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蘭嘟噥著出來,發了牢騷,她還是個孩子,被紅雯隨口一刺激,心里不滿之余,便風風火火的走至沈姨娘房內。∈↗,
這時沈姨娘在太太屋里吃瓜,不知情的媚奴坐在窗前,因太太交代縫制帽子,正在整理針線匣子。
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媚奴抬頭見喜蘭闖了進來,習慣性的起身讓座。
誰知喜蘭竟哭喪著臉,也不坐下,站在那里氣呼呼的道:“你快兌八百五十兩銀子給我,不要耽誤,沒的帶累我皮肉受苦。”
“怎么了這是”媚奴全然摸不著頭緒,不禁撲哧一笑道:“你這蹄子多半瘋了,無故來管我要什么銀子怎么我不兌銀子,你的皮肉還會吃苦我半點也聽不懂你是哪一國的話。”
喜蘭仰著臉,急了,孩子氣的喊道:“我和你要銀子做什么哎呀我真的瘋了!是姨奶奶叫我來要的,她這么吩咐我,我就這么告訴你,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不信你自己去問啊。”
如果是旁人這樣子也還罷了,已有心結的媚奴頓時柳眉豎起,那火騰的下冒了出來。小小年紀這么沒禮貌,換做旁人也會生氣,無非仗著現在正當紅。
當然媚奴得捏著把柄才好發作,心說既然是紅雯叫她來的,不會沒有原因,可是誰讓你說的不明不白呢
自詡站著理的媚奴馬上沉下臉來,冷冷說道:“你到底是與我說笑,還是當真你家主子叫你過來,看著是在和我說笑,你卻又十分著急,鬧得我一頭霧水。好!你說是姨奶奶叫你來說的,難道她沒告訴你,我家奶奶如不在屋里,我不能做主嗎就算奶奶在屋里,也沒見不說款項不拿單子就來要銀子的,讓我們怎么上賬這不是笑話么!你還說叫我去問她個明白,莫非我是你的丫頭不成任你指使我還就不去了,倒要勞你自己去問個明白,然后再來兌銀子吧。”
說完,媚奴仍舊坐下來擺弄那些針線,不再去理會喜蘭了。
喜蘭被她一番搶白,鬧得臉都紅了,自知理虧。雖說大家都是姨娘的貼身丫鬟,但無論年紀資歷乃至地位都有差。
可是喜蘭最近到處被人奉承,脾氣見長,偏偏不肯好好說話,大抵也是雙方開始不對路的緣故。
“你不發銀子,干我甚事”喜蘭當下轉身就走,忽然冷笑道:“何苦使嘴臉給我瞧呢行,我惹不起你,現在就回去問明白了再來,到時看你發不發”
媚奴心中惱怒,也冷笑來了一句:“小人得志!”
“你,咱們走著瞧。”
喜蘭氣得一路跑回了紅雯屋里,將媚奴的這番話,加重語氣的說了一遍。
天氣炎熱,猶如一滴水珠落進了沸騰的油鍋里,本就脾氣不好的紅雯頓時大怒,張嘴就罵道:“媚奴那小娼婦,連她也瞧不起我么以為她奶奶當了家,自己也漲了身份不知好歹的東西。
我要銀子,自有我的用處,難道還要仔細報給她聽真是好大的臉啊,我倒要親自問問她去。”
氣尤未消的喜蘭故意說道:“您還是別去了。媚奴那張嘴,素來比刀子都快,我們當丫頭的被她數落幾句,也不算什么,若您去被她說了,那才犯不著呢!”
喜蘭也是糊涂,好死不死的竟說出這個,全忘了紅雯有個外號叫做刀子嘴。
紅雯被她指桑罵槐的話弄得滿腔怒火,惡狠狠的站起來,死死盯著喜蘭,朝著她臉上吐了一口吐沫,“呸!你這口無遮攔的該死東西,我怕那八道的阻攔我不要去。她了大不起是一丫頭,就是太太說了這話,我還要去問一聲呢。”
當下怒氣沖沖的喝令喜蘭跟著,主仆二人又飛快的走了回來。
屋里的媚奴正等著呢,料定紅雯那脾氣受不得氣,不過當了姨娘怎么也該有些顧忌吧
正在猜測,瞧見紅雯黑著臉走了進來,不用問一定是喜蘭回去說了什么,紅雯是來淘氣的。她便仍然坐著不動,存心要看看對方會怎么發作。
這下子堪稱針尖對麥芒,紅雯眼見媚奴連站都懶得站起來,氣上加氣,走過去抬手指著媚奴的臉,質問道:“我問你,你在府里多年,不知道主人下人的尊卑么還有我明明交代喜蘭來取銀子,你不發給她,還要擠兌她,是何道理我要銀子,自是有公事要辦,你有何資格問長問短難不成我會自己留著即使我留著,又干你屁事輪得到你來盤查我。”
快人快嘴的說完,紅雯又嘲笑道:“究竟是太太叫你不發,還是你家奶奶叫你不發呢哎呦好威風的奴奴姐呦,索性明兒回了太太,就派你當家得了。”
面無表情的媚奴靜靜聽完,對紅雯的挖苦不為所動,緩緩站起身,一聲冷笑:“呦!姨娘這話敢情是對我說的對不住,請你問問你家喜蘭去,她來了也不解釋,張口就要銀子,我知道要的什么銀子況且二位奶奶都不在屋里,叫她去問個明白再來,難道不對么她若早說出來公事公辦,我也早趕著把銀子送過去了。
你好好問她,有過一句解釋嗎至于姨娘說的什么留著不留著的話,更是扯淡,銀子是府里的,真如姨娘自己說的,干大家的屁事總之這些話別說回太太,就是回老太太去,也不至殺頭充軍的罪。”
毫不示弱的一口氣說完,媚奴挑釁似的瞅著紅雯,也學著輕笑道:“我可從沒說過要當家啊,也沒去鉆營這個差事,無非奶奶叫我幫著記記數,寫寫賬。咱又不曾礙了人家的眼睛,也沒吞了人家的工錢,也沒沒事找事的挑人小錯,誰會妒忌我至于主人下人的尊卑,我做了這么多年丫鬟怎么會不曉得不明尊卑還是個人嗎
哦,一定分什么主人,什么下人的,赫!現如今主人也是下人做的,下人也可做到主人,當什么稀罕事兒只有老爺太太他們才是生來做主人的呢!無需叫人敬重,人家都不敢不敬重他們,而其余柳木的桌子,柳木的凳子,一般的高下罷了。”
媚奴早有不服氣的念頭,是以這番話句句含諷帶刺,全都說到了紅雯的痛處上。
紅雯氣得臉色發青,使勁拍了下桌面,大叫道:“你這臭娼婦,有多大身份竟敢頂撞起了我來我倒要問你主子去,是誰仗了你的腰”
媚奴一見她翻了臉,也將針線匣子往地上一摔,不屑地道:“姨奶奶,你嘴巴請放干凈些,你說誰是娼婦我一沒有養漢子,二沒有爬上老爺的床,不怕人家議論。我若是娼婦,有些人也不見得不是娼婦,同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出身,別裝出主子的體面來恐嚇我,這種旁支兒似的主子,我眼里根本看不見。”
雖然她反擊的寸步不讓,條理清楚,問題是說到底自身處于弱勢,別說紅雯乃正當紅的寵妾,就是不受寵的小妾姨娘,丫鬟再有理,當面爭執也屬于以下犯上。
不擔心那是假的,同時這還是頭一次如此激烈的吵架,媚奴心情激蕩,說著說著自己竟先哭了,哭了后理智全失,嘴里自是雜七雜八的亂罵起來。
而紅雯天然站著上風,又是經常數落她人的主兒,吵架經驗豐富,盛怒之下,當即氣得跳了起來,就要過去毆打媚奴。
嚇得喜蘭急忙一把抱住她的腰,紅雯回手就打她,罵道:“死丫頭松手。”
喜蘭忍著痛,一時犯了牛脾氣,死也不放。
哭著的媚奴見狀瘋了,不管不顧的沖上來叫道:“你打啊,你打啊!你憑什么罵我娼婦憑什么”
眼看雙方就要撕扯在一起,被驚動而來的丫鬟婆子們,趕緊沖進去橫在二人中間,左拉右勸,一時鬧的不可開交,早有二個小丫頭見勢不好,飛跑著去上房報信了。
很快杜芊芊帶著沈姨娘趕來,進了屋,當即喝住斗雞似的二人。
“好好,你們竟要造反了。”杜芊芊氣得不輕,“為什么大呼小叫,究竟因為什么事情”
媚奴一面哭泣,一面訴說原因,紅雯也搶著說了一遍。
杜芊芊怒道:“喜蘭你給我跪下,你這賤人,到底怎么兩邊撩拔的從實說來,敢有半字虛言,先揭了你的皮。”
嚇得喜蘭急忙跪在地上,哭道:“委實不干奴家的事啊,并沒有添說什么鬼話,不過照實兩邊說,都怪我嘴快。”
杜芊芊沒好氣的道:“我不問你別的,只問你姨奶奶可是叫你去這么說的還是媚奴她造言生事”
喜蘭抹抹眼淚,小丫頭也不是省油的燈,辯解道:“太太明見,這些話好像都是有因的,大抵來者不善,答的也有意。好像姨奶奶和媚奴姐姐間那話多的很,奴家也不明白。太太即使將我活活打死,我也會這么解釋,誰敢捕風捉影的亂嚼。”
杜芊芊什么都明白了,還是內宅女人的那點破事,今日一個有意去尋事,一個有意反駁,話趕話的犟在了一塊兒,動上了手,于是問道:“姨奶奶不妥當的話是有,媚奴回你的也不妥當,是也不是”
“都有。”喜蘭點點頭。
當下杜芊芊先冷冷掃了其她人一眼,然后指著喜蘭說道:“你這賤人,即使姨奶奶今日心情不順,叫你去取銀子,不許說什么事情上用的,你就該背著對媚奴好生說明。那是府里夏季的月支貼補,媚奴見是正經事,也不至于不肯兌給你。
哪怕你不敢違拗姨奶奶,當媚奴叫你問明白了再來,又說奶奶不在屋里,不能專主,她這么做不為錯,并非故意為難你。你回房不會委婉解釋媚奴不好擅自兌銀子,一等奶奶回來后稟明,立刻就將銀子送來,那不是兩邊皆沒的說了你倒好,兩邊的話偏偏成心一字不漏,雖然你沒有添油加醋,卻也是你在搬弄是非,這件事都因你而起。”
其她人默默聽著,看似規規矩矩,實則人人并不害怕,因為杜芊芊天性善良,從來不為難下面人。如果不是沐晟沐昂哥倆威嚴日盛,當年的金陵沐王府在人事方面幾乎要亂套了。
果然杜芊芊一針見血的說完,又說道:“本當重重處治你一頓,姑念你還年幼,也未抵賴,今日的過錯暫時寄在你身上。若下次還敢說話辦事沒輕沒重,不問好歹信口亂噴,被我知道了,定兩罪并罰不可。”
“是。”喜蘭神色委屈,爬起來,撅著嘴站在一旁。
紅雯見太太一個勁的責備喜蘭,感覺句句都是暗說的自己,提都不提媚奴的過錯,心里大大的不服氣,仗著自己是她心腹,說道:“太太別冤枉了喜蘭,委實是我吩咐她去這么說的。我想著都是一家人,還怕誰昧了銀子么隨后再給開出款項單子,給她記賬也不遲呀。想我以前給太太料理諸事,亦有先做了再回太太的,媚奴如果是個曉事的,就該一起和喜蘭過來,問個明白,難道我不會告訴她嘛”
誰知她把喜蘭罵了回來,常言道打狗要看主人面,我縱有不是,也不應該借著喜蘭來發作我吧媚奴她未免眼睛里太沒有尊卑了,不知道我是太太委派幫理家事的么她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上頭的太太。”
一邊說,紅雯一邊偷偷觀察太太的臉色,眼見太太皺眉沉思,便繼續說道:“我也知道自己向來心直口快,處處得罪人,遭了人家的忌。唉!其實府里也沒有多少事,有了奶奶一人經管,又有媚奴做幫手,也足夠了。趁今兒當面稟告太太,從今我不問府中事好了。何苦強行在這里頭,有礙人家呢!今日人家小小發作,不過挨一頓罵,將來怨結得深了,指不定還要被人家算計,都難說的事。”
說著說著,紅雯轉身指著喜蘭,咬牙罵道:“都是你這下流該死的東西,帶累我受人家欺負。我是叫你來討銀子,你竟背著我到這里浪充什么當家副手的排場人家自然不能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