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同一塊金黃色的蛋黃,向著城市的地平線緩緩下墜。
兩個纖細的人影站在城市中最高的摩天大樓樓頂,疲憊不堪地坐在高樓的邊緣,向著遠處眺望。他們手中握著刀和手槍,暗灰色的刀刃上還流淌著鮮血。
堆積的尸體在他們身后擺出了一個扭曲的圖形,干涸的鮮血在天臺頂端繪制出繁雜的圖案,一個難以言喻的充滿惡意的圖形。周圍似乎被什么爆炸襲擊過,爆風將許多雜物吹散,放射狀地拋射出去。
蘇荊以前從沒試過,以18小時為周而復始的周期,兩個人能夠做成什么樣的事。他們有足夠的輪回時間去一點點地收集和刺探信息,重新回到凡人之軀的蘇荊和蘇蘿重新撿起凡人的兵器和身手,以及凡人的狡詐。效果居然也相當不錯。
“惡魔召喚的血祭儀式的確成功了,但是……雖然它向我們提供了這個空間的大致坐標,但知道了也沒啥用啊……”蘇蘿靠在蘇荊的肩膀上,臉色略微有些蒼白。
蘇蘿比蘇荊先進入世界兩年多,接觸的冒險者群體和工會集團比他多出十倍。作為黃金級的強者,她也是“失樂園俱樂部”的高級vip會員,只要她給出相應的祭品,“失樂園集團”的惡魔們就可以通過簽訂的契約跨位面來幫忙——很多時候它們并不是作為戰斗員而生,而是以“信息提供者”之類的身份存在,當條件允許的時候也可以施行某些許愿術——形成類似于阿拉丁神燈的便利效果。
“至少我們知道,我們現在身處于多重夢界。”蘇荊用手掌按著蘇蘿小腹上的傷口,這是之前一路屠殺上來的時候,一個職員用剪刀扎穿的傷口。
直升機的旋翼聲呼啦啦地傳過來,二人對視一眼。蘇荊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粗糙簡陋的小型工具。兄妹二人握著手,縱身一躍,從七十余層的樓頂跳了下去。
不穩定的手制反重力發生器精度不足。蘇蘿落地的時候表情痛苦地哼了一聲,樓下的圍觀群眾在他們落地的時候就呼啦一下散開,尖叫聲就像是無處不在的蟑螂般爬進他們的耳朵。
“離十二點還有……六個小時零五分。”蘇荊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今天我們完成得很早。還有空去吃個飯。”
“我……我快疼死了……”蘇蘿的嘴唇因為失血而發白,她握住蘇荊手中的槍,頂在自己的頭上,“快把我送到明天去……”
“晚安。”
蘇荊扣動扳機,凄艷的血花混合著奶油色的大腦碎片,帶著她的頭皮和骨渣在腦后飛出三四米遠,少女的表情就像是一瞬間睡著了,靜靜地倒了下去,俯臥在他的腳邊。
蘇荊抬起頭,看著昏暗的天空。
“這就是你想要的。是嗎?”
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里,把我一點點變成你想要的那個形狀,成為你的一部分。當“蘇荊”的心智一點點被消磨后,最后剩下的殘片再粘合起來,就是色孽的真相了。無數碎片的集合。無數的殘渣,在理智之海的深處隨著浪潮翻涌的殘渣,當大海也被蒸干后,海床成為沙漠,這些破碎的原始凝聚成一個扭曲的心智,只追求著轉瞬即逝的快樂的心智。
蘇荊漫步在自己心愛之人的血泊中,靴子沾滿鮮血。他近乎自虐地一遍又一遍地品味著親手把子彈送進蘇蘿頭顱的瞬間。與她分別三年后,沒料到首次重逢就是在這樣的倒霉地方。
所以說,我得找到出口。
找到出口。
在徹底墮入瘋狂之前,找到出口。
尖銳的骨片隔著靴子扎痛了他的腳,蘇荊檢查了一下手槍的彈夾,確定一切正常運作。然后他用手槍頂著自己的下巴,扣動扳機。
劇痛擴散。
時間已經不多了。
奸奇的牢籠。
路夢瑤坐在墻角,山村貞子坐在她的對角線上。兩個人都在思索些什么。一片靜謐。
“……讓我來殺你?”路夢瑤懶懶地問道,“你認真的?”
“既然路小姐你信奉的是利己主義,那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很正常的吧。我只是試圖減輕一點你的……負罪感而已。”山村貞子垂著眼睛說。耳后的潔白肌膚上滲出一絲汗珠。
魔法學者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不。負罪感這種東西不需要你來減輕。我最看不慣你這樣,自以為圣母的女人了……殺人者不需要羊羔的憐憫,你這樣做只會讓人生氣而已。”路夢瑤的眼珠突然閃動了兩下,“殺人者抱有殺人的覺悟。不需要諒解,不需要理解,我們這些掠奪他人的強盜,只是通過計算后認為這樣符合自身的利益而已。”
每一個行動都出自我們自身的思考,這就是自由意志了,但這個名為“自由”的契約還有后半部分——有些人總是選擇性地無視這后半部分:當你做出選擇之后,承擔它帶來的后果,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別玷污了我的心意啊,小貞子。
“你知道要把一個人訓練成冷酷無情的掠食者需要多久嗎?”魔法學者突然問,“所謂的商人,就是傷害多數人利益,以壯大自己的職業。無論你的最后目的是怎樣,我們變強的手段就是通過剝削,玩弄資本這個小游戲,操縱市場,讓他人的資產縮水,以各種人為的‘異常’找到金錢的破綻,然后一舉掠奪。”
在很久以前,路夢瑤自忖也是正常的小孩。但是后來,她又是怎樣蛻變成了現在這個心理扭曲的女人了呢?是從看到有人跪在父親腳邊哀求,但父親卻一腳把他踹開的那一幕開始嗎?還是看見了人類丑惡的一面,為了錢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能夠出賣的嘴臉呢?
他們只是碌碌庸庸的豬狗而已。路夢瑤想。小孩的心理是最容易被改變的,就像是可塑性過強的橡皮泥一樣,她們看到的每一幕都會為將來形成的人格造成深遠的影響。小孩通常把每一個大人的話都當做真理,他們從看到的事物上學習。培養自己的心智。
可惜,自己的養料是有毒的泥土與水。
她見過理應平等的人類之間那不可逾越的社會階級,于是她開始蔑視低等人類。劃分人類階級的價值有很多種評判方式,你的才干、你的出身、你的人脈、你的美貌、你的名譽、你的財富……每一個人都有一個代表他價值的價碼。而自己的價碼高高在上,凌駕于絕大多數的人類。
弱者理應被強者剝削,不然強者又為何要變強?
不想被剝削的話,就去變強吧,成為剝削者的一員吧。作為既得利益者集團中的一員,路夢瑤并不討厭這樣的世界。這個冰冷、殘酷而叢林法則的世界。
她一向都是同齡人中的領袖,她聚集跟隨自己的力量,通過簡單的方法增進自己的權力與威望。一些人丑又沒人緣的家伙剛好可以拿來當做公用靶子。試著反抗吧,可憐的蟲豸,來反抗我吧。但是這些軟弱的家伙只是哭著跑走了。令她倍感失望。
誰能夠打敗我?讓我臣服?她尋找每一個人的弱點,將他們的人生握在手中。每擊敗一個人,她就又一次地證明了,自己這樣的強者理應成為贏家,理應站在弱者之上……但一次又一次。這樣的偏執是否意味著……自己在等待一個擊敗自己的人,讓他來告訴自己,你這樣是錯的。這個世界并不是你構想的那樣。
路夢瑤想要更溫暖的世界。不用傷害別人也可以獲得幸福的世界。
證明給我看啊。證明我是錯的。
“不,我不會殺你。”她聽見自己這樣說,明明和自己想的不一樣,邏輯,路夢瑤。注意邏輯,為什么不殺她?你在想些什么?既然已經確認了這個結界只能有一個人走出去,那你不是只剩下一個選擇了嗎?
“我相信,我和你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辦法。”路夢瑤表情奇異地說,看上去就像連她自己都不認同自己說的話,“……法術和靈能。二者結合后一定能找到辦法。”
對面的黑發女人側過腦袋,一頭水一般的長發垂在肩上,眼神中閃爍著疑惑的光芒。
“……路小姐,為什么?為什么你……”
“啊,因為阿荊太強了。我一個人喂不飽他,需要多點姐妹一起努力——這樣的大眾化答案你喜歡嗎?”路夢瑤試圖板著臉,但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呃。其實我喜歡你。我一直是雙性戀來的……你干嘛那副表情,難道我說謊技巧這么差嗎?”
蘇荊,你說那樣溫暖的世界是存在的。你說有一條路,有一些人,我可以把自己的心交給他們保管。
看在你擊敗了我的份上,作為比我更強的人說出來的話,我信你一次吧。
山村貞子的背上早已一片冷汗。如果真的動手,她真的不確定能否把路夢瑤一起拖下死亡的深淵。自己真的很害怕眼前的女人,作為團隊的一員來說,她的人格太危險了,蘇荊遲早會被她害死的……
但是這一刻,她臉上的表情不是那種冷而毒的譏笑,或者商業化的假笑,而是因為單純的快樂而笑起來的模樣……真美麗。
荊君也是因為看見了面具后隱藏著的這個笑容,才會喜愛她的吧。
“我有一個靈能。可以將我們兩個人的生命在短時間內融合,但是這個靈能的前提是……我們必須互相信任,沒有一點瑕疵的互相信任。”
山村貞子認真地說。
晚上坐車回杭州……再見嚕,武漢!(去讀讀www.qududu.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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