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翁,丁容城看來倒是沉得住氣。”落后王驥半個馬位的幕僚,低聲說道,“原以為他會大鬧一場,看來倒是小看了這白衣學士啊。”按原本的計劃,如果丁一不滿無官吏前來接洽,鬧將起來的話,王驥便正好現身訓斥相關官員,賣丁一個面子,如此雙方都也能籍機坐下,而就算合作,王驥也必定處于一個主導的位置。
但很明顯,現在這局面,看來是不能如愿了。
王驥沒有出聲,已經入了夜,長街上除了巡邏的兵卒和打更的,已少有人行走,遠處有馬蹄漸近,王驥揚起手來,示意親兵緩行,卻是等著那一騎前來。那騎奔近了,遠遠就滾身下了鞍,卻是王驥的親兵,跑近了向王驥稟道:“小的帶了兩旗人,分別去那宅子前后門看了,每門都有兩名少年立于門前,身著儒衫手執《論語》,立之如槍,教人不敢輕侮。似乎暗中另有哨衛伏于黑暗之中。”
“拿著《論語》?”王驥愣了一下,卻笑了起來,“那書是卷成圓筒,執在左手吧?其中必有短刃!丁容城啊,你真的是在練將種啊,十二日行二千里路,到了南京還要執刃立哨,這些子弟長成了,安有平凡之輩!”
那親兵又報道:“是,伯爺明見萬里!那書中暗匿短刃,小的差了一個兄弟扮成醉酒的,離門一丈便被喝止步,再近了那兩少年便執刃在手,離那兩少年七尺,便聽黑暗中有弓弩上弦之聲。看那模樣,執刀之手毫不顫抖,是真敢殺人的。”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其中一個哨衛,還是女娃。”
王驥笑著揮了揮手:“好出奇么?武德將軍丁某,跳過宣武將軍,直接授了明威將軍、上騎都尉,遷到廣東都司南海衛指揮僉事,可不是無兵無權的僉事,兼領著南海衛的右千戶所,據說是廣東都司唯一個實員實額的千戶所,天子賜匾‘巾幗丈夫’,不就是丁容城的妹妹么?
黃蕭養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已經在董興領著江西兵到來之后,與豪強地主武裝的代表、雙手沾滿義士鮮血的封建王朝劊子手丁如玉的聯合鎮壓下,宣告失敗了。而丁如玉也升遷到了正四品的武職。
“其實朝廷還是薄了她許多的,無領朝廷一兵一刀,殺出來的功績啊!若是男兒身,拔個正三品的衛指揮使或是都指揮僉事,賜爵是穩穩當當的事。”王驥長嘆了一聲,似乎很為丁如玉惋惜。
不過王驥很快就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示意親衛打道回府,他還要再看看,看看丁一到底有多大的份量,單是軍略之能,是達不到王驥主動去和丁某人聯手的地步。王驥這個層次,他要的是類如王振那樣的盟友,只有那樣的人,才有資格跟他互為內外。
這不是丁一所能預知的事情,丁某人所知道的,是僅僅第二日,到了南京的第二天清晨,劉鐵又手持一份帖子跑了過來:“先生,邢學士請先生過府一述。”邢學士就是邢寬,永樂二十二年甲辰科的狀元,當時丁一在國子監被眾學霸折磨時,聽說過這位。
按丁一聽過的消息來說,這位不單是狀元,而且恐怕是幸運值沒滿分也得點到九的人物。原本那狀元不是他的,是一位喚作孫曰恭的仁兄,結果就因為“曰恭”兩字合起來是個“暴”字,被明成祖朱棣不喜,結果取了這位仁兄。
這幸運值真不是一般的高啊,千百年后,找某科狀元還能找到名姓,找某科第二名,有幾人能找得到是誰啊?這位就憑著前面那人名字不好,把自己折騰成狀元了。而他的帖子也很好玩:“丁容城安能薄此厚彼?”
基本上活著的狀元丁一都見過了,除了丁憂回家的彭時之外,劉儼、周旋、陳循、商輅丁一全都見過,在職的就是除了邢寬沒有見了。所以邢寬說丁一待他太薄,倒是極中肯又詼諧的說法。
便沖著這一句,丁一也不得不讓劉鐵去和送信的人說,馬上就過府去拜了,因為丁一是聽京師的學霸們說過,邢寬的腳腿有問題的,總不能讓腳腿不方便的狀元,過來訪丁如晉這秀才吧?
那邢寬的家人領了賞,卻是說邢寬在國子監候丁容城大駕光臨。
南京也是一樣有六部和國子監的。
邢寬是翰林院的侍講學士兼署南京國子監事,相當于就是國子監的代理校長。
所以約在國子監相見,倒也是合理。
丁一吩咐吉達和謝雨城,領著那些教習,按課程給那五十少年上課,便帶著劉鐵向國子監去了。
這一路上倒讓劉鐵大飽了口福,因為丁一覺得這些狀元爺,一旦坐下怕就喝茶,還是先塞飽肚子為好,見得有賣點心就使劉鐵去買,結果這南京點心特別小巧,一份根本就吃不飽,于是乎師徒兩人便一路吃了下去:如意回鹵干、豬油餃餌、雞絲澆面、薄皮包餃、熏魚銀絲面……
“行了,就這樣吧,已經是吃貨了,你要再弄的話,就成大吃貨了。”丁一扯住看著點心店又要下馬去買的劉鐵。萬幸沒帶著那桿旗出來,南京沒什么熟人,地痞混混沒到日上三竿也不會上街游蕩,要不就兩人這嘴饞樣子,傳將出去,不論士林還是江湖,都難免是一樁笑談。
誰知劉鐵吃上癮了,想了想對丁一說道:“先生,這大學士總是強過學士的,弟子還是奔大吃貨努力去吧。”氣得丁一抬頭往他后腦敲了一記,并且保證一會回來帶他去好好吃上一頓,才總算把這廝扯著走了。
去到國子監,方才送信的邢學士的家人就在門外候著,見著丁一和劉鐵到了,行了禮便領著他們往國子監去了。去到公事房里,看樣子五十左右的邢寬便笑瞇瞇地迎了出來,腿腳的確是有些不方便,不過和此公身形太過飽滿,怕也是脫不了干系。
丁一行禮,邢學士答禮,又是一番折騰,兩人方才入了公事房,里面還有一位儒士打扮的壯年人坐著,邢寬介紹這位喚作張和,此人視力看來是極差的,邢寬引丁一和他見禮,這位張節之有一只眼睛看著是不太對頭的。歷史上這位邢寬就是有腿疾,不是作者胡編
這是國子監,還是天殘地缺門?丁某人不禁在心中腹誹著,又想起這一路來的小吃,油和糖都用得極重,便又想著這邢寬會不會就是在南京呆久了,飲食習慣弄到這么富態,三高導致血管不好?這位張和,也很有可能高血壓,引起視網膜血管病變從而影響視力啊……看來自己一定不能被饞嘴劣徒劉鐵所陷!
沒等丁一對自己飲食習慣方面作好規劃,邢寬已把一封信遞了過來,笑道:“如晉啊,呵呵,這個嘛,你還是看看為好。”述過年紀,邢寬只是比于謙晚了一科的進士,叫他丁容城那是戲謔了,自然是稱他的字合適些。
丁一來之前,本是打算到了國子監先問一下邢寬,是否知道哪里有綠礬?因為于謙不是說或有所得嗎?指不準人家知道啊。誰知吃貨附體,一路到現在都在想著小吃,這時看邢寬遞了信過來,也就沒有多想,接過來看。
一看之下,劉鐵就在外面聽著自己先生慘叫了一聲:“不要啊!”
“蒼天啊!不要這樣對我!”
又聽丁一的聲音里透著極為少見的諂媚:“張前輩您不是有眼疾嗎?這樣不太方便吧?”
“無妨,尚有一目,再則,邢學士讀與學生聽便可。”卻是那位張和的聲音,那腔調,似乎久無囚犯的獄卒,發現終于這監牢里有個來新來的犯人一般,透著幾分興奮和期待。
于是丁一的慘叫再次響起:“學生剛到南京,還要巡按軍務,不若寬容幾日……”
邢寬那笑嘻嘻的聲音便響起來:“無妨,蕭規曹隨便是,中午來,日落走,于前輩和陳前輩都在信里說得分明,若是如晉不能教我等滿意,那么便要教你署右僉都御史兼視國土安全局事。如晉若是體諒我等,不若就從了于前輩和陳前輩吧,右僉都御史,若教老夫去,安忍棄國不從?”
那張和也幫腔道:“便是如此!如晉啊,四品高官啊,你便從了吧!”
“不從!”丁一這回倒是堅決,從個屁啊,就做到人臣極品的尚書又如何?陳循這首輔都被架空了,連徐有貞花錢找上門,陳循也只能勸他改個名,這于謙在一日,想分點權力是不要想太多吧。何況于幾年后,南宮那位還要出來!
再說,沒實力,于謙于大人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換個皇帝,殺就殺了,能怎么著?
還是爭取時間,老老實實回家爬科技樹才是正理吧。
于是他只好再一次被學霸們折磨。
沒錯,又是兩位學霸來搞他,張和也是學霸!原本是正統四年的狀元,這仁兄有眼疾,目眚,也就眼睛生翳,大約當時就有白內障之類吧,取了他之后才發現這問題,才換了另外的人。于是這位就乞歸授徒自給,大約明明該他的狀元,就這么沒了,是怒了,不當官了吧。
丁一以為來南京可以逃脫每月去京師被折磨一次的命運,誰知道愈加的悲催。
劉鐵在外面走廊聽清楚了之后,感覺也是快哭起來,因為丁一被,回去就虐他,這邊叫丁一做一份制藝,丁某人回家就能叫他也做一份,并且他又沒丁一那樣讀過千百年后的大學,只是用典用詞語氣的問題,他做不來啊!于是往往一份成三份!
他不禁悲嚎道:“天啊!我好苦的命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