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重新做了一張科舉計較表,明年應童子試,參加歲考、科考,取得鄉試資格,參加鄉試。鄉試不像會試鼎甲、二甲、三甲功名有天差地別,只要榜上有名,即便是最后一名也是成功。
二房三太爺當年十五歲中舉,二老爺是十六歲中舉,沈珞也是十六歲中舉,祖孫三代都是少年舉人。
沈瑞十五歲那年可下場,即便落第一次也不怕,留出一科余地。
要是運氣好,十八歲中舉,那就停一科,參加四年后的會試,二十二歲。到時就看功課扎實與否,還有主考官的“脈絡”能不能摸準,要是心中有底就下場,否則就再等一科到二十五歲下場。
弘治十四年就要過去,剩下十一年。
沈瑞做完計劃表,心中哀嘆一聲,可也無可奈何。自己之前想的太簡單,不說旁的,就是大老爺的年紀在這里擺著,也不容他慢騰騰的。
大明朝官場之上,可不興那種七、八十歲還戀著權利不放,除了被圣人倚重的閣臣之外,其他官員多是在六十歲就有致仕的。
沈瑞要是入仕晚,借不上大老爺的光,在官場上就要艱難。
今是請了一天假,如今還有小半日空閑,沈瑞就去上房打了招呼,帶了長壽、長福去了王家。
王守仁從江北回來后,在刑部交接完差事就告了“病養”。
按照規矩,官員生病,可以請病假三月,三月滿了需要再請,否則的話職位就要出缺。王守仁這里,并不是請假三月,而是直接因病出缺。
王守仁的確是大病了一場,不過沒有外人猜測的那般嚴重。只是他在江北查舊獄,一下子得罪太多人,朝堂上風聲有些不對,如此退避一步,也是為了保全父子兩個。
只是有些委屈何潁之,因訂婚倉促,婚期又在臘月里,倒是被不少人看成是王家在“沖喜”。
其實婚期之所以定的倉促,是因王守仁年后就要回鄉“養病”。
沈瑞到的時候,王守仁正臨窗而坐,手中握著一卷書。經過將兩月的休養,他早已病體痊愈,只是因之前生病掉的分量一直沒回來。加上這些日子不怎么出屋子,皮膚有些泛白,看著就有些單薄。
沈瑞沒有換衣裳,依舊是早上那身外出做客的裝扮,王守仁撂下手中書,招呼他近前坐了,笑道:“收拾得這般鄭重,這是往楊家去了?”
沈楊兩家聯姻的事,即便沒有宣揚開來,可王守仁是知曉的。
對于這門親事,他也是頗為贊同。
楊家書香門第,與沈家算是門當戶對。
要知道現下三位閣老,當年都是在詹士府任職過,是今上任太子時的故人
如今朝中三閣老互相別苗頭,沈大老爺身為尚書,無論傾斜哪一方都不妥當。沈瑞的親事,一個不妥當,就會將沈家拉入黨爭。如今跳出三黨外,即便楊家根基薄些,也不無好處。楊廷和出身雖不是三鼎甲,可也是翰林院出身,又是東宮任上,以后入閣可期。
沈瑞想到上午楊廷和那隱帶失望的眼神,訕訕道:“弟子又給老師丟人了
王守仁坐直了身子,道:“怎么回事?”
沈瑞苦笑著將上午試帖詩的事情說了,王守仁搖頭道:“那是你的弱處,我早囑咐你除了讀詩詞選集,還要勤作詩……這兩個月我這里事情多,你那邊書院課業又重,倒是忘了這一茬……”說到這里,面上帶了幾分遺憾道:“楊大學士不知你有急才,否則考一篇時文,即便得不了褒獎,也能上了臺面。”
沈瑞道:“之前弟子并不著急,即便知曉自己所短,也想著循序漸進,如今卻是有些急了……想要在此處有進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離明年縣試就剩下幾個月,弟子真有些摸不準。”
并非是擔心童子試過不去,而是怕成績太低,叫楊家人輕視。
楊家父子擱在后世,就是學霸類型的人物,沈瑞不想差不多。
王守仁想了想,道:“只要走科舉仕途,試帖詩就繞不過去,從童試開始,入了翰林也要照舊。你若是不將此處補足,院試還罷,鄉試、會試都希望飄渺。”
沈瑞聽了,只覺得頭疼。
時文是定式文章,大家水平高低,除了自身解題的水準之外,還取決于主考官的喜好,可以有跡可循;試帖詩文字更少,可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流俗
沈瑞目前不是做不出,而是沒靈氣。在低等考試時,可也勉強過關;到了鄉試、會試,同其他人一比,就成了不足。
王守仁看著弟子愁眉苦臉的模樣,不由一笑:“你也是呆了,先前學時文時的機靈勁都哪里去了?說到底,試帖詩同時文,都是限定題目,限定格式,只是多寡不同罷了。只要你能做出花團錦簇模樣,誰會去與你扣字眼,領會詩意?”
沈瑞聽了,眼睛一亮:“老師的意思是,弟子之前那種‘總結試,的法子,也可以應用到試帖詩上?”
王守仁點頭道:“有何不可?你要是哪一日做試帖詩,也同做時文一樣花團錦簇,那也就能蒙人……”
沈瑞之前一葉障目,總覺得詩詞好壞需要詩才,如今才反應過來,自己只是為了應試,并不是為了在士林揚名,只針對考官就是了。
他站起身來,對王守仁躬身道:“謝老師指點。”
王守仁無奈道:“不過是取巧,到底不是好事……你既在這里是短處,就要揚長補短,否則即便科舉順利,以后士林交友難免為人所輕。詩畫不分家,有沈家三老爺在,你也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以后每日再加練十張大字,丹青這里閑暇也用用心,只要有所展長,旁處短處便也能掩了……”
認識四年,王守仁也看出,自己這個弟子即便讀書勤勉,天資出眾,可也做不了文魁。
沈瑞垂手聽了,老實應了。
想著王守仁明年就要返鄉,沈瑞帶了遺憾道:“可惜弟子明年要應童子試,不能隨侍老師身邊……”
王守仁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不回京,作甚小兒女態?等過兩年,一切安生,我會奉祖母進京……”
沈家與楊家既已經“相看”過來,兩家有了默契,沈瑞要訂婚的消息就也在親族中傳開來。
即便沈大老爺與徐氏是嗣父母,完全可以做主,卻也不好略過對沈瑞關愛有佳的沈理與郭氏去。沈理那里,就由沈大老爺告知;郭氏這里,徐氏則使人送了帖子,親自過去走一趟。
郭氏聞言沈瑞議親,并不意外。
畢竟沈瑞是嗣子,傳承香火為要,現下議親,明年定親,十五、六成親也不算早。
不過聽聞對方只有九歲時,且只是五品官家的小姐時,郭氏面上沒露什么,心中卻是吃驚的。
畢竟女子與男子還不一樣,男子十三、四歲能知人事,女子年紀太小不能產育。她本以為,二房即著急為沈瑞說親,就算不找個比沈瑞大的媳婦,也是年歲與沈瑞差不多的,沒想到竟然小上這許多。
另外就是這楊家只是五品官,同沈家大老爺相差太多,即便是“低門娶婦”,以沈大老爺如今的二品官身,選擇的余地也很多。
不過徐氏與沈大老爺就沈楊聯姻之事,早已統一說辭,那就是為了沈瑞的學業。
郭氏聽了這話,倒是沒有生疑,且暗暗為沈瑞歡喜。
不以子嗣傳承為念,一心只顧沈瑞學業,聯姻也是也是以沈瑞前程為重,就是親生爹娘,也就如此了。
等徐氏離開,郭氏與鴻大老爺提及這門親事時,依舊是感概不已,只說大老爺與徐氏厚道。
鴻大老爺到底是男子,眼界寬些,道:“滄大哥上了年歲,開始為瑞哥鋪后路了……”
倒是沈全,從父母口中得知此消息,意外之后多了不憤道:“這個瑞哥,倒是嘴巴嚴,之前一點風聲都沒露……”
次日到了書院里,沈全尋了沈瑞,拉到無人處,劈頭蓋臉地訓丨了一段。
沈瑞連連告饒道:“三哥就饒了我這一遭,倒不是成心瞞著三哥,只是之前還沒準信,不好聲張……”
沈全嗤道:“盡是哄我楊家又不是顯貴人家,難道還會挑剔你不成?”
沈全向來護短,沈瑞也不好說自己被楊廷和挑剔功課,只道:“一家女、百家求,選女婿的人家總要慎重……”
沈全自己才訂婚不久,立時反應過來:“前幾日你請假那日,是去相看,了?”
沈瑞點頭,沈全想著自己“相看”前也沒有大肆聲張,輕哼了一聲,算是饒過沈瑞一遭。
倒是毛遲,見楊慎依舊對沈瑞不給好臉色,沈瑞這里卻一味容讓,難免不平。他先前已經勸了兩回,楊慎卻我行我素模樣。
毛遲忍無可忍,對楊慎抱怨道:“要是實是脾氣不相投,就不要往一堆湊,何苦這樣沒意思。沈瑞到底犯了過錯,使得你這般不待見?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介紹你們做朋友……又不是小孩子,說翻臉就翻臉……”
楊慎沒有應答,不知是不是聽見去了,不再往戊班來。
毛遲反而有些不忍心,對沈瑞道:“是不是我先前的話說過了?”
毛遲一心為友,沈瑞不好再瞞他,就說了兩家議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