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書院的學子,家在京師的多少是有些沮喪的,因為過年書院并不準許他們請假。入學時是簽下文書的,頗有點類如這年代,去當學徒時所簽的契約,無非就是任由書院管教,只要不是殺死,打打罵罵絕對是不相干的,自然還有就是沒有出師,無書院許可不得回家等等。
這些送孩子來的人家,絕大多數都是希望家里能少一張口,把小孩交給書院養活,特別是女孩子,預備著給丁一當丫環的心都有了,還在意這個?再說丁一的名聲也真的不錯,沒有誰顧慮什么的。
所以一聽不許回家,他們就有些無奈了。當然家里人是可以來看他們,這倒也讓他們存了幾分希冀,期待家人來訪時,可以把在書院里省下的炊餅,都捎回家去——沒錯,他們苦惱于不能回家,便是為了這個,窮人的小孩早當家,都是逼出來的。
不過這日離年關還有二旬,助教們卻就告訴大伙,這個年卻要到容城去過。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丁君玥這么對著新生說道,“老是窩在京師,能學到什么東西?我等還隨先生出關,見識了塞外風光,更在密云前衛,親眼看著軍將如何抗擊韃虜……”接在又再蠱惑著,容城有著溫泉,有著游樂場,有大大的校舍等等諸般好玩事物。
十三四歲的孩子聽著遠足,又有眾多的新奇玩藝,自然便又高興起來。
丁一又進宮去求景帝,給這京師分院的學生題上一面大旗,以期一路上沿途官府巡檢不會為難。其實也是給景帝插手書院的機會,否則的話,憑著丁容城三個字,誰真的不長眼,湊上來給他打臉?
不過景帝樂意干這樣的事。
請他為書院題名時,他就把雷霆書院寫成:大明皇家雷霆書院京師分院。
丁一倒也湊趣,景帝去書院看看時。安排了幾個學生,說些什么:“吾等身為大明皇家書院學子,看著天子親筆所題的校名,也該苦讀經書,將來不論做得何等營生,也當爭為翹楚,這才報得皇恩浩蕩!”
景帝聽著很是高興,此時丁一來請他題旗,自然是不會推辭的了。
只不過題完之后,景帝卻就淡然對丁一說道:“如晉啊。母后那里。難得你來。她老人家方得展顏,以朕想來,汝雙親已然仙去,母后與李原德的母親。都是你的義母,都在京師;于先生是你師長,也在京師;柳氏、蕭氏現今也在京師,不若這個年,你便留在京師過吧!也好陪你的義母和師長,盡上一份孝心啊,如晉以為如何?”
丁一聽著,面上便露出喜色來,卻是道:“這。合適么?猶是年關,安得入宮?”
景帝看著丁一的表情,心中倒是略略安定了些,臉上也有些笑容:“如何入不得宮?哪個敢阻朕的義弟?興安,你下去查查。哪個狗才敢難為冇如晉,給朕打死了。”丁一愿意留在京師,景帝自覺先前的廠衛的稟報,便有些不誠不實了,所以也是借機敲打內廷一番。
“不、不!臣只是擔心有違于禮……圣上,固所愿也,不敢請耳!”丁一連忙為興安解脫著,一臉掩飾不住的歡欣神情。他之所以會讓京師分院的學子去容城,是因為他前些日子已收到容城傳來的線膛槍樣品。
丁一早就料到,景帝大抵會留他在京。
因為密云前衛的局勢,必定已經瞞不下去。
密云前衛的棱堡群于十月底就已然完工,丁如玉霸據朵顏衛的事實,就算不派兵出關偵察,只要鐵門關那邊有幾個錦衣衛出關略為查探,都能有所察覺的。所以丁如玉也沒打算瞞下去,和阿兒乞蠻明里暗里做了幾場的戰報、捷報、韃子首級都連連送了到京師來。
而密云前衛也就成了第一個孤懸關外的衛所,丁如玉的捷報里,還提到繳獲,說是如果到了明天開春,密云前衛應能自給自足,不必依賴關內輸送物資,這么弄著,頗有一些聽調不聽宣的味道。
事實上,兵部讓丁如玉回京述職的公文,就被拒絕了,理由就是關外韃虜猖獗,正在肅清余敵。只不過丁如玉又自請御史、太監監軍,意思無非就是真的走不開,但還是服從朝廷命令的。
但這只不過是表面上的形式。
于謙也好,景帝也好,沒蠢到那程度,真派了御史和太監去了,出了關外,還不得老老實實聽丁如玉的分派?要真敢拿起監軍派頭,丁如玉把他們一刀殺了,真的埋都不用埋,直接把尸首扔進關來,說是韃子偷襲便是了,了不起再送一百幾十韃子首級,說是為這監軍報了仇,朝廷能拿她怎么樣?
所以景帝要做的,就是看住丁一,他很清楚,丁一就是丁如玉的命脈所在。
廠衛是有來報,說丁一挾徒南下,怕是驚恐丁如玉的事連累到他頭上,要逃竄回容城,憑仗著在當地的勢力,以使著朝廷投鼠忌器;或是說丁一準備半途獨自離隊逃脫,再伺機潛逃出關云云。
景帝本就不太相信丁一會干出這樣的事,因為他很清楚丁一的身手如果要偷偷溜走,只要把柳依依和天然呆送走,以他丁某人雪夜踏敵營的本事,有的是辦法可以溜走。并且景帝感覺就是柳依依和后宮這邊合作的生意,單這收益也足以保丁一不死——他很清楚,丁一也是知道這一點的。
興安不見得就不知道這些事,只不過下面報上來,是通過金英的路子,他自然也不可能阻攔,內廷的斗爭不見得就比外廷斯文,往往這些被閹割了的太監,手段更加殘忍。興安不可能無緣無故去樹敵,丁一又沒有給他什么好處,再說這種限制軍將親人的手段,向來也是潛規則的。
丁一出得宮去,劉鐵早早就候在那里,卻是暗地里給丁一做了一個手勢,丁一微微笑了起來,緊了緊身上的皮裘,一按馬鞍躍身上了馬,在那些親衛的護衛之下,馬蹄紛飛踢起街面的積雪,一路向前去了。
這批書院的學生去了容城,回來的就不是這些人了。
劉鐵這個手勢,是線膛槍的量產樣槍,已經送到京師來了,等這些書院的學生去容城過完年,丁君玥帶回來的,便將是隨著丁一出關與韃虜交戰的那八百學生,當然楊守隨這樣并非軍戶、戰爭孤兒出身的,會被留下來。
按丁一的估計,大約能隨丁君玥上京的,至少有四百人,加上在京師分院中轉為助教的警調連、在金魚胡同養傷,已差不多康復的近百人,他將擁有六百人左右的隊伍——五個裝備了前裝螺旋線膛的遂發槍、使用條狀底凹彈的步槍連。
丁一奔回金魚胡同,馬上屏退了無關人等,與劉鐵吩咐道:“此去,一定要六百人全員都裝備上景泰二年式步槍,才回京;教文胖子他們也跟著上京;你不要上京了,容城那邊是我們的底子,文胖子他們一走,工場也好,產業也好,就全指望你了。”
“弟子明白。”劉鐵知道這時候不是賣口乖的時節。
丁一點了點頭,取了直尺和鐵筆,用了半個時辰,又畫了一份圖紙,等得墨跡干了,方才交給劉鐵,對他道:“若一月底仍不能成行,則由丁冇君玥按定下章程,帶人上京,文胖子等人暫不上京,工場那邊生產出所需槍械之后,教他們生產這東西,五十具,火繩引信的硝基榴彈五百枚,不必送來京師,你按圖中所示試驗,能順利發射,便批量制作。”
“是,先生。”劉鐵鄭重地把圖紙疊好,放到貼肉的口袋。
他不明白這個按圖紙所示,這用手持的鐵管有什么用,為什么木柄的手榴彈又改回成火繩的。其實只不過是丁一目前能實現的工藝,要制作卵形的延時引信或是碰撞引信手榴彈,都有著不小的難度。
而擲彈筒,就是劉鐵覺得沒什么用的手持鐵管,適合它拋射的,便是卵型的手榴彈。
五個步槍連,盡管仍是遂發槍和黑色的火藥——因為熟鐵槍管根本不太可能承受得了黃色火藥的爆炸而不變形,至少丁一沒有這種把握,而這種裝量的試驗,不單需要成本,也同時需要時間。
雖然仍是一分鐘兩發左右的速度,但有了膛線的步槍,可就不比五十米外只能靠著齊射殺傷的滑膛槍了。加上如果理想的話,還有擲彈筒的面殺傷壓制力量,丁一覺得,只要殺入東安門,便有極大把握殺過東大街,沖入重華宮。
把守東安門的將領,恰恰就是王驥在南京給他那份名單里的其中一個。
景帝已經要讓他留在京師,不讓他回容城了,丁一便也不再準備虛與委蛇下去。
對于一心想坐穩位子,想把皇位留給自己兒子的景帝,丁一感覺他實在無法忍耐下去。
景帝,事實上也不見得會讓他再忍多久。
這不是丁一與景帝之間的戰斗。
而是一個民族復興的第一步,與歷史車輪慣性軌跡的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