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論李云聰能不能理解都好,他都知道剛才自己那一弩是太急了,而無聲無息干掉十來個人的丁一,也沒有再去訓斥李云聰什么,只是對著滿地的尸體,向他挪挪嘴。李云聰心神領會,拔出戰術刀,開始模擬丁一潛入之后的動作,要在睡夢中殺死一個人,也許并不是很難,但要連續殺死十來人,而且沒有引發一聲慘叫,就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別說上過陣見過血能把大明軍馬打得屁滾尿流的兵,就是普通人,于睡夢里也是有一種第六感的,當身邊的人出現扭動、掙扎時,往往其他人便會下意識地醒來。所以李云聰很用心地模擬了兩次丁一的手法,雖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提升得了什么技藝,但他身體,不再顫抖了,他的手,也穩定了下來。
丁一沖他做了一個戰術手勢,示意他跟上。丁一并不打算等著文胖子那邊辦妥了,再會合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他對文胖子他們實在放心不下,有許多東西,是通過現代對人體結構分析之后,總結出來的技法,不是單靠殺過人,就可以彌補的,但丁一又不得不讓文胖子他們去嘗試,因為他不可能有時間和空閑,又是親自來指導這種小隊戰術的問題,所以他得允許文胖子他們犯錯,而又要盡管把可能出現的問題補上。
靠近橋頭的馬棚里,馬匹打著響鼻,不知道是它們預知到正在接近的危險,還是這夜里的寒意使得它們無法好好地入睡。兩條狗從屋子的后面走了出來,它們抽動著鼻子,四處張望著,往往動物在某些方面,要比人類更加敏感。
丁一按下了李云聰抬起的弩弓,在這個距離里,弓弦的崩響,很難保證不會讓房子里的騎兵驚醒。丁一調節著著呼吸。這兩條看起來很是彪悍的狗,并不太好對付,至少要比兩個壯漢難對付得多,尤其是要讓它們不發出一點聲音。
俗話說。咬人的狗不吠。
兇猛的狗如果進入攻擊狀態的話,它們就會專心地對付出現的敵人,除非它們感覺力不能敵,才會選擇示警。當呼吸急促,身形不穩的丁一從樹后閃出的時候,這兩條狗撲了出來,數步的距離,它們極快地完成了加速、躍起的動作,一左一右,張大的嘴巴咬落的位置。正是丁一的脖子。
這就是丁一所想要的效果,就在這兩條兇殘的狗撲近的瞬間,突然矮下身體的丁一,讓這兩條狗在滯空之中無法改變它們的方向,丁一手中的戰術刀向上捅出。刺進前頭那條狗的咽喉,然后他松開戰術刀,將后面跟進那條將要落地的狗夾在臂彎,在先前那條狗摔落地面的時候,他已拗斷了夾在臂彎下那條狗的頸椎。
從狗的下頷拔出戰術刀的丁一,沖李云聰輕輕搖了搖頭,做了幾個手勢。示意他把弩弓背負起來,于是李云聰便拔出他的戰術直刀,如同他的先生一般反握著,跟在丁一的身后,踏入了這間房子。
此起彼落的鼾聲和讓人聞之欲嘔的腳臭味,是進入這房間之后。李云聰的第一反應,這時丁一已閃到門邊那堆干草上,一刀刺了下去,那人只有輕微的抽搐,然后就再也沒有動彈了。而丁一拔出刀以后抓起一把干草塞在那正在涌出鮮血的創口上,指了指邊上另一個人,示意李云聰動手。
如果有一個優秀的教練可以做出正確的示范,并且在邊上制止初學者的錯誤;而又有著足夠實際操作讓初學者練習;只要學習者專心致力于此事,往往這件事很快就能上手,不論是千百年后學習駕駛車輛,或是在這大明年間,學習如何殺人。
應該說,后者會更快上手,當李云聰第四次出刀時,丁一已經不需要再為他補刀,而免于被刺殺的目標掙扎起來。于是很快的,這個房間里,除了他們師徒兩人,便沒有活著的生命。
房邊的馬棚里,血腥的味道讓馬匹的響鼻頻繁起來,而李云聰則是亢奮地望著丁一,只可惜后者并沒有給他期望中的激勵,反而低嘆了一聲道:“答應我,殺人是一件不得已的事,不是樂趣,也不是一種炫技,它不會給你帶任何快感,你出手,只是為了更多如你一樣的少年,可以不用殺人或被殺。”
李云聰不知道丁一為什么會突然對他說出這段話,他也一時之間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只是出于習慣性的服從,他點了點頭并壓著聲音答道:“弟子謹記,不敢或忘!”但其實他看著星光下,刀刃上的血,卻有著某種瘋狂,在心中淌動。
丁一望著他,知道李云聰毀了,他不再是一個正常的少年人,他再也無法過上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便如他當年一樣,而更為殘忍的是,當年的丁一至少已經成年,而李云聰……他不愿再想下去。
他只是感覺自己的肩膀,有著更重的壓力,他已經毀了許多人的生活,如果他能拯救這個民族,一切功過可以留給后人評說;如果他失敗,不必歷史來判斷,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原諒的。
不過,丁一不會放下手中的刀。
他就在這房子里,等著文胖子他們過來會合,對于氣味,在作戰的時候,丁一有著超乎常人的忍耐人,這讓剛剛被血腥味混雜著臭味,熏得禁不住嘔吐起來的李云聰,望著丁一的眼光,愈加的崇拜。
正如丁一所預料的,這少年已不再是一個正常的少年,他正在開始向一名殺手,職業殺手轉化,他象一塊海綿,吸引著所有他能吸收的東西,開始效仿著丁一,調整自己的呼吸,平息心情,以讓自己漸漸適應這個環境。
李云聰本就有著這樣的天賦,如果不是看出這一點,丁一也就不會讓他跟著出這次任務,又讓他單獨跟著自己行動。天賦往往比無數的汗水更重要,這是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如果這種天賦能被發掘出來的話。
終于,丁一所擔心的事發生了,桐油坪的東南面,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腑的慘叫。
所幸的是,在那聲慘叫之后,又有人用當地方言含糊地咒罵道:“你娘的!你踩到老子的鳥了!”然后又夾雜著幾聲含糊的叫罵聲,大約就是罵著那個慘叫的人,擾人睡夢之類的,然后便靜了下去。
丁一看著,桐油坪幾扇亮起火光的窗戶,又恢復了黑暗。沒有人愿意在這個深夜里,去關心別人的鳥。文胖子不錯,這是丁一給予的評價,他聽得出來,慘叫之后的聲音,就是文胖子的腔調。
又等了一陣,聽到隱約腳步聲的丁一,沖著李云聰做了個手勢,后者拿起一根火把,在房子門口按著約定的暗號揮舞了幾圈。很快地就傳來躡手躡腳的腳步聲,文胖子領著那二十余人,混身浴血摸了過來。
丁一沒有更多的言語,只是做了個手勢,示意文胖子他們跟著他前進。
盡管北邊那莊子里,倒是門口和墻頭都有哨兵,但瞌睡讓他們連弩弓都不必動用,幾把戰術直刀,很快就收割了他們的生命。丁一并沒有把那二百多人都殺光,事實上,在進入那個莊子之后,只干掉了一個企圖反抗的人。
“你們為什么要謀反?”丁一問著被捆綁起來跪在院子中間的兩百多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沒有得到想像中類如“活不下去!”、“苛捐雜稅太重了!”、“苛政猛于虎!”一類的回答。大多數人是茫然的,驚恐的,不知所措的。有個別回答的,說出來也讓丁一不知道做什么反應的答復:“侯大哥仗義,有肉有飯都分給大伙吃……俺看著,就跟著侯大哥干!”、“那些官兵一打就散,打跑他們,就有飯吃……”看著丁一并沒有責怪,漸漸才有人開口,說起原行軍兵的不義,官府壓迫等等,但畢竟都只是個別人。
這讓丁一不知道怎么接話下去。
“跟著我干,有飯吃。”他只能這么對著這些人說道。
而讓他啼笑皆非的,他們拒絕了,拒絕的原因是:“侯大哥是知根知底的好男兒,教我跟你這酒販子賣命,卻是不能。你只管來殺我便是了!”看著這些人,大都不是被壓迫起義的農民、山民,而是江湖上慕名來投侯大茍的人等,怪不得白日跟文胖子買酒時,都能說官話。
“學生姓丁,單名一,丁一。”無奈之下,丁某人也只好報出自己的名字,并向他們說道,“學生不是酒販子……”
誰知道已有人抬頭道:“丁如晉丁容城?”邊上人紛紛抬起頭來,望著丁一問道,“真是丁容城丁大俠?”
丁一苦笑道:“這名字,又有什么出奇?不錯,學生便是丁如晉。”
“小弟叩見哥哥!”之聲不絕響起,又夾雜著許多自報家門的,例如“河北某處的劉七,叩見哥哥”等等,一時間這些俘虜全沒有半點身為俘虜的自覺,一個個往丁一身邊擠了過去,竟如鬧劇一般,有人叩頭,有人唱名,好不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