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縣令陳琦從側門小心進入余杭郡王府,近來他表現的很謹慎,小心翼翼的生恐被人注意到。
一個地方主政官員與藩王過從甚密,這要是傳入皇帝耳朵里,猜忌是必然的。要是被御史風聞,彈劾是少不了的,前途堪憂那是輕的。何況現在是關鍵時刻,弄不好是要危急身家性命,更加不敢馬虎大意。
“陳縣令,你不是去迎接新任的通判去了嗎?”東陽郡公趙仲曄見到陳琦,還有些驚奇。
陳琦搖頭嘆道:“這位蘇通判還真是別具一格,把碼頭上所有人都給耍了,說是在蘇州就棄舟蹬岸了,也不知到達杭州沒有?”
“蘇子瞻名頭大,架子也不小啊!”趙仲曄輕輕一笑。
“不,我擔心這個蘇通判另有所謀,關鍵是現在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蹤,他會在杭州干些什么我們也不知道!”陳琦近來已經有些神經質的敏感。
趙仲曄沉聲道:“不必太擔心,他單獨出來能有什么作為?難不成微服私訪嗎?他能查到什么?”言下之意,即便蘇軾有心,也不會有任何收獲。
“好吧!”陳琦喘了口氣,輕輕點點頭,你們真做的這么縝密,自然最好不過。可是,心里依舊很不平靜。
趙仲曄看在眼里,眼神一動,心中浮現起濃重的隱憂。問道:“陳縣令,備貨的情況如何了?”
“我這邊已經妥當,余杭縣那邊也差不多了,關鍵還是如何起運?杭州眼下不平靜,要能瞞過眾人,動靜太大引起懷疑就麻煩了。”陳琦正是為此而來。
“好!”趙仲曄點頭道:“如何運輸你不必擔心,我與父王會想辦法的。”趙仲曄立即答應,也不曾引陳琦去見父親。
陳琦心道:希望你們安排妥當!隨即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告辭轉身離去了。
趙仲曄沒有停留,進入書房見到父親趙宗詠,說道:“父親,貨差不多已經備齊了!”
“嗯,好!”
趙仲曄道:“適才陳琦又來確認貨物起運的事情,不知父親可有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的!”趙宗詠淡淡一笑,問道:“那個蘇軾到了嗎?”
“父王你為何如此關注蘇軾呢?”趙仲曄有些不解,回答道:“今日蘇軾耍了所有人,碼頭來的只是一艘空船,蘇軾本人現在何處無人知曉?”
“哦,蘇大才子果然不一般啊!”趙宗詠哈哈一笑道:“不會不見蹤影,到了杭州他必然會去找熟人!”
“熟人?您是說……”
“林昭!”趙宗詠道:“他們都是趙頊派來的,彼此之間豈能不溝通?這個都無所謂,不過他盡快露面總是好的,告訴陳琦,起運的時間定在六月初,我來安排!”
“好!”趙仲曄見父親信心滿滿,也就放心多了。本來已經準備走了,忽地想起一事,說道:“父親,最近陳琦總表現的很膽怯,很緊張,兒擔心這樣下去,怕是會壞事啊!”
“哼,草包一個,以前發財數錢的時候倒是高高興興的,現在有一丁點的風險便害怕了,真是沒膽的孬種。”趙宗詠一聲喝罵,旋即又輕聲嘆道:“不過若非有他,我們的生意開做不起來,眼下也更離不開他,暫且忍著吧……再者,有他是好事啊,萬一要是出了事情,嘿嘿……”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做走狗,風平浪靜時便是好幫手,甚至好兄弟。一旦風云突變,便注定了是擋箭牌,是替罪羔羊。陳琦之所以擔心,未嘗沒有這方面的緣故。
趙仲曄了然于心,輕輕點頭:“兒子懂了,只是這次他會不會出差錯?我有些擔心……”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確實不宜拖延太久!”趙宗詠沉吟片刻,吩咐道:“這樣,只要蘇軾一到,立即去送上我的請柬,六月初一或者初六,本王在西湖設宴,邀請杭州所有官員賞蓮避暑!”
“父親是打算那日?”趙仲曄試探著詢問。
“不錯!”趙宗詠道:“夜長夢多啊,為父親自出面……不過需要精心設計,不能出差錯!”
“是,兒子一定小心!”
林昭帶著蘇軾去了距離西湖不遠的沈府,這個時候必須要先去見見沈括。
眼下他們就是皇帝趙頊派到杭州的三人組,必須得緊密合作。雖說沈括與王安石交好,是新黨中人,蘇軾則相對保守,見面可能會有尷尬。
不過自從見到林昭之后,蘇軾這個擔憂便少了許多,畢竟大家都是飽讀圣賢書的進士。何況沈括也人到中年,穩重與理智都不虞擔心。何況眼下身負皇命,三人有共同的職責。
沈括得到消息,趕忙將二人迎入府中,彼此少不了一番客套。沈括已經接到浙江訪察使的任命,對于蘇軾到杭州未入州府,便前來拜見,沈括臉上甚是有光。至于先找林昭,興許是湊巧,興許是蘇軾找來的潤滑油,對此他很理解。
“聽聞東陽與存中一起研究出了什么活字印刷與膽水煉銅之法?”蘇軾笑道:“來時,聽聞工部正在試驗,此二法要是成功,對我大宋可是大有裨益啊!”
林昭笑道:“這都是沈先生功勞!”
“哪里,是前人研究而成,在下只是收集起來,幸得東陽提醒,加以改良,否則寶貝妙法可能真要毀在我手里。”
“東陽查了許久,可有線索?”沈括也是接到圣旨之后,才知道林昭來杭州的真實目的,原來是身負重任,大有深意。
林昭嘿嘿一笑:“二位見笑了,來杭州許久,線索倒是有一些,可都是斷斷續續的,連貫不起來,沒什么大的突破。”
“哦?”蘇軾問道:“那杭州私鹽販賣猖獗確有其事?”
“不錯,這個可以肯定!”
“那方家村那四十多人,當真是鹽梟之間爭斗所致?”
林昭搖頭道:“這么說,你兩位自己相信嗎?”
蘇軾與沈括相視一笑,紛紛搖搖頭,同時神情也凝重了許多。
“杭州的私鹽販賣很猖獗,地方官府在做什么?難道只是疏于監管嗎?”林昭一句話說道了點子上,讓人心中一震。
“如此,杭州的事情看來是麻煩了很啊!”其實蘇軾與沈括都心里有數。
林昭道:“我雖查到一些線索,可根本不連貫,幾乎算是毫無頭緒。現在兩位到了,一切都好說,正面調查可以即刻展開。”
“如此也好!”蘇軾道:“我會即刻去杭州府上任,接受此事,及盡快查出方家村被殺案真相。”
“看來兩浙路的官聲民風都需要好好糾察一番!”沈括輕輕一笑,他這個兩浙路訪察使可不是吃干飯的。
不過兩人有共同意見:“東陽,暗中查訪的事情還是交由你來負責,三管齊下,興許能有所收獲。”
至于林昭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查到了什么,蘇軾與沈括都沒有問。他們相信林昭有這個能力,該說的時候他自然會說。
查案三人組就算是成立了,三人有商議一番,便分頭行動了。
次日一早蘇軾便趕到杭州府衙報到,知州鄭獬正在發愁,這個蘇子瞻到底怎么回事?年輕有名氣就這樣輕狂?
圣旨已經下達一個月了,竟然還不上任,說好的昨日到達,又在碼頭玩了一出金蟬脫殼。他資歷深,職位又在蘇軾之上,昨日并未去碼頭迎接,抱怨聲卻聽到了不少。
一人兼兩職的日子可是辛苦啊,要是再晚了,看來得向蘇子瞻要報酬才是。鄭獬扭扭肩膀,活動活動腰骨,官帽上的兩只長翅忽閃個不停,有些滑稽。
正在此時,門口有小吏來報:“蘇通判到了!”
“謝天謝地,總算是來了!”鄭獬興奮不已,起身站在門口相迎。他以前是做過開封府尹,翰林學士的人物,資歷威望甚高,禮節上不必紆尊降貴。
果然片刻之后,蘇通判便很客氣地前來拜會鄭知州,他們在汴京相互認識,見面氣氛很好。
按照北宋的建制,某種程度上通判有監視知州意思,是有天然沖突的。若是關系處理不好,彼此之間不和諧也時常有之。
不過鄭獬對蘇軾并沒有多少“敵意”,他本人自立甚高,并不擔心蘇軾對威脅到他。蘇軾的名氣擺在那里,加之都是反對王安石變法的保守人士,有共同語言,因此很是客氣。
蘇軾恭敬道:“途中多有耽擱,以至于誤了許久,還請鄭知州見諒。”
“哪里,子瞻不必介懷,來了就好!”鄭獬全然沒了當之前的惱怒,很是客氣,旋即話鋒一轉道:“不過事務積壓了不少,只怕子瞻有的忙了!”
“應該的,軾會立即著手處理的。”蘇軾自然義不容辭。
鄭獬暗中長出一口氣,方家村私鹽販子被殺一案一直毫無頭緒,他正苦惱。現在好了,一股腦全扔給蘇軾,輕松了許多。
兩人一番交談沒過多久,便有人來報:“余杭郡王送上請柬,六月初六在西湖設宴,邀請杭州官員、士紳歡宴納涼。同時給蘇通判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