴨子一般,三五成群,沒有一丁點兒隊形。
日軍最前面的兩個大隊已經追了上去,山本重省一邊指揮轉移步兵炮、迫擊炮和機槍陣地,一邊帶領聯隊部和剩下的兩個大隊迎頭趕上。
通訊參謀揮舞電報,飛快地跑到山本重省身邊。
山本重省接過看了一眼,冷冷一哼,心中對柳川平助的命令頗不以為然。現在中隊潰敗,正是擴大戰果一舉擊潰并殲滅敵軍的良機,怎么能將部隊收縮回去呢?
山本重省立即將電報塞到通訊參謀手里:“你現在回復司令官,我已經隨大部隊出擊,這個時候氣可鼓而不可泄我決意將當前支那軍隊一舉殲滅,以告慰被支那軍偷襲陣亡的帝國勇士英靈”
“這?”
通訊參謀愣了一下。
日軍是一個紀律森嚴等級明確的團體,所謂的下克上,實際上那些肇事的中下層軍官也是在長官的默許下行事。“皇姑屯事件”事件就是典型,若是沒有日本高層和關東軍司令部的默許,下面的參謀們又怎么敢貿然炸死張大帥呢
此時山本重省卻要在戰場上抗命,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通訊參謀一時間,有點兒不知所措。
“還不快去?”
山本重省瞪著眼吼道,心中發誓一定要打敗眼前的中隊,這樣柳川平助也不好追究自己的責任,因為勝利者是沒有缺點的,山本重省就是想做笑到最后的那個人。
此時山本重省早就被新二師直屬特務連的出擊給刺激到了,側翼陣亡的軍官中有他的弟弟山本四郎少尉,此仇不能不報。當然他心里面也很清楚,若是進攻失利,他只有剖腹以謝天皇。
通訊參謀支支吾吾地想勸解,山本重省一把將他推開,拔出指揮刀,催促身旁的日軍士兵一定要追上前面逃跑的中隊。
追趕的日軍跨過中隊在獨山塘以東的防線,又向前沖過五百多米,從幾座浮橋上渡過枯水期河面只有十多米的獨山塘,再次跨過一片工事群,繼續向西追擊。
當山本重省的回電送到柳川平助手上時,柳川平助怒發沖冠,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但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他立即命令空中戰機隨時偵查山本聯隊的狀況。
前面說過,山本重省的一五○聯隊隸屬于一一四師團第一二八旅團,是由十四師團留守的主力聯隊擴編而成。雖然編練為第一一四師團后增添了不少預備役士兵,但日本預備役官兵大多是退伍老兵,常年都參加軍事訓練,槍法很準,身體也好,就其整體而言,官兵素質比起新二師任何一個團都要好。
山本聯隊全力追擊周俊誠團潰兵,前面逃躥的中隊在日軍飛機的壓制下,跑跑停停,時不時地臥倒在地躲避襲來的航空子彈和炸彈,而跟在后面的日軍卻全力追擊,兩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日軍飛機從高空中俯沖而下,在距離地面五六十米的空中呼嘯而過,機頭噴射出一排密集的子彈,打得逃跑中的周俊誠團官兵東倒西歪。殿后的周俊誠、呂魁元兩人一個長撲,撲向一邊的茅草叢中。
看著日軍飛機招搖而過,呂魁元恨得牙直癢癢,可是他沒有任何辦法,更沒有時間停下來組織防空火力,只得氣惱地拽起的一把枯草,嘴中罵罵咧咧:“等到了地方,有你們小鬼子好看”
“魁元,快,快帶著兄弟們去一號高地”旁邊傳來周俊誠虛弱的聲音。
一號高地其實是位于獨山塘和乍浦塘中間的一個小土丘,最高處不過五十余米,過了一號高地后則是一片開闊地,西邊四五里順著乍浦塘有一段很長的蘆葦蕩,這里就是吳銘預設的埋伏圈。
呂魁元一個激靈,跑過去看到周俊誠大腿靠近膝蓋位置開了兩個血窟窿,鮮血沿著彈洞汩汩地朝著外面流淌。
周俊誠嘆息一聲:“魁元,給我一挺機槍,老子就在這邊跟小鬼子于了,回頭你讓師座送我個烈士的稱號,也好讓我爸媽知道他們的兒子不是孬種”
呂魁元二話不說,解下周俊誠的綁腿,在大腿上使勁一勒,扎緊后拴上,又從腰間拿出急救包,匆匆地給周俊誠包扎好傷口,然后轉身蹲下,示意通訊員上來幫忙將周俊誠放到背上。
生死關頭,呂魁元一個人逃跑也不知能否躲開日軍飛機,現在再背上一個傷員,還怎么趕路啊?
“不行,我不能拖累你,你快點兒放開我”周俊誠撲打著身子,左右搖擺,拼命躲開通訊員伸來的手。
“師座說過,不拋棄不放棄,戰場上我們新二師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兄弟,更何況一個團長?”呂魁元回過頭,大聲罵道:“現在你最好給老子閉嘴,要不然,我們兩個都一起死在這邊”
看到呂魁元決絕的眼神,周俊誠屈服了。
呂魁元一咬牙,在警衛員的幫助下將周俊誠給背上,努力地跟著大部隊向西逃。
在日軍飛機掃射下,許多官兵不幸中彈,但只要還活著,旁邊的戰友便將他背起來,又或者是兩人抬一個,朝著一號高地跑去。
最后一公里的路程,平時對于戰士們來說非常短,但現在卻那樣漫長,每一步都揮灑著官兵們的汗水和鮮血。
呂魁元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灌入脖頸中,然后順著身體滑落腳上。長期的訓練讓身高一米七的周俊誠體格格外強壯,殺敵的時候還好,可現在周俊誠對于背負他的呂魁元來說,無異于泰山壓頂。
娘希匹的老周就跟大肥豬一樣
呂魁元心里暗暗地罵著周俊誠,但緊抓住周俊誠的雙手卻決不放松哪怕一丁點兒,兩腿拼命地朝前跑著。
距離乍浦塘西岸陣地約五百多米的地方,一個上面覆蓋有木板、泥土和茅草的凹坑里,一伙穿著日軍服飾的官兵隱藏在里面,屏聲息氣,耐心地等待著出擊的時機。
擔負觀察哨的戰士看到呂魁元的狼狽樣,一下子急眼了,回過頭對身后的軍官說:“連長,你看營長他們……我們幫幫他們吧?”
雷飚湊到瞭望孔前看了一下,對那名哨兵呵斥道:“放什么屁啊,我們埋伏在這邊是有任務的”
說話間,雷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日軍軍服,嘴唇都快咬破了。對于呂魁元、周俊誠的狼狽,他雖然心如刀絞,但現在只能說愛莫能助,否則會影響整個戰役進程。
雷飚轉過頭,對身后眾人說道:“我提醒一遍,師座給我們的命令是悄無聲息混入日軍陣型中。現在你們都給老子聽好了,誰也不許出聲,哪怕是放屁,也他媽的給老子憋回去誰要掉鏈子,老子一定要把他的腦袋扭下來當球踢
一路撤退的路上,幾批傷重的官兵都自覺地留下阻擊日軍,但在日軍飛機轟炸以及步兵沖鋒中,阻擊的官兵很快就消失在日軍的進攻浪潮中。
呂魁元等人雖然艱難,但在身邊戰友的扶持下,終于越過標為一號高地的小土丘。這時,守衛在此的一團一個營援兵接應潰退下來的眾人,將周俊誠等傷員放到早已準備好的板車上,朝著平湖方向退去。
追擊的日軍速度很快,他們越過一號高地,起伏不平的地勢一下子擋住了日軍戰艦上柳川平助等人的視線。
雖然柳川平助的指揮艙高出海平面很多,但由于一號高地的阻隔,從全公亭西南海面根本就看不清土丘后面的情況。如果繞到正南方,九龍山又會遮擋視野,還會遭到山上兩座炮臺的攻擊。
柳川平助想下令讓山本重省不要過那道土丘,最后還是無奈地放棄了,現在日軍漫山遍野地追擊,就算山本重省命令回撤,又怎么能把部隊收攏起來呢
九龍山北麓,新二師前線指揮部。
戴子冉風一般闖入作戰室,喜氣洋洋地對吳銘說:“師座,日軍大部已越過一號高地,現在各部準備就緒,炮兵團和高炮營也已經準備好了,只等你一聲令下,就可以展開行動”
吳銘很快在地圖上找到一號高地的位置,將整個計劃從腦中過濾一遍,對戴子冉命令道:“好,現在只等雷飚那邊地雷一響,各部立即按照預案展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