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稽是知道曹某人這廝的,他要陷的是丁一,卻不是曹吉祥,一時也意去樹敵過多,就跟曹吉祥點了點頭算是見禮,就開口向丁一說道:“如此,還請忠國公安坐,此案便由老夫來審吧!”
“真的要審么?”丁一依舊維持著他面癱式的微笑,向揭稽問道,“江淵兄若是要審,便升堂就是,不過學生奇怪的是,此案苦主是誰?”丁一看著那跪在地上發抖的成屠戶,行到他跟前問道,“他可曾觸碰到汝家眷的衣服膚體?”
成屠戶原本是聽著人說,劍慕調戲他老婆,一口氣上來,什么不管不顧的,打完之后被拘來府衙,卻是有胥吏來跟他說,叫他誣陷劍慕,他那時心中憤慨未平,被那胥吏一激也就應下,此時看著按察使、都指揮使、巡按御史向著丁一行跪拜禮,知道這位也是大人物,氣勢本就弱了三分,聽著丁一問,頭也不敢抬地應道:“回公爺的話,甘就沒沾到小人老婆!”
丁一點了點頭道:“彼可曾阻著貴眷行路,逼迫欺身?你老實答就是,不用怕。<
“都沒,他系二樓,小人老婆行系街度。”成屠戶被丁一氣勢所攝,當下倒也不敢胡說。
“彼可曾以言語調戲,或口吐穢語以污清聽?”
成屠戶咬牙抬頭道:“條友仔吹口哨!系二樓度,沖著小人老婆吹雞啊!故之小人先撻他一鍋!”說著他還模仿了幾聲劍慕的口哨。
“嗯,那打也打了。你還要告他什么?”丁一面色就漸漸冷了,他不護短,劍慕真犯了事。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但聽起來,真的跟那位姓謝的經歷說的一樣,根本就沒劍慕什么事,至少也不值得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指揮使、巡按御史來同堂審理的案件啊!
成屠戶也是個有性子,聽著丁一問,一時也忘記了害怕:“小人打左他幾下。他就威脅說要小人賠他湯藥錢,還說自己是忠國公的書僮,打出傷來。就要小的償命!他沖小人老婆吹雞,縱要拿忠國公出來嚇人,小人條氣唔順!”
丁一聽著,點了點頭。卻用廣東話向成屠戶問道:“你平日罵不罵粗口?則系媽媽叉叉那些。嗯。都會說粗口是吧?”丁一頓了頓,笑道,“貴眷被人吹口哨,兄臺氣憤不過,飽以老拳也罷了,總不致于要打死人吧?他是我的書僮,是我管教得不好,在這里我給兄臺陪個不是。”說著丁一卻是扯起成屠戶。然后向他作揖,嚇得后者又跪了下去。磕頭還禮。
“你想告,便接著告吧,我只是來給你這苦主陪個不是,現時已致了歉意,卻就先辭去了,不然我也是做過官,在這里坐著,堂上諸位,總歸是有個顧忌,成兄,請了。”丁一說著,又轉身沖著揭稽等人一拱手道,“請了。”
然后就這么帶著曹吉祥,向外而去。
丁一和揭稽他們的爭斗,絕對不是這么一件案子,揭稽們想以此為由把丁一扯進來;丁一卻不想在這個戰場來跟他們纏斗,直接就是把這案子與土改問題分割開,那就是還原到一件很小的事情,能有多大事?丁一不會放棄土改的決心,但不會在別人設置好的戰場上去搏殺。
成屠戶不是笨人,他是西關一霸來著,丁一出了正堂,他立時就沖著堂上揭稽等官員磕了頭道:“小人唔告他了,小人是粗人,忠國公他老人家真系大英雄,小人好佩服,件事算啦!”他甚至咬了咬牙道,“若果大老爺要打小人板仔,甘就打羅,是小人說要告他,然后又唔想告的!”就是他認罰,就算不告要打板子,他也不告了。
揭稽在堂上氣得胡子亂抖,咬牙擠出一句:“滾!滾出去!”便癱坐在椅上,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沒想到這屠戶,被丁一三兩句話,說得就不告了。三木之下,要什么口供都行,但現時外面這么多百姓,他總不能教差役把成屠夫活活打死吧?就是因著這一點,所以成屠戶才敢當場說不告。
聽著揭稽的話,成屠戶竟去把劍慕扶了起來,匆匆就往外邊去了,出得正堂,還高聲向著圍觀的百姓說道:“我唔知系忠國公府的人啦,忠國公府的人沒咩壞心的,吹下雞又唔系咩大事,告來做咩鬼!”倒是得了不少百姓的附和,說成屠今日終于干了一件人干的事。
正堂里差役和書吏下了去,卻就聽著揭稽咬牙切齒地發作道:“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樣?”他又向廣州知府訓斥道,“你不是說六房里的積年老吏,跟這廝交了底的么?”其實揭稽他很清楚,成屠戶不告了,主要就是丁一問他的那句廣東話。
在二樓向街上漂亮的女子吹口哨,被打了一頓是活該的,但還要扯著告官,就這過份了;所以丁一問他罵不罵粗口?要是成屠戶真還要告,不管最后怎么判,派個人盯著成屠夫,只要今后成屠說出一句粗口,丁一就可以告成屠戶辱罵朝廷勛貴。
什么積年書吏的許諾,,能成為市井一霸的人,雖沒讀過什么書,但腦瓜子通常都好用,華夏式的狡黥天賦,更是極為不俗——成屠戶是看得出來了,這些大人物之間在下一盤好大的棋,他可不想摻和這等事,老實說,如果一早知道劍慕是忠國府的人,他也不敢去打劍慕了。這時候看得清楚了,他哪里敢去摻合?所以才提出挨板子也不告,就是這道理。
“都是汝等向丁某人行禮,弄得那廝看著膽寒!”揭稽的眼光很毒,他事后一冷靜,卻就找到了問題的關鍵,“畫足添足,莫過于此!原先早已計較好的關節,汝等偏偏要顯得禮數不缺,以免到時丁某人發狂,說是聯手構陷于他……他發得起狂么?便是要構陷于他!這事本就好光明正大的來做才對!”
“廣昌先生,學生等人是做差了,丁容城御下甚嚴,只惜了這一次的機會。”那巡按御史涎著臉向揭稽這么說道,算是認了自己的錯。按察使也附和著認為,因為正如揭稽所說的,他們就是怕丁某人發狂:那人發起狂來,奉天殿能把掌錦衣衛事的馬順一刀梟首啊!要說不怕,那是假的。所以他們才想把禮節做齊了,教丁一最后明知吃虧,卻也發作不出來。
揭稽搖了搖頭道:“聰明反被聰明誤啊……不過倒也不打緊,丁某人倒如楚霸王一般,任他萬戰萬勝,只要他敗上一樁,只要有一樁事件落在吾輩手中,便管教叫他翻不得身。”他清了清嗓子,對著按察使和巡按御史說道,“過幾日,潮州府的萬民書和學子上來,到時爾等要與老夫齊心協力,不得再出差錯了,卻要記住,這邊如再辦不下去,京師那邊……”
“學生領命!”、“下官領命!”巡按和按察使都起身應了,廣州知府自然不必說,他是依附著揭稽,必是唯其命是從。于是他們又商量了半晌,就準備散了去。誰知道這當口,那都指揮使卻開口道,“那曹公公說的對子,末將聽著,也沒什么有趣啊,替如夫人洗腳,有什么好玩的……”
他沒說完,卻就慘叫一聲,癱倒在地,卻是揭稽隨手抄起一塊書吏小桌上的硯臺,脫手擲了出去,正中鼻梁,一時皮破肉綻,真個是眼淚與鼻涕齊下,鮮血共墨汁一色,只聽揭稽罵道:“豎子!”然后大怒拂袖而去。
可憐這都指揮使讓親兵扶起,抬去醫館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揭稽,直到回了府里,與他妻子說了,他那妻子雖然不是富貴人家出身,卻也是耕讀傳家的,倒是讀過詩書有些文墨,聽著掩嘴笑道:“夫人對進士;如夫人對同進士;如夫人洗腳,對同進士出身……”
“替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這個為夫也知道!”都指揮使仰著臉,郁悶地說道,“可這有什么好玩?又得罪了那揭廣昌什么!老子又不是當他面罵娘!”
他那妻子苦笑道:“只怕老爺這么問,跟當面罵人沒區別,那揭大人,恐怕就是賜同進士的出身。”這都指揮使才恍然大悟,只覺曹吉祥這廝陰毒無比,他卻不知道,這對子曹某人倒是從丁一那里聽來的,本是后世李鴻章的一個笑話。
進士分三等,狀元、榜眼、探花是一甲,那就是進士及第;二甲的就是進士出身;三甲就是賜同進士出身。揭稽不是三甲,他是和李賢同榜,也一樣是二甲,不過名次比起李賢要靠后許多,大約倒數四五名,實話說也算學霸了。
這賜同進士出身原本是嘲諷不到他的,但是,丁一這一甲的探花站在前面,曹吉祥來這么說,就是暗嘲他水平不行,弄了個二甲靠后的名次又在人丁一這探花面前擺老資格嘛。曹吉祥開口,當時揭稽也就忍了,中官嘛,調回京師也好,給皇帝密折也好,總歸是犯不著為這不著邊際的事去跟曹某人掐,但這都指揮使來問,正好揭稽一肚火無法泄,便這么發作了。
不過此時揭稽在府中,卻依舊是雙眼噴火的模樣,望著坐在他家里的丁一,咬牙切齒道:“這怎么可能!丁容城!天日昭昭啊!”
“揭江淵,先前在公堂之上,咱家怎么不曾聽你說這天日昭昭?”曹吉祥冷笑著這么嘲諷。
ps:感言:有書友說作者總愛索隱造成閱讀流暢度不好,接受批評。但有些歷史事件是木辦法啊,我會盡量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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