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元神之中,阿婭認真的質詢聲不容回避。
“為什么要編織這么一套謊言?”
阿婭就是阿婭,驕傲的騎士王,在任何人面前也不會遮掩自己的身份。她從九州遠渡重洋回到故鄉,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過去的一切,并不需要一個偽造的身份來遮掩什么。
王陸嘆了口氣:“這可不是你逞強的時候啊。勇敢地表明身份是不錯,但你覺得貝德維爾接受得了么?你就那么想讓你的忠實愛將認知世界破碎,爆掉腦袋嗎?”
“他……”
王陸說道:“相信我,如果你堅持聲稱騎士王的本體是個軟妹子,貝德維爾絕對死給你看”
想到貝德維爾那一條筋的性子,阿婭也無可奈何。
“而且,你真的覺得,公布騎士王的身份是件好事么?”
阿婭問:“你想說什么?”
“來到布萊東尼亞也有段時間了,我們都看得出來,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非常懷念你。然而這份懷念經過百年的醞釀,已經到了無限制美化的地步了,仿佛當年的騎士王就完美無缺了,無所不能,戰無不勝。”
阿婭笑道:“戰無不勝這一點倒不算錯。”
“那你還找個毛的戰爭必勝之法啊?直接寫本日記讓后人瞻仰你的文治武功不就行了嗎?”
“……越是經歷戰爭,越是能看出自己的不足。不過回歸正題,你認為布萊東尼亞人民對我的懷念有何問題?”
“過度的美化,會讓人沒法接受現實的。如果人們意識到,他們幻想中完美無缺的王,在現實中卻是個連魚香肉絲都炒不好的廢物,心中會多么失落?
“你對我的魚香肉絲有意見?”
王陸又說:“何況你現在的英靈體質,力量大打折扣,連對付一個無面者都要偷襲才能得手,根本承擔不起過高的期待。所以與其讓你的追隨者們大失所望,不如以騎士王的女兒身份登場,降低他們的預期,這樣就算你和他們印象中的騎士王相比,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人們還是會理解你,支持你,愛戴你,因為你是騎士王的女兒。”
阿婭愣了一會兒:“這樣嗎?我似乎能理解你的意思了。說來感情真是復雜,回到故土,居然要扮演自己的女兒。”
王陸笑道:“說來我跟騎士王平輩論交,以后你是不是該考慮叫我一聲叔叔?”
“人作死,就會死的王陸。”
但阿婭卻沒興趣跟王陸計較口頭的爭斗了。
休息時間差不多了,她該擔負起自己的職責了。
結束了天空中的對話后,王陸、阿婭和貝德維爾三人并沒有立即落地,因為龍城的戰斗還沒有結束。
盡管戰場上,戰局已經完全顛覆逆轉。
失去了無面者后,圣光教群龍無首,士氣一片混亂。尤其是負責戰場指揮的光明執政官齊齊停止運作,更是讓圣光教軍心大亂,牧師、圣騎士們茫然無措,無頭蒼蠅一般在戰場上亂竄。
同時,惡戰之中主將無面者的陣亡—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被阿婭一劍斬殺,對于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居高臨下地看,能清楚地看到圣光教徒們目光中的遲疑和驚懼。
就連那近乎無所不能的無面者都被龍城衛士一劍斬殺,誰知道他們還藏了多少底牌?而一旦有新的情況發生,還有誰能帶領大家走出困境?
幾十年來,龍城的圣光教大半依靠大主教羅萬,后來無面者出現,以對強勢的姿態鎮壓一切。但如今無面者陣亡,大主教倒戈,圣光教徒們頓時無所適從。
不過,盡管圣光教遭到了致命的打擊,但他們畢竟還占據了絕對的數量優勢,先前集中在最后防御圈的絞肉之戰,龍城衛士損失慘重,與圣光教的人數差距進一步拉開,如今已經接近六七倍。這種情況下,稍有不慎,未必沒有陰溝里翻船的可能。
何況方才石中劍驟然現身,阿婭一擊斬殺無面者,對于龍城衛士而言也是極大的震撼,同樣分散了他們的戰意。而現在,她要做的就是令龍城衛士重整旗鼓,徹底奠定勝局。
感受著稍稍恢復力氣的身體,阿婭勉力掙開了王陸的懷抱,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在空中,目光掃視大地,顯得英姿颯爽,與石中劍的王者光輝交相輝映。
以全新的身份登場,阿婭其實有太多的話想要說,但此時此刻卻沒有時間長篇大論。所幸,曾經身為王者的她,很清楚要如何有效利用時間。
“我,是騎士王的女兒,布萊東尼亞的正統繼承者以石中劍的名義,擊敗眼前之敵,摘下勝利的果實”
言罷,阿婭揮動石中劍,金色的光芒直指前方。
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卻仿佛蘊含了不可思議的魔力,注視著阿婭長劍所指的方向,每一個布萊東尼亞人心中都涌起了強烈的激蕩。
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回憶,恍惚間,人們仿佛看到了一排排銀甲雪亮,駿馬激昂的騎士,他們手持著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長劍,馬鞍上固定著鋒利的龍槍。他們身前,是十倍百倍的敵人,宛如黑潮。但騎士們面色沉肅,戰意毫不動搖。
而在騎士軍陣前方,一位完美無瑕的騎士高高揮動長劍,直指向前。
“騎士們,沖鋒”
時隔百年,那一聲沖鋒的吶喊再一次于耳旁炸響,龍城衛士們只覺得精疲力盡的身體里,自四肢百骸間都生出了無窮的力氣,追隨著石中劍的方向,他們開始奔跑,開始沖鋒
響應王的召喚,擊敗一切攔路之敵
恍惚間,曾經威震天下的騎士沖鋒再臨人間,龍城衛士們化作一柄尖刀,深深刺入圣光教的陣型之中。
最后的戰斗終于打響,但戰斗的結果,卻已是一目了然。
戰場最前線,琉璃仙、白詩璇、犬走棋兵分三路刺入敵陣,以各自的手段快速收割著生命。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琉璃仙同時駕馭十余口飛劍,如疾風閃電一般在戰場上穿梭,所過之處,宛如鐮刀割麥子,帶走一片片的生命,而少女口中也念念有詞,小心翼翼地點數著自己的戰績,生怕出錯。而在她身旁,一片腥風血雨。
事實上,當阿婭揮動石中劍,時隔百年發起騎士的沖鋒時,這場戰爭的勝負就已經確定下來,根本無需幾人刻意去做什么,士氣沸騰的龍城衛士足以將敵人撕得粉碎。
但琉璃仙并沒有忘記王陸的囑托,他們還背負著一個艱巨的任務:搜集九百九十九朵,由圣光教中階職業者的鮮血澆灌的玫瑰花。而這一次龍城之戰,正是最好的收割契機。除了龍城,整個布萊東尼亞再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能密集地匯聚近千位中階職業者了。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論實力,琉璃仙在龍城戰場上排不到前列,但論及亂戰之中殺人的本事,卻沒有幾個能與她相比。圣光教在接連的士氣打擊下完全崩潰,四散潰逃全無抵抗,琉璃仙高爆發高機動的優勢頓時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片刻功夫,琉璃仙幾乎在圣光教的陣中殺了個對穿,超過四十個中階職業者死在她的劍下。其余低階職業者更是不計其數。而少女只是原地駐足片刻,稍事調息,便再次身化虹光,開始了新一輪的殺戮。
按照師兄的說法,這一戰是最容易刷戰績的機會,一旦錯過,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有第二次,雖然具體的解釋有些聽不明白,但琉璃至少記住了最關鍵的一點。
“殺夠百人,布萊東尼亞美食我隨便你吃個痛快。”
有這句話,琉璃仙就有了無窮的行動動力,在她眼中,前方狼狽逃竄的并不是牧師、圣騎士、審判官,而是一只只香嫩可口的吮指原味雞
“唔,很不錯的心態呢。”
琉璃仙正在御劍飛行時,耳旁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殺戮之時,心中竟能如此平靜。這是你們九州人特殊的修心技巧嗎?”
琉璃仙有些驚訝地四下張望了一番,并沒找到說話的人,但感受到聲音中并無敵意,她便認真答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那聲音笑了一下,問道:“你知道自己是在殺人嗎?”
“知道啊,明擺著嘛,師兄說殺夠一百人就有獎勵了。”
“哈哈,那么對你而言,殺人只是個游戲嗎?”那聲音說道,“你可知道,你劍下亡魂,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親人。你看左后方那個紅色短發的牧師,他叫凱爾,今年才二十五歲,是一位出身鄉野卻天才橫溢的牧師,他來到大城市,為高階牧師打雜,為了能盡快積累財富。因為他在家鄉有一個暗戀多年的女子,本打算此戰之后便向她求婚。那位姑娘其實也喜歡他,一直在期待他的歸來,發誓以后兩人要結婚生子,白頭偕老。可惜啊,因為你剛才的一劍,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哦。”琉璃仙哦了一聲,繼續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那個褐色長發的姑娘,麗,是教會圣詩團的領唱,很漂亮,聲音很好聽,雖然性格有些虛榮,有些嬌氣,但卻是信仰虔誠的善良姑娘,她每到休息日都會認真照料教堂外面的野貓,然后觀望前來教堂禮拜的信徒,她其實喜歡上了一位頗有才氣的吟游詩人,雖然后者只是平民出身,但他的歌聲總能讓她陶醉。這兩人的感情發展注定坎坷,但也注定感人,可惜,這一切都被你在此終結了。人們永遠不可能再領略到麗的歌聲,那位吟游詩人也永遠不可能知道,有一位美麗的姑娘暗暗喜歡上他了。”
那個柔和的聲音巧妙地變換聲調,引誘琉璃仙不由自主,身臨其境,去體味故事的悲傷,去不由自主地涌起悔恨等情緒。
琉璃仙的確有些投入進去,殺人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于脆停下步子,面上顯出困惑的表情。
“既然如此。”琉璃仙不解地問道,“圣光教為什么要讓他們投身戰場呢?不是很殘忍嗎?”
琉璃仙說著,有些氣惱:“我明白了,你是想告訴我,圣光教慘無人性,做事毫無底線,害了許多人的性命對不對?好,我這就殺了這些圣光教徒,為死去的人報仇”
那聲音驚呼道:“等等,不覺得你的邏輯有點怪嗎?”
琉璃仙卻一騎絕塵,化光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