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衛明明就不可能不知道,住在這宅院里的人就是丁一,為什么他們還會和這歐陽文來弄這么一出?他們真的沒有一個人,去提醒過那礦監的太監么?劉鐵被丁一這么一點,卻就回過神來了,一拍大腿說道:“沒錯!否則以廠衛的驕縱,他們不會因三匹馬,就不敢逾線!”
單是那太監帶來的人手,就是一個錦衣衛百戶所還有東緝事廠在貴州的人員,還有錦衣衛的軍余、礦監里的打手等等,臨時工這玩意,對于華夏來講,不是什么稀罕事體,也不是廠衛專有的,衙門里許多人等都是首領官自己請的臨時工。當然這年代衙門里的臨工不叫臨工,而叫“白役”所以當時那太監身后也有三四百人,對于區區兩個大門崗哨,三支射死了三匹馬的勁矢,他們便很聽話的不敢逾線?敢射馬,不見得就敢射人,他們必是知道,丁一手下的軍兵,是真的敢殺人,所以才不敢逾線!
“沒錯,為師若是放過歐陽文,和王慈溪結個善緣的話,指不準去到云南沒兩天,就有旨意下來,為師削職為民……不,大約是投到南京都察院閑置著,等到世間漸漸忘記為師這個人,忘記了丁容城這三個字之后,你說,要搓圓還是搓扁,不是由得他說了算么?”
劉鐵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問了出來:“先生是說,若是不處置那廝,朝廷便會以結黨營私……”丁一搖了搖頭。劉鐵對于迎來送往之事,或是宴會酒席,那的確是長袖善舞。但對于軍略和政治,他著實是比較弱。
“不是以什么名義。”丁一耐心地給劉鐵解說著,“你看為師整治那歐陽文,還不明白么?名義,只不過是制定規矩的人,隨手拈來的東西。問題是在于,為師不過二十出頭。已官至極品,除了加諸如少保、太保之類的榮銜,賜侯爵、公爵之外。已升無可升了。可明白?”
這下劉鐵才回過神來,總算弄懂了:丁一已人臣極品,如果還要和王來這樣的大臣和和氣氣不翻臉,他想干什么?他結交這些大臣。是在圖謀什么?這就不可能不讓皇帝猜測。特別是知道火藥受潮,火器不好用的情況之下,專門把丁一派來云南的皇帝!
他本就疑心著丁一了,處處想要教丁一死在敵人手里,一了百了。丁一若再教他更加猜測,那真的也只能投置南京,然后等世人漸忘,再對丁一下手。丁一看著劉鐵笑道:“求田問舍自污。我也想過的,不過。想來想去,還是做孤臣較好些。”
丁一不怕得罪王來,并且叫那太監上奏折,如實匯報,就是一副要做孤臣的模樣。特別是他專門問那太監:“你覺得我的靠山,惹不起他的靠山?”那就是專門說給景帝聽的,最后又叮囑景帝要注意小人兒的身體,是因為丁一記得,景帝的兒子,就是在這一年死掉的!
也許現在那小孩不會有事,但只要他出現什么危險,丁一裝神弄鬼的目的便達成,景帝總歸是要多想想;若是小孩沒事,至少也還是表點忠心:雖然丁某不摻和立儲之事,便還是關心這位小爺的。丁一的年紀優勢擺在那里,海內名望也在那里,他又對景帝的兒子再三表示了關懷,景帝要下手,考慮到這一點,也是要想想的。
而丁一所要的,就是時間。只要讓廣西那二萬新軍再多一兩年的時間,只要擲彈筒能大規模的裝備上,就算書院被遷離,就算是只有三四百把槍,他也有把握成功地在京師發動兵變,把英宗扶上龍椅。在沒有大面積殺傷的武器前提下,面對禁軍,幾百把槍的彈藥投放量,不足于應付禁軍大規模的沖鋒、箭雨,那根本不是勇敢可以解決的問題,要知道紫禁城可是有著高大城墻的,不是野戰,憑著幾百把左輪槍,去奪城真的是沒把握的事。
當然,如果執行特種任務,去把英宗救出南宮就算完事,那丁一倒是可以做到,問題是要復辟,就要以不可擋的氣勢,讓那些禁軍也好,武將文臣也好,生不起抵擋的心思,這就不是單純把英宗弄出南宮就能完事的。
“趕緊去憩下吧,明天看看要是休整得差不多,就直接啟程吧。”丁一對著劉鐵這般吩咐。
而在兩省總督、右都御史王來的府里,看著那如死狗一般癱在那里的歐陽文,王來皺著眉沒有說什么話,只是厭惡地打量了一眼之后,只說了一句,必須教他活到明日,便轉身向書房行去。他身邊的幾個幕僚仔細問了老仆,去領人時丁一是怎么說的?老仆自然是老老實實地述說出來,他知輕重,這等事,哪里是可以添油加醋?學錯一句話,都怕害了自己老爺。
“有什么好問的?丁容城是要做孤臣。”王來對趕到書房的幾個幕僚笑著說道,“這不明擺著的事么?以他年紀做到總憲,的確便是貪財好色自污都不行的,也只能做孤臣了,這沒什么好出奇。只是這歐陽某人著實是倒霉,偏偏去撞著丁容城。”
那些幕僚平素也不太看得慣歐陽文,只不過那廝于錢糧方面,的確是有過人之能,方才忍了,此時聽著王來的話,大家也只是低嘆歐陽文時運太低,去招惹丁一。其實心中都想著,歐陽文現時滾出王來的幕僚班子,何嘗不是一件好事?王來總歸是要回京任職的,到時若是這歐陽文在京師得罪了勛貴或是于謙、石亨之類,只怕還會連累王來呢!
“明日把歐陽某人抬到那宅院門前,除非丁某人出來叫停,要不然后的話,總要給他一個交代,免得士林非議老夫。”王來吩咐著,卻不住揉搓著太陽穴,只因這事又扯上廠衛,那就不止是要給丁一交代了,他還得上奏折去給皇帝交代,要不然手下幕僚這樣胡作非為,他也是脫不了干系的。
“彼要做孤臣,老夫便幫他一把好了,上折子,彈劾方瑛不法吧!”王來長嘆了一聲,對那些幕僚說道,“憤概一些,也彈劾丁容城,就說他結交軍中將領,結黨營私!”那些幕僚是跟了他多年,自然也不用多問,聽著吩咐便馬上在書房里開始磋商用詞用句,該怎么操弄。
王來坐在椅子,望著窗外滿天的星光,苦笑道:“歐陽某人,真是自作自受!”
他這是很實在的話,如果歐陽文不去扯上廠衛的話,大致他是不用受這樣的罪
因為丁一真的不太可能去和歐陽文計較這樣的事,當年丁一拔刀殺了那些得罪他的小混混,那時他不是今天這樣的地位和權勢。丁某人再不要臉,再不講究,也不可能治歐陽文,一和他計較,不論結果如何,丁一就已經先吃虧了。
但扯上廠衛,歐陽文就真的取死有道。丁一不得不和他計較,不得不擺出姿態。
否則的話,丁一便真的說不清為什么要忍受這樣的污辱來和王來交好了。
王來這份奏折是連夜就送出的,比起廠衛的線報,只晚了兩天。
“先生怎么看?”景帝把廠衛的線報與王來自己上的折子,遞給了于謙,這時節景帝還是極為依賴于謙的,不單是燒竹瀝、稱先生而不名,政事上也大都以于謙的意見為主。
于謙早就知道此事了,只不過接過景帝遞過來的奏折,他還是很仔細地看了一回,才放下對景帝說道:“于律不合,便是誣告,也當由有司判定行刑,安有這么行私刑的?這事說得極對,如晉是做得差了,徒然落人口實,到底是年少氣盛,不夠穩當……或者,教他滾回廣西好好平叛?以他這樣的性情,廣西那邊又未復全境,這邊便委他督師云南重任……”
于謙羅羅嗦嗦說了一大通,基本上都是在唱衰丁一,全沒有一句好話。
不單單是提出讓丁一滾回廣西去的說法,還提出將丁一投置南京養老的提議。
以至于于謙辭去之后,景帝皺了皺眉頭說道:“如晉怎的人緣這般差?連先生也不幫他說話……”說著他卻就笑了起來,拿起那兩份奏折撣了撣,向邊上侍候著的興安問道,“大伴,你覺得如晉這事,如何料理才是?”
興安猶豫了一下,卻很清楚景帝絕對不容許他不發表意見,所以他便道:“如晉少爺怎么處置,不是老奴該插嘴的事。但如晉少爺被韃子稱為阿傍羅剎,老奴以為,世上無空穴來風之事,故之如晉少爺說這天象不太對,老奴以為,得多安派些人看顧小爺才是……”
景帝聽著點了點頭,他是很在意自己兒子的,當下卻就笑道:“于先生方才是在為如晉乞命啊……但若是如晉能真的以朕為靠山,朕又安忍相負?”他在意的并非丁一做得錯或對,而是丁一對于皇權是否敬畏,對于他這皇帝,是否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