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宮鑰之后,正常來說紫禁城里就不能出入了。李云聰就陪著丁一在走廊里看雪,眼看就要年關了,這風雪仍是沒有半點消停的意思。丁一看著搖頭,不知道明早城墻根,又有幾具僵硬的凍尸,聽著丁一在嘆息,李云聰倒是擠出一句:“先生,瑞雪兆豐年,也不見得全是壞事。”差點沒把丁一嗆出毛病來。
看著這風雪,丁一所擔心的,是恐怕至少于天氣上,歷史是沒因著丁一這只蝴蝶而發生什么改變,小冰河氣候若是如約而來的話,在自己這一代人里,拿下美洲和掃平大漠這兩件事,只怕是無論如何也得完成了。
這時便聽著在角落的暗哨一下子把什么放倒在地,低聲問了幾句,卻來向丁一稟報:“先生,有個小中官,說是來找您的。說這是信物。”說著遞上來一把很明顯帶著塞外風格的小刀。盡管只有八個人,崗哨還是一樣的排表,包括丁一也在哨表上,這是丁一所堅持的職業化軍隊的習慣了。丁一看著這把刀,若他沒有記錯,那是當時在關外,從一個韃子的尸體上取下來的,看它別致,就送給了小懷恩。
那個被暗哨扭倒的小中官,一近前來,果然如丁一所料,就是懷恩。
他的臉上還帶著淚,剛才那暗哨,本就是利刃大隊的士兵,在緬甸丁一把他們放到叢林里去剿滅東吁王朝的殘部。手上人命都是妥妥的兩位數怕要沖擊三位數的角色,下手哪里輕得了?不過懷恩似乎很急,對著丁一說道:“大哥。你快隨我這邊來。”卻是明顯要避開李云聰和那哨衛,畢竟,這對他來說,是冒著生命危險探聽出來的情報。
丁一也沒有扭捏,直接給李云聰做了一個戰術手勢,示意他警戒四周,后者和那暗哨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便向兩側而去,懷恩看著他們行遠了。方才小聲地對丁一說道:“丁大哥你快去救如玉姐,她只怕是有事了,十萬大軍在打安西都督府啊!”
沒有什么三五萬的大軍,而是整整十萬鐵騎。這就是孫太后和景帝為什么會放如玉出宮。又許她親至關外的緣故。十萬鐵騎如果席卷兀良哈區域再行南下,宣大防線也好,京師這邊也好,那就要受到極大的沖擊了,京師保衛師,韃子出動的兵力也不過差不離就這個數。
那時可是于謙早有準備,不論是兵員、糧食、防務都是在韃子軍隊集結時,就開始進行統籌好的。這么突然十萬鐵騎前來,景帝和孫太后。如何還敢以各種假惺惺的理由扣著如玉?自然只有放她出關去,只望能抵擋一陣,以便京師這邊有所預備。
石亨這邊孫太后和景帝倒不是不愿和他詳細說明情況。而是其一是不明情況,連敵軍到底有多少人也沒弄清,只是信使來報,怕有十萬騎之眾;其二便是明朝對于武將的不信任了。害怕著石亨知道這樁戰事的起源之后,有什么許多的怪話而影響士氣。
“到底是哪來的十萬騎?”丁一倒是沒有太慌張,而是向懷恩詢問細節。
可是這么一問。就把懷恩問哭了:“丁大哥,我也不懂。只是聽著人說,那是兩個大太監在聊天,我聽著害怕……嗚嗚……說是脫脫不花什么的,我真是沒用!如玉姐進宮時,還給我捎了糖人兒……嗚嗚嗚……”畢竟是小孩子,他真的就說不清了。
不過提到脫脫不花,丁一卻就腦中一醒。他想起來了,這位名義上的蒙古大汗,蒙語尊稱為岱宗汗,如果丁沒記錯,在位時間一四五二年左右,土木堡之役是一四四九丁一是清楚的,要連這都不知道,也枉稱古代戰例愛好者了,那么景泰三年,不就一四五二么?
丁一安慰了懷恩,又教他快些回去以免被人看著,然后卻就高聲叫道:“李云聰!”
“到!”李云聰從陰影里閃身而出。
“以我推測,極有可能是蒙古名義上的大汗脫脫不花,和掌權的太師也先決裂。阿噶多爾濟勾結也先,脫脫不花敗走。現不知何故,韃靼正糾集十萬騎左右兵力,攻擊我關外安西都督府地區,馬上草擬作戰計劃,北直隸左近,我部所能運用兵力也做一個統計。”丁一看看了那漫天的風雪,對李云聰說道,“軍需物資等等也做一個大略的統計,盡快完成,大約半個時辰之后,我就回來,你們不必跟著。”
“先生……”沒有等他說下去,看著丁一做出的戰術手勢,這是一個利刃大隊里,由丁一設定的“行動之中無條件服從命令”的戰術手勢,所以李云聰便閉嘴,立正答道,“半個時辰,保證完成任務。”丁一點了點頭,撐起那邊一早就擱在邊上的油紙傘,隨手操起茶杯,便這么踏出長廊,往那對面的英宗所居的宮殿行去。
英宗這一次,對于丁一的來訪并不高興,丁一也不可能給他磕頭請安什么的,宮女開了門之后,引得丁一入去,兩人就這么站著,沉默的相對望著,直到英宗開口道:“你不該來。”身為在龍椅上坐過那么長時間的皇帝,又是宣宗從小培養的太子,于軍略之事雖然無知到會相信王振那個軍事負分的家伙,但在政治上,他有著足夠的敏感性,哪怕被關在這南宮里。
“但我終于來了。”丁一隨手把油紙傘拋開,揭開茶蓋,喝了一口茶,就這么望著英宗。
英宗長嘆了一聲,笑了起來,突然說起毫無相干事情:“這些年,朕又生了兩個兒子。”
“這個我就比不上了。”丁一把茶杯擱在案上,拱了拱手,“羞愧,到現在還沒一男半女。”
“他們想讓你也生多幾個孩子。”英宗看得很透澈,一語就道破丁一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男人總歸是生不了孩子的。”丁一也很鄭重的回答,他認真低頭想了半晌,才抬起頭來向英宗說道,“所以,這是女人才能勝任的事。并且,我想了想,我還是比較擅長殺人。”
英宗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道:“確是如此,不過我以為,你有空也生個孩子,卻也不錯。”
丁一聽著,側著頭望向英宗,表示著自己的不解。
“那樣,我的兒子長大以后,才有朋友。”英宗也很鄭重,一點也不象開玩笑,“可以共生死的朋友,天家向來沒有朋友,所以你得趕緊生個孩子出來,以免我的孩子長大之后,太過于孤獨。”
丁一無聲地笑了起來,不錯,這位就是在沒有丁一的歷史上,也能于敵營之中,保持著皇帝體面,還能忽悠著也先把他送回來的英宗,這么些年的幽囚,他并沒有失去信心,或者說,他仍然保持著對丁一的信心,至少看上去就是這樣的。
“世上無千年之國。”丁一對他這么說。
“然也。”
丁一很直接,一點也不避諱:“大明國祚,你覺得還有多少年?”
“千秋萬載?”英宗說著也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道,“他人來問,我自然這么說;你來問,我如何知道?”
“不勞動不干活當豬養的宗室越來越多;士大夫越來越多,也就不繳賦稅的人越來越多;人口越來越多,加上鄉紳土豪的豪取巧奪,底層百姓每個人能得到的土地越來越少……我看也就百來年,內亂,外禍,華夏又將再度亡國。”
英宗皺了皺眉,卻對丁一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不能指著和尚罵賊禿?”
“留起頭發還俗就行了。”丁一說著從懷里掏出那份立憲密約遞給英宗,對他說道,“若是按著這份章程還了俗,千秋萬載我不敢說,但我有生之年,把美洲、非洲拿下來,就算以后慢慢衰落,延續個三百多年,不成問題。若是運氣不太差,再長些也不出奇。”丁一敢這么說,是因為工業
之后,到丁一來到大明,英國就延續了三百多年。
英宗看著很慢,丁一在邊上對他道:“你若不想還俗,那也隨你,把這份東西現時就燒了,關外有韃子來,如玉去領兵抵擋,我去關外看看,等我回來之后,你出來當方丈。”
“要是當不成呢?”英宗很平靜地借著燭光,看著那份密約,一邊這么向丁一問道。
丁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天太冷,茶已涼,他放下杯子說道:“不會當不成。”
“噢。”英宗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只是繼續看著那份密約的細則。
丁一沒有催他,兩人依舊就這么站著,直到英宗從頭到尾看完之后,又往左邊尋著那些用指甲掐出印子的地方,那是他沒看明白的句子,一一仔細向丁一詢問了,然后收起那密約,閉上了眼睛,過了幾息才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望著丁一:“我看著,以為還是當方丈,比這還俗來得舒服些。”也就是說現在的大明皇帝,會比君主立憲后的國家元首權力更大,也更為自由,更為舒服。
“是啊,你自己拿主意,要是想當方丈,現在就燒了它。”
“看著挺好玩。”英宗沒有回答丁一的話,卻是笑了笑道,“只是,大家會樂意這么玩?”
“你玩不玩?”丁一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這么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