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邊說邊觀察著蔣禮的反應,見他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心中一動話鋒一轉,試探的道:“對了,適才就有一樁可笑之事,你蔣二爺來之前,尹家先打了個人過來,勸我家偃旗息鼓,說什么情愿拿出我女兒喪事身后一切費用。
哼!自是被我當面大罵了一頓,罵姓尹的夢還未醒吧就算拿個金人給我,我女兒也活不過來了,我叫他回去告訴姓尹的,留著錢走通門路拼官司吧。只要官府判決我女兒是該死的,與他們無干,那我家就不追了,不然總歸難逃天理人情。”
說到這兒,章氏指桑罵槐的繼續說道:“我還說念在你今日頭一次來,我不和你一般見識,若下次還敢來,瞧我不打你個臭死。蔣二爺,那尹家的人,見勢頭不好一溜煙的跑了。您說說可笑不可笑到了這步田地,他姓尹的還敢拿錢來煞我,我能依嗎”
蔣禮面上唯唯諾諾,心說這娘們不是省油的燈,不像她男人看上去脾氣暴躁實則還講些道理,知道進退,忙拍手笑道:“罵得好!不打出去已經便宜了他。嗯!然而在下有句不中聽的話想勸勸你,嫂子不要罵我,我才敢說。”
章氏頓時眉毛倒豎,“你說吧。”
“那好。”蔣禮陪著笑臉,“論起如金姑娘為他們逼死,天怒人怨的萬難罷手言和,連旁人也沒有勸和的理。但是有一件,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眼見你家不肯私和,到了官府會斯文掃地,惱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拼著花費萬金也要打這場官司,試問你家能拼得過英國公府么畢竟不是親手殺人,連年打官司,人家無所謂,你家卻要累的傾家蕩產,最終也無非賠償一筆銀子而已,未免得不償失。而且如金姑娘雖然慘死,亦是她大限已到,天下沒有錯死的人,閻王沒有誤勾的鬼。
再則不怕嫂子惱怒,你家全賴大姑娘撐著,如金沒了,二姑娘年紀還小,又沒有如金的名聲,還能強撐著打官司告狀嗎萬一你家沒錢了,居京城大不易的,連吃喝都沒了著落。嫂子,你把我的話和大哥斟酌斟酌,看看我蔣禮是為了他們,是為了你家呢”
一席話,說得坐在一邊的章保嘆息不止,章氏也半響沒有言語,嘆道:“你的話原本不錯,無奈我女兒死的太苦,若是和他們私了,恐怕對不住我的死鬼閨女。”
死鬼閨女都說出口了,蔣禮知道她的話已經松了,趁勢說道:“嫂子,你這話就錯了。如金姑娘死后的魂靈是明白了,也曉得父母的苦衷,就算大仇得報,也不過是讓對方名聲受損,破費一大筆錢而已,畢竟不是死罪,真的值得嗎”
章保連連點頭道:“蔣兄弟說的甚是有理。你好生想想,不要現在任性,日后抱怨。走走,咱倆去說說話。”
蔣禮大喜,說道:“還是章老哥爽快,你們先商議好了,咱們再說。”
當下他夫婦拉拉扯扯的走進靈棚,當著尸骨未寒的閨女,夫妻倆裝模作樣的爭執一番。
腦袋有病才會和徐府打官司,如果是尋常富戶,打就打了,拼著把對方打到傾家蕩產,兩敗俱傷也算是給女兒出了氣,問題是徐家那樣的龐然大物,哪有可能
章氏走出來說道:“蒙你蔣二爺指點我們夫妻明路,但是私了這官司,實在太便宜了他們。現在我家擔了賣死女兒的惡名,私了后也沒臉留在京師了,反正至少他們要出一萬八千兩的,還有衙門里的一切花費,我家也不管,如此才能和,不然我仍舊追案到底。還有一樁難事,方才尹家的人被我罵走,看樣子不敢再來,就是徐府那邊,也要有人去說,我家斷不能求人去說和,何況也不敢去。”
“不難不難。”蔣禮馬上當仁不讓的表示道:“嫂子通情達理,在下自當效勞,那兩家我親自走一趟好了。”
章保說道:“怎好麻煩你呢,大概他們家的人還是要來的,來了再說吧。我怕你究竟不方便。”
章氏說道:“無妨,說成了咱們重重酬謝蔣二爺。只要不被他們占了便宜去。”
“大哥嫂子你們放心。”蔣禮使勁拍著胸膛,“到時請我好好吃一頓飯就行。不過我擔心說的十拿九穩,你們家卻又有了變故,那就不好了。你們怕我說不好,徒惹人笑話,那我也要預先說明白。”
夫妻倆對視一眼,章氏說道:“你也放心,真能依著我的數目,斷無不成之理,倘若反悔,任憑你蔣二爺罰奴家。”
蔣禮開玩笑的道:“罰你減去九成,只要一成。”
被章家夫婦送出來后,蔣禮心中暗暗歡喜,心說這兩口子沒想象中的精明,被我一番鬼話就說了下來,看樣子是我財神高照。
一口氣跑回了家里,把整個經過稟告給徐珵,徐珵聽了后大加稱贊,接下來他親自去徐府,命蔣禮去尹家。
出了門,徐珵囑咐道:“看尹家愿意出多少,你直接去徐府來回我。”
今日是徐煜的生日,徐珵知道他家不愿張揚,提前送了一份禮物。他進了西府書房,正好徐焜從介壽堂溜了出來。
把事情告知,徐珵說道:“等知道姓尹的出的數目,咱們再作計較,把銀子送過去,這件就算了結了。唉!至今我也想不明白,如金為何會選擇自盡呢”
“還不是她喜歡上了姓尹的,難道是為我而死”
徐焜沒好氣的道,這件事在他看來真的很窩囊,不是為他而死,卻要為她花錢,上哪說理去當然也不是沒有一點干系,畢竟如果不是礙于他,如金也不會想不開。
徐焜說道:“花錢小事,卻要被他們夫婦笑我膽小,真咽不下這口氣。”
徐珵笑道:“何必呢,咱們大人大量,權讓章家逞盡威風,不和小人一般見識。等此事過去三五個月,若章家還敢胡說八道,攆出金陵還不容易”
“晦氣。”徐焜搖搖頭,“來,下盤棋解解悶。”
一個時辰后,蔣禮過來回道:“尹公子因打人去,被章家罵了回來,正坐在家里納悶。見小人去了,把事情講解清楚,尹公子一口許諾出五千兩。小的有心替少爺們分擔,遂又陳說利害,提出不如索性多出些銀子,一了百了,免除后患,尹公子聽了小的的話,又添了二千兩。故此小的先回來說一聲,然后再去章家商議,講明多少銀子可以結案。如果七千兩以上,還請二位少爺設法補足,若七千就可以,自然再好不過了。”
“不錯。”徐珵對此非常滿意,同時也大為羨慕,納悶的到:“姓尹的怎么這么有錢”
徐焜說道:“這你得問我。尹家在琉球經營商船隊,仗著地勢之利,背靠我大明,外海貿易賺得海了去了。”
與此同時,沐蘭香在綠云深處的屋子里,擠滿了一屋子人,由徐湘雨主持,剛剛將戲單子討論明白。
沐蘭香看向窗外,見朱明之過來了,便隔著窗戶笑道:“我算你也該來了。”
朱明之停下腳步,也笑道:“你算著我該來了,我也算著你們必在這里。”
一邊說著,一邊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見她終于現身,坐在一邊吃茶的徐蘊玉說道:“這又是誰作了耳報神把消息傳了出去。”
徐湘雨笑道:“還能有誰呢瞧瞧誰不在這里,那位壽星公唄。”
6漱芳取笑道:“壽星公真真多事,早早把壽星婆接了來。依我說趕緊成了親,如此諸位弟妹聯手將他嚴加管束,我想他那嘴巴快的毛病,也許就好了。”
習以為常的朱明之只當做沒看見,也當做沒聽見,對沐蘭香問道:“你們在商議什么大事呢”
沐蘭香說道:“剛把戲單子定好,過會兒戲班子就該到了。”
忽然徐蘊玉問道:“戲可不是白聽的,要拜壽呢,明之姐你拜壽了沒有”
一時間這句話把朱明之給問住了,他過生日,要說不拜壽,沒有那個道理;要說拜壽,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相當于拜堂么只好紅著臉說道:“徐家敢為風氣先,還用得著同輩拜壽嗎”
6漱芳一語雙關的笑問道:“用不用拜壽,那是我們家的事,而拜不拜呢,那就得問殿下了”
滿屋子的女孩頓時嘻嘻哈哈的看過來,都想看看公主會如何應對6漱芳很會挖坑,不愿意豈不是意味著不想嫁過來愿意呢又顯得厚臉皮了,總之會令公主殿下左右為難。
不想朱明之神色從容,笑吟吟的說道:“雖是這么說,可舅舅他老人家不喜拜壽,每年圣上千秋大壽,他都不樂意去拜,煜兒自然和父親一個脾氣,故此我要拜壽,豈不是不識時務,我為何要不識時務呢”
徐蘊玉立刻一伸大拇指,笑道:“明之姐,我佩服你。”
正說著,有丫鬟說道:“幾家小姐來了。”
此刻徐煜正帶著小廝在洗翠亭對面的水榭準備戲臺,花農費力的搬來一盆花,走到回廊里歇口氣,忽然聽見咯咯的笑聲,一回頭原來是紅雯。
花農笑著迎過去,紅雯也笑嘻嘻的道:“好多天不見你了。”
花農說道:“我倒天天進來的,就不見你出來。”
“誰沒事滿園子溜達”紅雯抬手望著戲臺,“今兒真熱鬧。”說著看向花農的腰間香囊,信口說道:“這個我也會做,我還會做穿紗的荷包。”
花農的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姐姐何不賞我一個”
紅雯白了他一眼,嗤笑道:“我的東西素來不給人。”
“沒事沒事。”花農湊近幾步,“將針線給人,在咱府上也不要緊,求姐姐慈悲。”
“是么”紅雯瞅著他,目光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你今年貴庚了”
“十七歲了。”花農答道。
“倒是和我同庚。”紅雯點點頭,“只怕月份比我小,你是幾月”
花農說道:“我是三月。”
“那我也比你長。”紅雯顯得很得意,“我是正月。”
花農趕緊說道:“你是我的姐姐,我以后就叫你姐姐。”
紅雯笑道:“我不配。”
“看來我又冒失了。”當下花農一臉的失望,“我本不配做你的兄弟。”
紅雯輕笑道:“我說我不配,你有什么不配呢你肯叫我姐姐,我就叫你兄弟。兄弟!”
花農頓時樂得手舞足蹈,也親親熱熱的叫道:“姐姐!”
突然紅雯正色說道:“這件事誰也不要提起,恐遭人非議。并且你今后不能再認什么姐姐妹妹,幸虧是我,不會惱你,若第二個人我肯依他么好兄弟,我過幾日會送你一對荷包,你不要告訴別人是我給的。倒不怕引起誤會,就怕惹得這個也來要,那個又來討的。”
“我知道了。”歡喜不已的花農一蹦三尺高,飛快的跑了。
對他來說,叫紅雯姐姐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先紅雯要模樣有模樣,要能力有能力,誰不樂意有位疼愛自己的漂亮干姐姐
二來紅雯是沐蘭香的大丫頭,將來內宅有了堅強靠山。三來干姐姐為何不能成為干媳婦呢
其實這就是強強聯合,如果花農不是徐煜的心腹,你看紅雯會拿正眼瞧他當然花農對此也心知肚明。
看著干弟弟遠去的背影,已開始學會耍弄心機的紅雯笑了笑,緩緩走到徐煜附近。
今日她穿著桃紅色的短袖衫兒,抬起雪白的胳膊在空中一揚,笑道:“奴婢拜壽來了,請二爺上坐,我們好行禮。”
徐煜轉過身來,笑道:“等我七十歲的時候再拜吧,現在可不敢當。”
紅雯不樂意的道:“成心過來拜壽,二爺說不敢當,莫非看不起我嗎”
徐煜忙說道:“我向來不大會說話,你別見怪。”
“赫赫!”紅雯對著他嫣然一笑,“奴也是鬧著玩的,二爺不要生氣。今兒家里客人多,大概夠你一天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