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民權回到自己在青山村的師部,還沒來得急脫下外套,侍衛前來報告說,新二師副師長呂大中少將帶著人趕到了……吳銘麾下行事的于凈利落,讓戴民權嘆為觀止。
戴民權趕緊帶領手下一于旅、團長到營門口迎接。
黑壓壓的人群,少說也有八九十號人,其中不少軍官兩眼放光,不斷掃視第四十五師的軍營,就好像孩子碰到喜歡的玩具一樣。其余新二師官兵,手持步冇槍和沖鋒槍,腰間掛著手榴彈,腳踩皮靴,身材高大,彪悍之氣撲面而來。
戴民權看了非常高興,心說吳銘果真是一個信人,沒有拿缺胳膊斷腿的人來糊弄自己。
將呂大中等高級軍官領進第四十五師的會客室,賓主落座后還未說上幾句客套話,呂大中是一個急性子,對坐在上首的戴民權一拱手,道:
“戴師長,臨來之前,軍座的命令是盡一切努力幫助貴師堅守防線。你就放心好了,哪一個家伙在戰場上不賣力,又或者是消極應戰,你大可看押起來,我們軍座會嚴厲處置他”
聽了呂大中的話,戴民權再次感受到新二軍的誠意,笑著道:“好,不過你們剛來,是不是先休息一下?”
一名新二師中校軍官霍然站起,對坐在上首的戴民權道:
“戴師長,各位第四十五師的同仁,正所謂兵貴神速……現臨安東部的日軍已經屯兵大滌山第三道防線,隨時都有可能突進至天柱嶺。過了天柱嶺,便是青山峽口,臨安將直接暴露在日軍威脅下。”
“我們受軍座委派,前來協助貴師抵御日軍進攻。多在師部待一分鐘,前線就危急一分,還是讓我們盡快下部隊吧”
戴民權有著老派軍人的思維,講究尊卑貴賤,對于這個中校軍官突然插嘴有點兒不滿,立即皺起了眉頭。
呂大中看到戴民權臉色不對,連忙湊過頭去,向其解釋新二軍的規矩——在新二軍,唯一體現軍人價值的地方就是戰場,戰前任何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表自己的意見,但若是命令下達,任何人必須無條件遵守。
呂大中指著發言的中校軍官,對戴民權詳細解釋他的情況。這位軍官名叫馬良,浙江麗水人,中冇央軍校第六期步科,跟軍政部副部長兼第十五集團軍司令長官陳誠是同鄉,曾在土木系起家部隊第十一師任職,去年由陳誠推薦加入吳銘部,現在是新二軍一旅參謀長。
“新二軍果真是王牌勁旅,冇每一個軍官都那么優秀難怪你們老是打勝仗,從這位馬參謀長的發言,就可以看出一二”
戴民權一聽是陳誠的人,立馬和顏悅色地點頭贊賞。
戴民權正想繼續詢問點兒關于馬良的事情,事主已經嗡聲嗡氣地說道:“戴師長,請恕在下心直口快,我從一旅帶了不少軍官過來,他們等著下部隊,手把手教導第四十五師的弟兄們……時間不等人啊”
被馬良這么一說,戴民權有點兒尷尬。
呂大中趁機建議:“戴師長,再等半個小時左右,我們新二軍抽調運來的作戰物資就快到了。這批武器彈冇藥是我們軍座特別資助貴師的,請戴師長不要嫌少啊”
“哦?還有武器彈冇藥?”
戴民權有些驚訝,吳銘可是一毛不拔的主啊
呂大中點點頭:“我們軍座說了,貴師將士在一線阻擊日軍,何等艱苦?從上海到臨安,貴師也是接連奮戰,武器彈冇藥想必消耗得差不多了……現在我們新二軍正在休整,將武器彈冇藥勻出一部分,也是有感于你們一心抗戰。”
這一番話將戴民權抬得極高,給了第十五師將士極大的面子。
戴民權拿過支援名單細細一看,這批武器包括五百支三八式步冇槍,十二挺歪把子機槍,四挺雞脖子重機槍,配套彈冇藥兩百箱,總價值恐怕有四五萬大洋,頓時樂得合不攏嘴。
有了這批援助打底,戴民權沒有再啰嗦,立即按照職務高低,把新二師的人分派到了各團。
呂大中非常滿意,這批武器彈冇藥全部是大洪水退去后,新二師在青山峽谷及兩岸高地上撿到的,經過水浸泡后性能有所下降,自己用擔心臨戰時會出亂子,送人正好。
配屬到第四十五師一團的馬良毫不客氣,一把將一團長陳天風給拉走。
一團是第四十五師絕對主力,為了抵御日軍,戴民權下了血本,將一團放在了大滌山主陣地的最前沿。
馬良迫不及待地跟著陳天風趕往前沿陣地,一邊走一邊詢問一團的情況。
一團長陳天風吱吱唔唔地說了半天,沒有說出個大概,聽得馬良云里霧里,有點兒搞不清楚狀況。
馬良急了,停下腳步,兩眼如電直盯陳天風,問道:“陳團長,你們團對面之敵是日軍哪支部隊?”
“是日軍第十八師團啊”
對于這個,陳天風回答得倒是挺快。
“請問具體番號是什么你知道嗎?那個聯隊那個大隊?”馬良繼續問道。
“這”
陳天風猶豫一下,搖了搖頭。
馬良又問:“那你判斷日軍的大致規模,還有他們會以何等方式進攻你們團的陣地?你們團的武器彈冇藥存量能支持多久?”
“這個,這個……”
陳天風吞吞吐吐,最后尷尬地一笑:“這些我都不太清楚……要不,等我們到達團部后,你有什么問題問我的副團長吧他熟悉情況”
馬良聽陳天風這么一說,差點兒沒一頭栽倒在地。
一個團級軍事主官對于敵情和自己所屬部隊沒有準確的概念,連起碼的情況都不了解,如何指揮打仗呢?
雖然第四十五師屬于地方部隊,但堂堂一個主力團長如此不重視對敵情的偵察和研究,更不能掌握自己麾下部隊的情況,實在讓馬良蛋疼不已,難怪第四十五師老是打敗仗。
這個陳天風放在新二軍,恐怕連當個班排長的資格都沒有。
當馬良、陳天風進入一團主陣地后方的山嶺時,恰好趕上日軍進冇攻。
日軍的進攻由航空兵率先發動,一架Kt0三菱九七式輕爆擊機如同魚鷹一般,猛地朝一團防御陣地俯沖而下,當低空掠過一團陣地時,機頭的航空機槍對準趴在陣地上的守軍官兵掃射,屁股后面丟下了一顆顆炸冇彈,將設在山腳下重機槍陣地上的一挺馬克沁重機槍給炸上了天,最后拉升高度,拍打著翅膀呼嘯而去。
見守軍沒有配備防空武器,三架日軍戰機對著大滌山東麓陣地俯沖而下,繼續先前的表演。
找了個山洞躲避的馬良幾乎看呆了。
很多一團官兵看到飛機飛臨頭頂,直把自己的腦袋往戰壕中埋,個別膽大的倒是舉起步冇槍,沖著呼嘯而過的飛機打——這個團不但沒有防空武器,就連修建的工事也不合格,深度和寬度都不達標,更沒有挖掘防炮洞。
鬼子機群轟炸結束,一團陣地上滿目瘡痍。
這時,設置在板橋山上的日軍炮兵陣地,隆隆地響了起來。
訓練有素的鬼子冇彈冇藥手們在第一批榴彈炸響之前,迅速將70毫米榴彈塞進冒著青煙的九二式步兵炮的炮膛,副炮手們一推炮栓,炮手們立即以零點幾秒的差距擊發。正因為速度是如此之快,當第二波彈群掠過守軍陣地上空時,第一波榴彈才在陣地上炸響。
“咻咻——”
70毫米榴彈怪叫著狠狠砸落在低矮的戰壕周圍,“轟轟”連成一片的劇烈爆炸聲中,大地就像發生強烈地震一樣抖動,猩紅色的火球從地面次第騰起。激冇射而出的火光和濃烈硝煙中,冰凍的大地上巖石碎片和泥土飛揚,數以千計的彈片怪叫著高速罩向四面八方。
鬼子炮兵操縱70毫米九二步兵炮,以每分鐘十發的極速瘋狂的射擊著。一波波彈群追星趕月般從空中掠過,狠狠地砸落在守軍位于山腳及山腰的戰壕內
“轟——”
一發炮彈準確吊射入戰壕中,猛烈爆炸開來,強大的沖擊波一下子讓躲在里面的十多名士兵騰空飛出,噴涌著鮮血的身體一瞬間就被蜂擁而來的彈片切成碎塊,一顆顆頭顱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詭異的弧線落在陣地上,殘肢斷臂拋灑得到處都是
血光閃現中,一個個官兵慘叫著倒在同伴的身上,一股股血箭從千瘡百孔的身體上飆濺而出。
現場宛若修羅地獄。
一刻鐘后,日軍停止炮擊,馬良、陳天風趕忙鉆出山洞,向一線陣地靠攏
遠遠地見團長回來,擔任前沿防守的一團一營長偷偷摸摸地遛出陣地,順著交通壕大老遠就沖著陳天風喊道:
“團座,日軍進攻實在太厲害了,我們還是趕緊撤吧”
陳天風尷尬的很,這日軍步兵還沒有發出沖鋒,一營長就惦記上逃跑了。若是平時,陳天風最多批評兩句也就罷了,但現在馬良帶著大約一個班的戰士站在旁邊,讓陳天風不知如何應對。
馬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拉著一營長問道:“這位兄弟,日軍厲害在哪兒,我怎么沒看到呢?難道他們要用飛機和大炮來占領你們的陣地嗎?”
一營長看了馬良一眼,挑了挑眉頭,不悅地問道:“你是誰啊?我們團的內務關你屁事”
“臨陣脫逃,按照軍法應該立刻槍斃”
馬良斂去笑容,臉陰沉得可怕。
一營長冷冷一哼,不以為然地說:“老冇子就逃脫了,你想怎么樣?在淞滬戰場,不光是我們逃脫,就是你們中冇央軍,不也是千里大潰敗嗎?就說這次首都保衛戰吧,我看啊,過不了多久,日軍就會占領南京……”
“好,既然你自己承認了”
馬良兩眼射冇出冷冽的精光:“那我就要執行軍法了……”
一營長一聲冷笑:“你不要以為你是中冇央軍的中校,就敢亂說一通……你憑什么管我們四十五師的事情。啊,你……”
一營長眼睛瞬間瞪得大大的,冷汗從額頭冒了出來,因為馬良的手冇槍已經頂到了他的額頭,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槍口的冰冷,但猶自嘴硬地說道:“你到底是哪位啊?我就算犯了軍法,也得由我們團長、旅長和師長處置,你憑什么狗拿耗子?”
此情此景,讓一團長陳天風看傻了眼,他于澀一笑,上前勸解:“馬參謀長,你這是于什么?紀清是我們師長的表侄,你快把槍收起來”
馬良側歪著頭,看了陳天風一眼,淡淡地說道:“好像有點兒晚了”
“什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