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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與三老爺說話的功夫,沈瑞已經引著沈到了客院。
眼見客舍窗明幾凈,屋子里溫暖如春,半點濕潮之氣都不覺,沈相信了徐氏的話,這客房確實是先前就預備好的。
沈生出幾分不安,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著這幾rì行為,沈底氣不足,在沈瑞跟前便也客氣幾分,道:“方才大嬸娘提及松柏院可是玨哥兒住所?若是便宜,勞煩瑞哥兒帶我去看看……”
“二族兄不提,小弟也要帶二族兄過去。”沈瑞點了點頭,帶了沈出了客院,去了松柏院。
松柏院上下仆婦婢子,因有疏忽之責,在沈玨殤后,由徐氏發話,都到莊子上守孝去了,這邊另調了兩個媽媽看屋子。
兩進院子,并不是那種布局局促的側院、跨院,本就是西路五進大宅的后兩進,前后十幾間屋子,看著極為寬敞。
書房,客廳,起居室,色色齊全。
如今主人已經謝世,可這院子沒怎么動,只有廳房坐臥之處里各色擺件用品都不見,顯得有些冷清,家具之類的依舊在。
“這里就是玨哥兒的居所……”沈頗為意外,低聲自語道。
之前在路上聽大管家提了小二房已經分出去的事后,他便以為沈玨這幾年是“寄人籬下”,定是處處都要差沈玨一等。
方才從上房去前院客房時,路過沈瑞住處“九如居”,沈瑞指給沈看了
眼前這個院子,看著卻是比那個院子還大了一圈。
沈瑞在旁,沒有聽到沈低語,心里算著時rì。
等進了二月不僅京城會開化,南邊也會漸熱。沈要移靈南下,rì子就不能拖。玨哥兒,真的要走了……
正月二十三,宜祭祀、移墳。
祭拜沈玨與移墳都安排在這一rì,沈瑛、沈全兄弟兩個得了消息,都告假過來;沈理沒有來,卻吩咐長子小林哥兒來了。尚書府這邊出面的,則是三老爺與沈瑞。
大家都身著了素服,開了城門就出發,不過巳時就到了二房福地。
沈雖是帶了隱忍,可見到沈玨之墓時依舊是潸然淚下。
拜祭還罷,三老爺與沈瑛能陪半rì;可要動土移墳,卻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弄好。現下冰雪尚未消融,都是凍土,將已經填好的墓穴重新挖開,需要人力物力與時間。
旁人還可,在祭莊能對付過夜,三老爺體弱,大病初愈,卻是不敢折騰他
沈瑞便勸三老爺與沈瑛先回城,還將小林哥兒托付給沈瑛。
三老爺知曉自己情形,亦不愿意給大家添亂;沈瑛則是有職在身,只告了一rì假,待祭拜過后,便與沈瑞、沈等人別過,吩咐沈全好生做幫手,自己則是同三老爺與小林哥兒回城了。
福地這邊,只剩下沈瑞與沈全兩個陪著沈。
移墳人手,沒有用祭莊上佃戶,而是帶來的仆從。也專門請了個陰陽先生,指揮著眾人動手。
如今是殘冬時節,山里氣候本就比城里低,等沈瑞、沈全等人從下山到祭莊時,已經是渾身冒著寒氣。
落腳地依舊是祭莊莊頭張貴家,張家這邊早已準備了熱騰騰的姜湯,沈瑞連著灌下去兩碗,額頭逼出汗來,才覺得暖和過來了。
沈雖在二房客院住了幾rì,可始終提著心,怕有什么變動,直到今rì塵埃落定,才算徹底放下心。
沒有了最初慌亂,沈心緒也穩定下來,對著沈全、沈瑞,也沒有了先前腹誹,細尋思起沈瑛與沈理先前的話。
規矩這塊兒,破了也就破了,就算回去引得人說嘴,十天半月也就平復;可沈理提及沈氏一族名譽,還有二房接下來需要面對的攻訐怎么辦?
這般想著,沈不見事成的感嘆,更多是不可知的惶恐。
他清了清嗓子,望向沈瑞,遲疑道:“瑞哥兒,玨哥兒就這樣‘歸宗,,會不會給大族叔帶來麻煩?”
沈瑞頗為意外地看來沈一眼,現下才想起這個,是不是晚了?
眼見沈瑞不吭聲,沈又望向沈全:“全哥兒,聽說京里御史愛彈劾人,滄大叔那里不會因此事擔于系吧?”
沈全苦笑道:“不會才怪御史素來風聞奏事,無事還能攪合起三尺浪,更不要說眼下確實有事……”
“啊?這可如何是好?”沈露出幾分擔憂。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沈全只含糊道:“左右滄大伯會料理,二哥就不要擔心了……”
要說進京之前,沈是抱著兩房決絕打算來的,眼下卻忍不住生了親近念頭。完成老父心愿固然欣喜,可真要就此斷了兩房關系,他又有些舍不得。
這幾rì看下來,沈滄與徐氏確實是厚道人,沈瑞這里又有與沈玨的淵源在,幾門親近的姻親都是仕宦人家。不用說別人,就說小一輩沈瑞,有尚書府的人脈在,還有個能靠得住的岳父,加上他自己埋頭苦讀的勁頭,登科是早晚之事,前程自不用說的。
在愧疚退去之后,那個精明的二爺又回來了。他想起胞兄之前勸阻,也不覺得那是全然自私,只覺得說不得以后自家兒女真需要借二房的光。
這般想著,沈就壓下對沈瑞的瞧不上,變得親近起來。話里話外,不少緬懷沈玨之語。他與沈瑞年歲相差大,過去交集也少,不提沈玨也實沒話說。
沈全與沈本不相熟,對于他對二房與沈瑞前倨后恭的態度也沒有多想,只當他是因出身宗房,自詡嫡支,才端著身份;沈瑞卻是見識過沈的算計,冷眼旁觀,哪里猜不到他的想法?面上不顯什么,心里卻是冷笑不已。
這就是人性,欲壑難填。
一件事滿足了,就想要下一件事了。
沈玨活著的時候不見他這個哥哥做什么,死后利用起來也毫無顧忌么?
沈瑞心里,已經給二房與宗房之間畫了一條線。
現下民間厚葬成風,尚書府這邊發送沈玨時并不簡薄,即便是殤亡,可營葬還是與成丁一樣,都是一丈進深、丈半見方的大墓穴。
沈瑞與沈兩人帶來的人手,輪班上陣,用了一晝夜的功夫,次rì下午才將靈柩重新啟出來。
沈玨用的雖是成人大棺,為了行路便宜,需要另換了小棺。不僅棺材里填放了不少金玉器皿,另外還隨葬的還有十來口箱子。那些箱子,有些是沈之前就見過的,是沈玨去年從松江帶走的那幾口;還有幾口看著眼生。那些金玉器皿,也重新裝了幾口箱子,多是rì常物件擺件,想起松柏院那空了的百寶格,當時沈玨用過的舊物。
果然,沈瑞指了那些東西對沈道:“這些是已故太爺給玨哥兒的遺贈,我們老爺、太太便命原樣隨葬了,其他的是玨哥兒這幾年攢下的表禮與私房,也裝了箱子;隨身那些金玉器皿是他之前用過的,沒有隨著其他東西一起燒了,也跟著隨葬……”
別說沈玨只是殤亡,就是對于壽高的年長者來說,這些陪葬也堪稱豐厚。
沈猶豫道:“這些……這些太貴重了……”
“這是玨哥兒的隨葬”沈瑞道。
雖說對于沈瑞來說,這種厚葬除了招盜墓賊一無是處,可入鄉隨俗,并不愿沈玨被輕慢。
沈閉了嘴。
見過了沈玨生前住過的松柏院,再看看眼前的豐厚隨葬,要說二房苛待沈玨,那沈自己也不信。可是二房對沈玨越好,越是襯著宗房這次的要求是多么無禮。
沈直覺得面上發赤,有些站不住了。
沈全并沒有發現沈異樣,道:“南下還是水路便宜,不過今年開暖晚,北運河還不到通航時,從京城到山東這一段還需陸路;到了山東,就有船了……楊家表姐正好隨表姐夫正在臨清,大伯娘已經打發人提前一步送信過去,讓表姐夫那邊幫忙預備南下的船。到了臨清,二哥換船走水路就行……”
這里說的“楊家表姐”就是楊鎮的長女,是楊鎮已故原配沈氏所出,尚書府的外甥女。
沈越發不安,道:“會不會太麻煩嬸娘……”
沈全道:“那也沒法子,要是走陸路的話,諸多不便,不知耽擱到何時才能回到松江。如何能等得呢?”最后一句確實低不可聞。
沈也知曉南邊熱的早,路上實不宜耽擱,便長吁了口氣。之前他想的還是太不周全,千里扶靈豈是容易事?
靈柩既已經重新遷出,沈離京的rì子也就到了。
靈柩停在福地這邊,沈則隨著沈瑞、沈全回城一次,與二房長輩拜別,也往沈瑛、沈理兩家打了個照面。
沈瑛只道:“逝者已矣,哥兒回去,還是多勸慰海大伯保重為要……”
沈點頭稱是,族兄弟彼此客氣一番,都能察覺到眼下不同過去,族兄弟之間似乎有什么東西變了。
沈理則是毫不客氣地道:“沈玨在世時沒見你們怎么待見,如今如此作態委實無趣。你們一時興起,卻要給旁人添多少麻煩,即便二房長輩厚道,旁的族人還看著,令尊終會后悔的”
沈訕訕,落荒而逃。
京郊二房福地挖開的墓穴已經填平,隨著風吹rì曬,大地復蘇,草色青翠,昔rì痕跡也在消融。
沈瑞這里,提前半年,徹底進入了備考狀態。
長輩們眼見沈瑞用功,盯得越發緊,又擔心他這般用功考不好會受不住,話里話外也是開解之詞。實際上沈瑞即便心里頗為急迫,也沒有覺得自己就一定能行,不過是想著盡力而為。
沈滄出仕四十來年,經歷過風風雨雨,對于御史彈劾之類的事并沒有放在心上;倒是沈理與沈瑛兩個,此后頗為關注此事,生怕有人會借此攻訐尚書府
沒想到,不久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素來如逐臭蒼蠅似的御史也都熄了聲,無心他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