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五月,漢丞相曹操陛辭天子,親統大軍十三萬南征荊州劉表。各路兵馬首先會聚至潁川郡的昆陽,隨即以夏侯惇為先鋒,入南陽界,經犨縣、葉縣而指宛城。
朝廷所任的南陽太守張繡親自出城迎接曹操。曹操執著張繡的雙手,稱贊他為朝廷守備南線,功勛卓著,然后話鋒一轉,說:“將軍功高,朝廷豈忍將軍久居外郡耶?待南征畢,請與操共謁天子,當以九卿相酬。”
張繡也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隨著曹操的勢力越來越龐大,自己居其臥榻之側,是不可能一直在地方上當土皇帝的。而且他這些年來南拒劉表、劉備,所受到的壓力也相當之大,深感身心疲憊——他本就不是一個野心旺盛之人,因而欣然便接受了曹操的邀約。
曹操大喜,于是進一步說:“聞將軍有女,尚在沖齡,吾有子彰,或可相配,將軍其有意乎?”你把閨女嫁給我兒子曹彰好不好?
在原本的歷史上,張繡之女所許配的乃是曹操另一名庶子曹均,但曹均出于操弟曹德(史書中誤記為曹彬)為嗣,其實算曹操的侄子。只不過在這條時間線上,曹德曹去疾、曹政曹安民父子并未罹難,次房沒有斷嗣,所以也用不著曹均幫忙啦。
也正因為沒有曹安民隕落的前仇,而張繡亦早早地便歸附了曹操,這回更是曹操才一暗示,就表態愿意交出權柄,曹操一高興。臨時想出了這條拉近兩家關系的主意——比原本歷史上早了好幾年。這年月曹彰尚未成年。還沒有談定親事。所以論資排輩,曹操就把他給提出來了,且輪不到還滿地亂跑、屁事兒不懂的曹均呢。
于是張繡歡喜接受,曹、張二人攜手入城,共商下一步的進軍計劃。這時候張繡的勢力并不大,被劉表壓縮到了涅陽、棘陽一線,名為太守,其實整個南陽郡才占據了三分之一而已。此前。曹操已命雍州刺史嚴象督馬騰父子出武關,循丹水,以出南陽之西,待大軍入宛后,即請張繡率軍前取南陽東部的平氏、復陽等縣,而自統主力,直薄育陽和新野。
三路曹軍勢如破竹,很快便占據了大半個南陽郡,前鋒直指漢水東岸。劉表先后派治中鄧羲、別駕劉先往赴曹營求和,卻都被曹操一口回絕了。曹操說要想我退兵也很簡單。你劉景升趕緊赴闕請罪便是——不肯放下自己這一大攤子前往許都去吃閑飯,那便只有舉族誅滅這一個下場!
劉表召集群臣商議。包括謀主蒯越、妻舅蔡瑁在內,竟然眾口一詞地認為朝廷軍勢龐大,又占大義,不可敵也,勸劉表以歸降為前提,再跟曹操談談條件看。劉表又氣又急,雖然斥退了蒯、蔡等,還貶謫了鄧羲、劉先,卻一口氣上不來,直接病倒了。
其侄劉磐前來探病,聲稱若給他五萬兵馬,即可御曹軍于漢水之上。劉表苦笑道:“吾安得有五萬兵?”此前他為了平滅長沙的張羨、張懌勢力,陸續調兵南下,結果最近南四郡有不穩的傾向,新任長沙太守韓玄留之自保,一兵一卒都不肯調回北方來。荊州另一支重兵是捏在江夏太守黃祖手中,可是黃祖北要防備太史慈和魯肅,南方又有柴桑的周瑜虎視眈眈,也是只舟不敢回撤啊。如今劉表手頭能用的機動兵力,不過三萬余眾罷了。
劉磐沉吟少頃,只好說那您先把這三萬兵給我吧,咱必須牢牢守住漢水防線,以保障襄陽城的安全。此外我在江陵的水軍全都往江夏開拔,換取黃祖部分陸軍回援——不管您是打算死戰到底,還是被迫認同群臣的建議,都必須先跟曹操打上一仗才成。
就算最終投降,咱也必須先炫耀一下膂力,好跟曹操再談條件啊。
此外,劉磐還提出來,事既已急,就應當想辦法與江東孫氏棄捐前嫌、共同抗曹,也應該接受孔融的建議,去向益州的劉備求助——唇亡齒寒的道理,那兩家不會不清楚,江南三方合則或可拒曹,分則必為各個擊破也。
劉表說行,我這就派孔融去游說劉備,可是江東派誰去好呢?劉磐說:“宜城馬氏,才俊輩出,叔父豈不聞‘馬氏五常,白眉最良’之語乎?請召馬季常來,授以全權,出使江東。”
劉表無奈之下,只好對劉磐的建議是全盤接納啊,趕緊硬撐著病體,四處分派不提。可是他雖然心驚膽跳地病臥襄陽,還隨時做好了出逃江陵的準備,卻左等也不見曹軍渡漢,右等也不見曹軍進攻,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來曹操的計劃是在盛夏發兵,首先占據南陽,然后等到麥熟,軍糧有了保障,便立刻展開對劉表核心勢力的雷霆一擊。然而他終究是北人,對南方的氣候、環境不大熟悉——即便南陽還不算真正的南方——結果這擇日出兵,其實卻擇錯了日期。
原本歷史上曹操南征,是在秋后出師,到嚴冬時節,乃與劉備、孫權隔江對峙,結果北方軍士因為水土不服,多罹疾患,被迫只以荊州降兵抵敵,在赤壁吃了個大敗仗。后來曹操寫信給孫權說:“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雖然是腆著臉給自己找借口,但疫病流行,導致戰斗力下降卻是真事兒。
而此刻正當夏秋之交,天氣暑熱,疫病流行得就更為猛烈,北方軍士十個里面倒了三個,就連麾下將領也多有上吐下泄,難以出戰的。在這種情況下,曹操又怎么可能對漢水西岸的劉表主力發起進攻呢?謀士們都勸他說:“何妨安居南陽,待天氣涼后再前抵不遲。”
這事兒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雖說在南陽多呆幾個月的時間。劉表得了一段緩沖時間。也不可能憑空多變出幾萬兵馬來。強弱之勢不可能扭轉,但曹軍家大業大,一個南陽郡根本就供不起那么多人的口糧啊,再從中原調糧吧,損耗必然驚人。況且,倘若等到孫權、劉備都緩出手來,東西應援,則攻打劉表的難度就會增大。
因此曹操急得頭疼病又犯了。趕緊遣人往許都去召華佗前來診治。
正當他著急上火的時候,突然侍從來報:“營外有一人,自稱為涅陽張機也,求見丞相。”
曹操一皺眉頭,張機?張機又是誰了?再一沉吟,不禁大喜:“得無為張仲景耶?!”
張仲景的名頭后世傳得沸沸揚揚,甚至被尊為“醫圣”,這年月卻還沒那么有名,尤其中原之地,知道他是傷寒圣手的。那真寥寥無幾啊。問題當年是勛出使長沙張羨,曾經見到過張仲景。回來還跟曹操稟報過。曹操當時就問啊:“卿云張機為醫中國手,未知比華元化如何?”是勛回答他說:“各擅勝場。元化精通百科,尤長于外,而仲景則精于傷寒,專注于內也。”這倆一個是外科圣手,一個是內科大家,各有所長。
所以曹操一聽說張仲景來了,趕緊咬著牙關,忍著頭疼,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沖出大帳去迎接。
張機專注于醫道,雖然論身份為士人,還曾一度被劉表署為長沙太守,其實對政治絲毫也不感興趣,兩家大戰,更不想摻和。問題他跟劉表是有仇的呀,其兄張羨曾對劉表掀起反旗還則罷了,張羨死后,張懌受統其眾,兵敗后投降了劉表,結果被劉表找個借口暗中給弄死了。此仇之深,不共戴天!雖說張仲景生來性情軟弱,不敢跟劉表當面相抗,還被迫要做一段時間的長沙太守,幫忙劉表穩定人心,可是如今聽說朝廷派發大軍來征劉表,軍中疫病流行,他趕緊就跑過來求見曹操。
我不懂政治,也不會打仗,侄子的仇估計報不了啦,可我會治病啊,我可以襄助王師嘛。
曹操揪住了張機,就跟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趕緊封官許愿,請他為將兵們療治。于是在張機的勸說下,曹操下令把軍隊主力從漢水東岸撤走,退至東南方向氣候略為涼爽的綠林山麓屯扎,要待疾息后再次進兵——劉表算是暫且躲過了這一劫。
而就在張機入曹營的同時,遙遠的東北方向,是勛也終于徹底平定了整個遼東地區,率得勝之師返回幽州——平州刺史一職,曹操上奏天子,委派前為袁家謀士的荀諶擔任。
是勛回到幽州州治薊縣以后,仍然跟從前似的,只抓大政,而將細務全都委托給了諸葛亮、郭淮、關靖等親信處理。至于逄紀,他直接派人以護送為名,行監押之實,送往許都交給留守的曹昂——怎么處置這家伙,公子你跟丞相商量著辦吧。
是勛的主要精力,專注在教育和人才方面,隔天便要前往廣陽的郡校去講大課,除郡校生外,不管在職官吏,還是平民百姓,只要愿意來聽講的,有教無類,一律接待。每當是刺史講課的時候,那真是滿坑滿谷,人滿為患啊,不但堂上堂下,庭前院中,就連樹上都爬滿了人。
這有三個原因:一則是勛在儒林中名氣響,又是鄭門嫡傳,如今鄭玄死了,高密的大課再不可復見,其余鄭門弟子或者忙著鉆營,或者被迫守喪,也都沒這個興趣,那么是勛開講,就是當今儒門中第一盛事啦,豈可不往?二則,是宏輔終究是一州之主,又為曹家姻親,官高爵顯,誰不想通過聽課跟這位達官套套近乎,哪怕只是混個臉熟呢?其三,是勛講課確實與別人不同,很活潑也很風趣,在士人聽來,或有偏頗之處,卻正好啟發自己從前所未思,在庶民聽來,這比街頭說古都要有趣多了呀。
這一日,是勛就又去郡校開課了,直講得口干舌燥,通體疲憊,到黃昏時分才返回州署。才進門,仆傭便遞上一摞名刺來,是勛隨手接過來翻檢,偶然得見一張上寫著:“廣陵陳端敬拜。”
陳端?陳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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