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這個消息讓丁一頗有些震驚,至少在孫太后眼里就是丁一聽到之后臉色一變,大約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盡管丁一仍是臉上帶笑,但在看在孫太后的眼里,卻是分明的外強中干,所以她說:“沒有用的,如晉,謀定而后動。汝之所長,不過是沙場決勝罷了。”
“是,這世上的事,不止是沙場決勝。”丁一終于低下了他一直抬起的頭,收起了手中的左輪,揮了揮手,示身側的人手,把肖強的尸體弄走,然后他就笑了起來,對孫太后說道,“只是那萬姑娘,孩兒現時就要見著她全須全尾的出來。”他輕撫著懷中朱見深的腦袋,對著孫太后說道,“不然的話,孩兒想把義母接回廣東供養,也無不可吧?大明第一師就算在張總鎮手下,但怎么說,孩兒也是他們的舊時上司,總歸有點香火情份,怎么也不至于兵馬開到廣東來吧?”
“胡鬧!”孫太后終于動氣了,丁一居然提出要綁架她!所謂接回廣東供養,不就是綁架么?還直接挑明了,說是大明第一師就算聽張輒的,也不至于殺入廣東來,“如晉,汝可知自家現時說著什么?”她終于變了臉色,這不是互相試探的話了,這是刺刀見血的互搏。
丁一那是滿臉的無辜,抱著朱見深,沖孫太后說道:“不對么?孩兒自幼是無兄弟父母的,看著鄰里的兄弟,大兄承了家業,二兄分家出去做商販,那鄰里的老太公,就上旬在大兄這邊吃用供養,中旬就去二兄那邊吃用三餐,順便幫他看看鋪子,用完了晚餐,才回大兄這邊祖宅憩息。噢,下旬又在祖宅這邊吃用……”他猶在絮絮地說著,不時還扮個鬼臉逗弄一下抱在懷里的朱見深,后者畢竟是小孩,被逗得亂笑起來。
孫太后是氣得要把扶手把捏碎了,丁一說的是什么?那是小戶人家,日子還不太寬裕的人家!正常來說,這年代是講究四代同堂,大戶人家,哪有分什么家的?都是大宅院里,各房都住在一起,各房按著分配,有人去看顧田地雇農,有人去支應商鋪營生,家里的田地也好,商鋪也好,都是出入公中的帳,然后各房每月去支些例規,得寵或是得力的房頭,便拿多些銀子。除非上面的父母都去世了,否則大戶人家,很少有分家各過各的。
但丁一明顯就是來調侃的啊,他看著孫太后臉色鐵青,又再說道:“義母便隨孩兒南下,要是廣西廣東不適宜居住,孩兒想來,那西海艦隊還是聽使喚的,到時孩兒便奉義母到船上去,咱們橫行七海!觀賞這各處民生民情,看那狄夷之地是如何茄毛飲血的……是了,不知道巴黎圣母院現時修好沒,孩兒帶您去歐洲旅行,您到時要看著巴黎圣母院還是大教堂不錯,孩兒就領兵殺下來,給您霸了,當行宮用。不過一旦出海,路途遙遠,只怕最少得三五年,義母才能回京師來奉養了……”
孫太后氣得就要昏過去,這年頭,教父母去歐洲旅行可不是孝順啊,那多落后的地方?中世紀的歐洲,人們倒夜壺就是直接倒向窗外,這也是為什么西方文明里,靠左行的國度里,男士走在女士左側,會被視為紳士風度——就是從中世紀開始的,男人走在左側,隨時為女士擋去居民倒夜壺而造成的凌空灑落的臟水和穢物。
當然孫太后不知道這些歐洲民俗,但她知道出海,那就是流放啊!
一般別說瓊州府,也就是海南島沒人愿去,就是香山縣,后世的珠海、澳門,基本有點關系和背景的人,都不去了,對于世家子弟或是朝廷有關系的官員來說,那基本就是變相的流放,這也是丁一為什么會接納萬安和劉吉的原因,因為他們愿意去云遠,說是奸臣為了投人所好,說是奸邪之輩善于鉆研也好,他們在這年代,肯去那被朝廷官員視為不毛之地的云遠,丁一就認為,似乎也不至于一無是處。
現時丁一要綁架孫太后出海,那是比瓊州府還遙遠的所在,要脅持她去穿行七海,孫太后怎么可能不憤怒?丁一還在那里說道:“這個,養兒防老,積谷防饑,本便是這樣的道理,義母不必在意,孩兒定然早晚請安,不會失禮,這飲食供用,自然也是盡力供奉,決不會短了義母的用度……”
他說得跟真的一樣,若是平時,孫太后只怕會被逗得樂不可支,但這時刻,卻是分明在述說著,丁某人絕對不是空口白舌的恐嚇,而是蓄謀這么做的,并且一步步在述說,他有能力這么做。
“去把萬貞兒叫過來。”孫太后深吸了一口氣之后,所有的怒火便仿佛瞬間消失了,她對著身邊的宮女這么吩咐道,卻看著丁一,笑道:“便是哀家肯去,皇帝也絕不肯點頭的,便是皇帝點頭,這祖宗法度卻是無此先例,如晉有心了,此事莫要再提。”
她看似退了半步了,還教人把萬貞兒領出來,但事實上,她卻是在暗示著自己于法理上的特殊性,“皇帝也絕不肯點頭”,不論是英宗坐在龍椅,還是景帝坐在龍椅,都是她的兒子,她都是尊貴的太后,除非大明覆滅,不然的話,朱家王朝一日在,“祖宗法度”便在,便不容丁一敢來輕侮于她!
丁一也沒有太過于進逼,看著萬貞兒出來,便拍了拍朱見深,教他去尋萬貞兒玩耍,只是他對著朱見深,有著一種很單純的成年人見著小孩兒的喜愛,四五歲大的小孩,大約因為營養不太好,愈顯得一對眼睛格外的大,對于丁一來說,就一個字:萌。
所以于朱見深來說,是一種很新鮮的感覺,沒有恨不得他快點死掉才好的仇視;也沒有盼著他坐上龍椅能給自己帶來額外回報的期盼。他能感覺到丁一對他的喜愛,是無所求的,是發自于內心的,加之丁一在他心中,又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所以他賴著丁一身上,卻覺分外的親切,那結結巴巴的毛病,竟好了大半,開口要丁一答應:“三、三叔要給我好玩的物件,聽他們說,三叔有許多的好玩的小玩意……”
“好啊,你會玩桌游嗎?我一會教丁家商鋪給你送一套過來?”丁一刮著他的鼻子,笑道,“不過你太小了,這樣,我下午讓人給你捎個萬花筒來,再弄一個放大鏡給你玩,不過你要小心,放大鏡不玩時要收好,不著陽光射過來,說不好會點著另的東西……”
萬貞兒在抱住奔過來的朱見深時,卻就聽著朱見深開心地歡笑道:“三叔說要給我捎好玩的東西,萬姐姐,到時咱們一起玩耍!”萬貞兒驚訝地望朱見深,半晌才抬頭望著丁一道,“沂王殿下說話順暢了!”
這話一出來,連孫太后和朱見深自已都嚇了一跳,大約也正是因為被嚇得結巴,所以景帝才沒有再對這侄子下手,而孫太后也才更加不愿理會朱見深,御醫自然也是看過幾番的,哪里能見好?這玩意明顯就是心理疾病嘛。
“你記得,以后說話要是不順暢,便心里念一回‘以如晉之名,諸般惡靈散退。’然后再開口,便順暢了。”丁一笑著給朱見深開了個玩笑,朱見深聽著,試著做了一回,卻真的便能好好說話,雖然還有點生硬,但卻已經不再是那樣結結巴巴了,他深以然地便將這句話記了下來。丁一卻沒有想到這小小的一個玩笑,對于之后的大明帝國,起了什么樣的作用。這是后話,暫且按下。
卻說萬貞兒領了朱見深,丁一教兩個山地特種大隊的軍士,領了八個手執長槍的內侍,教他們把朱見深送去乾清宮見英宗,然后丁一便向孫太后說道:“義母大人,孩兒風聞,您卻不是大兄的親生母親,請稍安莫燥,聽孩兒說完,但于宮中諸檔查翻,又詢了當年的老人,孩兒方才知曉,這種傳言原是空穴來風。至于從何而來的源頭,義母大人思量一下,或有所得,孩兒著實也不好查下去的,查下去,便有些人要人頭落頭,已到了這地步,也實在沒有什么必要,至少于我來說,是不必要的事。”
然后丁一便起身,向孫太后長揖:“明日我便南下兩廣,便不入宮來辭行了,義母大人保重。對了,昨夜宮變,許多御馬監的忠義內侍,以身殉難,尚有幸存的忠義之人,正聚在宮外,孩兒以為,還是應賞賜一二為好的。”這就是明顯的指鹿為馬了,動不了孫太后,丁一就是要她難受,要她體會這種硬生生被人打了巴掌還要撐著笑臉的感覺。丁某人向來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角色,如果不是查明孫太后就是英宗生母,只怕下場是不會比風三公子好上多少。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