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沈宅三路五進相比,楊宅要小的多,不過是四進院。
說起來,楊家根基淺,算上楊廷和家族中出不過是兩代為官,沈家從沈度兄弟算起來,已經六代累世出仕,到底不一樣。
朝中文官中,南人占主流,北人稍弱之,出身蜀地的并不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蜀地出身的官員“鄉誼”更加深厚,在京的蜀籍官員更加抱團,蜀地官員彼此結親的也多。
想要與楊家結親的人家不是一個兩個,今日到楊宅來吃酒的人家,就有楊家姻親。盯著楊家長女,想要親上加親的,不是一家兩家。
只是因楊恬年紀又小,前幾年楊家又沒有主母,加上大家品級都不高,才沒有人開口。沒想到,楊家會同沈家聯姻。
即便有人不忿,也不得不承認,楊家這門親事極好,不是他們能比得上的
這日,是沈楊兩家定親的日子,楊宅里熱鬧非常。
京械是“首善之地”,定婚彩禮的多寡,都是持之以禮,并不像江南地區那樣“彩禮”變“財禮”,雙方還需要討價還價,財禮的輕重都成為議親的條件甚至首要條件。
不過彩禮是放大定的時候過,定親的時候是放小定,主要是互換“龍鳳貼
出面去楊家給楊恬插戴的是徐氏,隨之過來的女眷是郭氏與瑛大奶奶、械大奶奶;過來換帖的男性尊親是三老爺與楊鎮。
冬喜穿著與紅云同樣式的青色小襖,手中托了錦盒,隨侍在徐氏身后。
一于人等到了沈家,三老爺與楊鎮被迎到前廳,女眷則都迎到二門。
俞氏帶了幾個婦人,親自在二門相迎,將徐氏等人迎進內宅。
到了上房,俞氏便給大家做了介紹。楊廷和雖兄弟侄兒不少,可都在蜀地讀書,在京的只有弘治十二年中進士的楊廷儀一家。今日過來的女眷,就有楊廷儀之妻,還有俞氏的娘家親眷,剩下就是近親的“同鄉”、“同年”家的女眷,品級都不算高。
徐氏是尚書夫人,身份最高,又是楊恬的準婆婆,被請到上座,大家自然眾星捧月一般。
徐氏客客氣氣地應對了一會兒,就到了吉時,穿戴一心的楊恬被養娘、婢子簇擁出來。
又有婢子出來,在徐氏面前擺了錦墊。
俞氏起身,迎上前去,親自扶了楊恬過來。
楊恬對著徐氏行了叩拜之禮,徐氏含笑受了,起身扶了楊恬起身。
冬喜在旁開了錦盒,里面是今日“插戴”用的首飾,共有四樣,銜珠釵一對,金鑲羊脂玉手鐲一對,掐絲金白玉葫蘆耳墜一對,同心金指環一對。
冬喜神色不變在侍立在旁,看著徐氏給楊恬插戴,心中卻是驚訝不已。
楊恬身量不高,看著更像是七、八歲大的女童。
雖說之前冬喜就曉得楊家小娘子比自家二哥要小四歲,可也沒想到她會長得這么小。不說同京中少女相比,就是與同齡的江南女子相比,楊家小娘子都要顯得秀氣。
跟個孩子似的。
冬喜心中,隱隱地有些失望。
沈瑞已經跟她透了話,讓她開始預備嫁妝,年后就尋個好日子,讓她與長壽成親。到時她就卸了九如居的差事,去徐氏身邊做管事媳婦。
冬喜本以為沈瑞同意柳芽的胡鬧,是因上次來楊家沒看到楊恬,借著她的眼鏡仔細看看的。
她本想著楊恬即便年歲小,可身為長女,肯定與同自家二哥似的“少年老成”,可這看起來與尋常女童并無什么不同。
想到這里,她又看了眼徐氏。
在她心中,最佩服的人本是郭氏,后來進京,就成了徐氏。她本以為徐氏親自挑的媳婦,肯定品格也像徐氏,可這看起來卻不像,真讓人不放心……
沈宅,客廳。
大老爺是職官,即便是今日這樣的好日子,需要去衙門點了卯再回來。三老爺又去了楊家,現下隨沈瑞招呼客人的是幾位族兄,除了隨三老爺去了楊家的沈瑛,沈械與沈琦、沈全都在。
沈理雖也攜妻而至,卻只是坐在客人堆里,沒有同沈瑞一道待客。
沈瑞穿著新衣服,接受著眾人的恭喜,心里卻半點不歡喜。
雖說對于二房與沈理“分道揚鑣”之事,他早有準備,可沒想到來的這么早,而且又是沈理一方主動提及。
他進京之前,雖受沈理與郭氏照顧,可因守孝的緣故,實際上還是在沈理身邊的時間長。
因他殼子里是成人,對于沈理這位族兄做不得敬若“父兄”;可實際上,沈理對他是掏心窩子的好,當成親弟弟似的待,關愛教導起來,連親生骨肉都靠后。
若非如此,也不會引得謝氏不滿。
沈瑞受了謝氏的臉色,卻沒有想著還回去,也是因這個緣故。對于沈理對他的關愛,他在享受的同時,也覺得心虛。
對于那一莊一宅,沈瑞心里并不打算要,可還是收下來,并非是因貪財,而是想要讓沈理心安些。
沈家幾房出仕子弟,除了沈理之外,都以二房為主心骨。
沈理決定疏遠二房,以后與其他房頭也不會再親近,說不得還要被人誤解。就是御史,聞風而動,說不得也會盯上沈理。等到各位閣老爭斗升級時,說不得沈理與沈瑞的關系還要被人拿出來說嘴。
沈瑞收下這份“重禮”,沈理身上也扯不到“忘恩負義之類的話。
到了巳時(上午十點),大老爺從衙門回來,換了官服,就來前廳陪客。
沈全同沈瑞最熟,跟在沈瑞身邊一早上,雖不曉得沈理為何擺出“客人”模樣,卻察覺到沈瑞情緒低沉。
見大老爺回來,沈全便悄悄對沈瑞道:“瑞哥有沒有空?陪三哥去吃杯茶去吧,站了一早上,腿都直了。”
他年紀最小,沈械與沈琦在客廳陪客,他卻要隨著沈瑞迎來送往。
沈瑞笑了一上午,也覺得臉上發僵,就去大老爺身邊告訴了一聲,帶了沈全去偏廳小歇。
“瑞哥,六族兄怎么了?今兒怎么瞧著怪怪的?”沈全進了屋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沈瑞嘆了一口氣,將謝氏前幾日過來送“賀禮”的事情說了。
沈全聽完,面上帶了疑惑:“他這是什么意思?誰稀罕他的東西不成?要是舍不得就別送,送了又撂臉子算什么?”
“償還了恩情,以后要遠了。畢竟論起來,兩下里都出了五服,如今往來也太密。六哥是謝門女婿,有自己的立場,父親這里卻是不打算站隊的。再繼續往來下去,兩下里都為難,這樣分開也好。”沈瑞道。
沈全雖沒出仕,可到底十八歲,常與同窗論時政,對于時事并非完全不曉得。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瑞哥,前幾日我聽大哥說,械大哥那邊,如今與賀家走動越來越親近。”
沈瑞皺眉道:“真不知他想什么,他能居郎中位,已經是機緣巧合,總要熬上幾年才有資歷再升遷,如今這般迫不及待……”
沈械之前面上站在二房這邊,并沒有借著賀家投靠到李閣老門下;不過等今年“京察”后,沈械與賀家的往來就多了起來。他雖沒有表現出來對二房的不滿,可對于自己無緣升遷還是有所怨憤,卻不想想他的資歷在那里擺著,之前已經是幸進,哪里能每次好事都趕上。
說到這里,沈瑞與沈全對視一眼,都覺得無奈。
隨著沈家小一輩族兄弟在仕途上越走越遠,沈家不再是鐵板一塊,家族分崩離析之日不遠。
大老爺雖擺出要“中立”的姿態,可其他子侄都有自己盤算。能跟在二房身后不變的,也只有在官場上別無牽扯的五房。
內宅花廳,因徐氏往楊家下定,就由三太太帶了琦二奶奶招待各女眷。
沈理在前廳神色冷淡,謝氏的笑容卻比每次都的真誠,神態上也頗為殷勤
雖說前幾日她遵從丈夫的意思,過來送了“賀禮”,二房這里也接了禮過去,可她欣喜之余更多的是不安。
想著丈夫這幾日郁郁寡歡模樣,謝氏心里莫名地生出幾分悔。
只做尋常族親?就這樣讓丈夫與族人遠了,好么?
沈家族人可不是打秋風的窮親戚,二房有尚書,宗房、五房有進士,說出去誰不說沈家書香望族,不愧為沈度學士后裔。子孫如此成器。
她記得清楚,丈夫早年與沈氏族人鮮少往來,即便中了狀元,可在旁人眼中也不過是鄉下小子。就是她娘家的親戚中,也不乏有說酸話的。
直到丈夫與族人開始往來,這幾年沈家各房在京的人越來越多,提起沈理來,除了狀元身份外,旁人也會想到“松江沈氏”。
就是她的幾個兒女,論起家族來,也是與有榮焉。
自己之前的小肚雞腸,是不是錯了?
謝氏越來越后悔,今日這般殷勤,也有想要彌補關系之意。
三太太與琦二奶奶雖覺得謝氏反常,不過卻也沒有多想,只當她自己想明白了。
謝氏之前對丈夫的族親端著架子,對沈瑞不冷不熱的,本就不妥當。沒有當年孫氏恩惠,就沒有狀元沈理,最應該感激孫氏的就是謝氏。要是聰明人,早當“愛屋及烏”好生籠著沈瑞,也能得丈夫一份感激,她卻犯了女子左性,對沈瑞不冷不熱的,沈理能高興才怪。
只是她端著“閣老之女”的身份,與大家都是面上情,大家即便看出她行事不妥當,也沒有人“忠言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