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煙霧彌漫的房間里,程杰民的腦子有點亂哄哄的,此時房間里已經吵成了一團。村長羅三斤有些氣急敗壞:“榨油廠的錢賠到哪兒了,我咋知道!我當時還沒當這個破村長,你問我不等于問墻頭嘛!”
“冤有頭,債有主,不問你問誰?村里不是有賬本嗎?你給大家交個底兒不就行了?”一個精瘦的漢子站在羅三斤對面,毫不示弱地反駁道。
羅三斤青筋爆出,差點跳起來,他指著精瘦的漢子道:“陳二軍,你小子的良心都讓狗給吃了!啊,咱村榨油廠當時管賬的是你三叔,你應該去問他,不要賴到我頭上!”
“管賬的是俺三叔不假,但是管榨油廠的,卻是你大伯。俺三叔當時是怎么管賬的,大伙都知道,我給你說羅三斤,俺三叔死兩年了,但是那也不能容忍你在這兒胡咧咧,污人清白。你以為俺姓陳的沒人啦是不是!”陳二軍此話一出口,站在他身后的十幾個壯漢頓時七嘴舌的罵了起來,還有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摩拳擦掌,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模樣。
這邊罵,那邊也罵!整個房間登時亂成了一鍋粥,一場大戰幾乎一觸即發。
對于這樣的場面,程杰民也不是第一次應付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道:“都給我住嘴!咱都是窮老百姓,平時起得比雞都早,干活比驢還累,吃得比豬還差,我把大家伙叫到一起。是解決問題來了,不是讓你們在這兒閑磨牙!出去給人家打工。一個個笨嘴笨舌的,三腳還踹不出一句利索話。現在咋了?仗著都是一個村里的,開始針尖對麥芒了?這像什么話!”
程杰民包村之后,他發現這些鄉間俗話甚至一些難以出口的粗話,一股腦兒的撂出來比你一本正經地講道理強多了。因為這些話糙理不糙,而且不自覺的把你跟村民們的距離拉近了。
果然,程杰民這番話一出口,那些摩拳擦掌的年輕人悻悻的閉上了嘴巴。
作為村里包村干部。鄭田兵此時也快坐不住了。盡管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但是連續兩天了,天天把村民弄到這個屋子里開會,他煩得不得了。
看著溫文爾雅的程杰民居然毫不羞澀的說粗話,鄭田兵有些驚訝。這個從省里下來的學生娃,估計滿腹經綸,但是那身架也懸浮在半空中。干農村工作還差得遠著哪。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站什么山頭唱什么歌,什么場合說什么話,這么快就入鄉隨俗,完全一副鄉鎮干部的姿態了。村里的年輕人,尤其是東柯寨的年輕人對于鄉里的干部并不怎么畏懼,程杰民年紀輕輕就能壓得住場面。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在鄭田兵看來,程杰民能鎮得住場子,對付羅鐵錘那一腳也起著一舉定乾坤的作用。在村里的年輕人眼里,空有一肚子墨水是屁用不頂的,像程杰民這種既有文化又敢打架的年輕人。才讓人服氣。
看程杰民發脾氣,陳二軍討好的笑了笑道:“程鄉長。您別跟這幫家伙一般見識,咱還是接著說事。羅三斤,這個榨油廠,是咱全村的榨油廠,你今天要是不說出一個一二三來,俺們是絕不會答應的……”
程杰民喝了口水,對于陳二軍和羅三斤攪和的陳年舊事,他聽了個大概。程杰民在陳家這邊鬧起來之后,就分析過這事,這些陳谷子爛麻的舊帳,很難再弄清楚了。
他們的目的,應該是沖著這個榨油廠來的。當然如果能夠順勢將羅三斤這個村子拱下臺,換他們姓陳的人來當村長,自然是最好不過。
基于這個考慮,他們對榨油作坊的唯一選擇,就是想把這個榨油作坊的東西給分了。按他們的說法,村集體的財產,絕對不能讓人無聲無息的給私吞了!
可是從程杰民這邊看,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將這個好好的榨油廠給分了。榨油廠在那兒扔著,好好收拾一下,應該還能生產,一旦分了,那就成一堆廢鐵了。程杰民這幾天剛剛想到的那個掙錢門路,就徹底泡湯了。
目前羅三斤應該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從羅三斤的角出發,他本來就被程杰民說動心了,再加上作為村長,他可不想讓人覬覦自己的位置,挑戰自己的權威,他當然不想分這個作坊。
可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羅三斤這邊能夠支持多久還不知道呢?畢竟陳家這邊的人不比他少。
又因為舊賬打了半天嘴仗,最終還是不歡而散了。
程杰民猶豫了一下,決定親自和陳二軍談談。和羅三斤交待了一聲,就跟著來到陳二軍家里。
陳二軍一家四口正準備吃飯,看到程杰民進來,慌忙站起來招呼道:“哎喲,程鄉長快坐下。孩他娘,趕緊再弄倆菜。”
陳二軍媳婦趕緊拿袖子擦了擦凳子,對于這個年齡不大卻是副鄉長的年輕人,多少心存了一些敬畏。人家還是省里下來的大學生哩!
“嫂子,你也別忙活,弄點老咸菜切切下酒,粗的細的都行,反正在肚子一攪和,啥都咽下去啦!”
陳二軍媳婦聽程杰民說得好笑,先前的拘謹沒有了,笑著道:“程鄉長俺這窮家百業的,沒啥好菜,那也不能讓您就老咸菜下飯哪!”
看陳二軍媳婦也是個爽快人,笑著去準備東西了。
陳二軍和程杰民閑聊了三四分鐘,老婆就端著兩個盤子走了進來。一個水煮的花生米,一碟韭菜炒雞蛋。那雞蛋炒得嫩嫩的,黃澄澄的,一看就食欲大開。
把菜端上桌,陳二軍家就笑嘻嘻的道:“程鄉長,看您這么年輕,還沒對象?”
“哎喲嫂子,讓您問到心事了!”程杰民嘿嘿笑著,順手夾了一塊雞蛋喂給陳二軍七歲的兒子了。
看程杰民喂孩子這動作做得自然親切,陳二軍兩口子心里暖暖的。不管怎么說,人家程鄉長是公家人,是省里下來的干部,能跑到他家里來吃頓飯,那是抬高人哩!你看人家穿得這么齊整,孩子的鼻涕都快淌下來了,人家還拿自個兒的筷子喂孩子哩!這身價放得多低喲。
“程鄉長,你要真想在咱鄉下找媳婦,那姑娘家的還不得排隊啊!”
“哎喲你也忒敢想了,人家程鄉長能找咱鄉下妹子嘛!”陳二軍沖老婆擺擺手,示意她別再說了。
陳二軍媳婦對自家男人并不懼怕,撅著嘴道:“程鄉長長得這么俊,又有本事又有文化,我自然不敢給他介紹村里的女子。我說的是前村的靈妹子,人家也是正兒經的大學生,正在縣里教書。不成嗎?”
讓程杰民開開玩笑還成,現在真刀真槍的用上,他可是不敢了,當下趕忙擺手道:“嫂子,這事回頭再說!”
陳二軍床底下弄出了一瓶十幾塊錢的東湖糧液,用兩個小碗一分,就開始和程杰民喝酒。兩個人一邊喝,一邊說閑話,倒也其樂融融。
酒喝了一多半,看陳二軍有點酒意之后,程杰民就將自己的想法給陳二軍說了一遍。最后誠懇的說道:“咱今天撇開工作,我叫你一聲哥,我為啥來找你?那是因為我覺得你雖然生活在村里,但是頭腦靈活,眼界開闊,遇事能想出個一道三轍兒。”
陳二軍道:“程鄉長,你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不表個態,對不住你老弟。雖然咱倆接觸時間不長,但是對你老弟我是打心眼兒里佩服啊。你老弟是大學生不說,做事也爽利。光我自己,這事怎么都好說。但是這是俺東柯寨老少爺兒們的事,給您交一個底,俺信不過羅三斤那孫子,就算您那法兒管用一陣子,那錢還不知道落到誰身上呢!”
程杰民心里有點發涼,像陳二軍這種人,一旦認了死理,九頭牛都拉不過來。
盡管程杰民不甘心的又勸了一回,但是陳二軍還是不吐口,程杰民帶著失望離開了。
“程鄉長,我看姓陳的那班人,可能想把這個榨油作坊分了,我看這事啊,能分就分了。”跟著程杰民一起出村的鄭田兵笑嘻嘻地說道。
程杰民沒有說話,迎著星光回到鄉里,程杰民洗了把冷水臉,心里的煩躁卻揮之不去。干點事真難哪!
那作坊程杰民也去看了看,如果賣廢鐵,一萬塊錢也值不了。東柯寨村那么多人,平均下來,一戶也合不了多少東西。
可是就算如此,陳家那邊態堅決,還是要求分了。
揉了揉腦袋,程杰民看著自己手中關于建設榨油廠的方案,寫這個方案的時候,自己是多么的意氣風發,覺得自己找到了一條帶著東柯寨致富,同時也能夠讓自己功成名就的路,可是現在看來,當時自己想的實在是有點太簡單啦。
難道就這么放棄嗎?
程杰民握了握拳頭,又給自己打氣道:“程杰民,你是個漢子,不就是遇到了一點點挫折嗎?怕個球,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陳二軍那邊做不通工作,其他人還能夠做的通。”
躺在床上,想著東柯寨的事情,程杰民不知道自己啥時候竟然睡著了,就在他睡得正香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咚咚咚的敲門,程杰民趿拉著鞋打開門,通訊員李東凱笑著道:“程鄉長,陸書記讓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