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岳已經跟是勛說過了,此處大宅原本屬于一戶姚姓人家,家主年過六旬,曾經做過郡吏,也算是當地著名的地頭蛇了。因為呂布瞧上了這家的宅子,三番五次提出要買,姚老盡皆不允,還是楊岳在前不久費盡心機,甚至動用了一些并不光彩的手段,才終于把姚氏一家趕走,低價購得了這處房產。
估計正因為如此,姚家才派出刺客來泄憤吧,不想誤犯了侍中——“皆岳之罪也!”呂布當即就下令去追捕姚氏一家,要把姚老頭當著是勛的面親手斬殺,以為賠罪。
可是才剛下令,姜敘卻突然站將出來——“且慢”,隨即他朝呂布一拱手:“主公,敘觀此事,大為可疑。”
呂布一皺眉頭:“伯奕所言何意耶?”
姜敘轉過頭去望向楊岳:“卿言刺客暴起,棄卿而欲刺侍中,果然否?”確定他不是奔你去的,而專門想殺是勛?楊岳連連點頭:“眾皆目見矣。”姜敘說那就奇怪了,倘若真是姚氏遣來的刺客,為家宅被奪而泄憤,那么第一要刺殺的是呂布,第二個是楊岳,怎么著也不可能輪得到是勛啊。
那么有沒有認錯人的可能性呢?派遣刺客這種大事,必然嚴密策劃,否則事不能成,反倒惹上滅族之大禍——“吾知姚老,非荒唐顢頇輩也,必不辦此。”呂布久居冀城,身高肩寬,外形也很有特色,全城上下就沒有人不認得的;楊岳為漢陽郡守,又是實際操作奪宅之事的,也不可能看岔。
倘若呂布、楊岳全都不在。那么刺客泄憤,謀殺入住此宅之人,尚有可說。問題是楊岳陪著是勛過來的呀,刺客大可直取楊岳,卻偏偏要搡開楊岳去刺殺是勛……除非是勛長得跟呂布很相象——可是你瞧。這倆哪有一絲一毫的仿佛?
“故敘以為,刺客非姚氏所遣,不過見事不成,詭言欺我而已。”刺客的主要目標,必然就是是勛本人!
呂布被姜敘一大套話繞得有點兒頭暈,但基本意思還是聽明白了。當下雙眉緊鎖,咬牙問道:“伯奕向以審斷為能,可能明其真相否?”
姜敘說不妨把刺客的尸體抬過來,咱們一起搜查搜查,瞧瞧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于是即下令將刺客尸體輿入。擺在堂上,燭炬通明中,姜敘親自挽起袖子,去解開他衣服,仔細搜索。可是他才剛開始摸,突然旁邊侯成“咦”了一聲:“吾似曾見過此人。”
姜敘雙手左右扣住刺客的腦袋,使其面朝燭光:“將軍細看。”侯成俯下身,仔細瞧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吾知之矣——三日前巡營之時,曾見此人自公臺帳中出!”
呂布一把揪住侯成的衣襟:“果然是此人否?!”侯成又仔細瞧了瞧,回答說沒錯。這人左頰上有一痦子,當時天色雖黑,營中尚有炬火,他用巾幘遮了半張面孔,但這痦子露在外面,給自己留下了挺深的印象——我不會認錯。
隨即回想。說那晚巡營到陳宮帳幕附近,忽見一兵垂首而出。于是上前盤查,那人回答說是曹將軍部曲。因糧秣分派事來求問陳太守,并且出示了令符……
曹性當場就叫起來了:“吾麾下并無此人!”呂布帳下能夠被稱作將軍并且姓曹的,那就只有曹性一個了啊,急得他趕緊撇清。
侯成不理他,繼續敘述,說自己既見令符,也就沒往心里去,直接放行了——“此人聲啞如鴨。”楊岳連連點頭:“正是,彼臨死前高呼為主復仇云云,眾咸聞也。”
呂布氣得就一腳踹上了尸體的腦袋,還來回碾了一碾——差點兒沒踩著姜敘的手——沉聲下令:“速喚公臺前來對質!”
他下此令的時候,陳宮還正跟賴施密商,要怎么派遣刺客刺殺是勛,如何才能完美地嫁禍給他人,而不使呂布生疑呢。他說啦,原本想著是沒有辦法,只能嫁禍給劉備,但問題我還想跟劉備聯合,共伐曹操呢,眼下倒是有個大好的機會——“楊岳奪姚氏邸,而居是宏輔,若姚氏遣刺,則必不牽連我等也。”賴施連聲恭維:“主公妙計,事必成也。”
所以說,其實他還沒來得及派遣刺客呢,那刺客——其實是趙昂所遣。
當日是勛與趙昂密商,要怎樣才能快速扳倒陳宮。趙昂思來想去,突然一咬牙關:“吾有門客名為雷震,昔日曾活其母,乃愿為吾死也。或可使其假奉陳宮命以刺呂將軍,刺必不成,即服毒死,嫁禍陳宮。”
是勛一拍巴掌,說此計甚毒,但是——我喜歡。可是再一細琢磨,卻又搖了搖頭:“呂將軍之勇,天下無對,且久鎮涼州,威勢亦盛,非常人所敢近者也。若其如秦舞陽入于秦庭,乃先觳觫,奈何?”趙昂說雷震的膽子很大,而且讀過書,并非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就算比不上荊軻,也不至于步了秦舞陽的后塵。況且——咱們本來就沒打算真讓他殺了呂布啊。
然而是勛還是搖頭:“若乃為呂將軍生擒,且不及服毒死,苦刑之下,恐害你我也!”你是專業的刺客首領嗎?這年月就有了能夠藏在牙齒縫里的毒藥嗎?要是來不及服毒就被呂布所擒,他真能熬得過大刑,不把你我給供出來?不成,不成,此事太過行險啦。
隨即眼珠一轉:“使彼刺呂將軍,不如使彼刺吾。吾若被傷,則呂將軍欲免陳宮而不可得矣——此苦肉之計也!”這個雷震很可能在呂布面前失手,但讓他來刺殺我,那就不大會失手啦。當然,不是真讓他殺我,但是只要給我造成一點兒皮肉小傷,我就可以跟呂布面前哭訴,到時候陳宮還逃得了嗎?派刺客謀殺朝廷重臣,這罪名可大啊,就算呂布還想保陳宮,他都未必能保得住!
除非呂布真打算跟朝廷撕破臉,完全不顧士林悠悠之口。最多也就留下陳宮的性命罷了,再想重用陳宮,難如登天啊!
趙昂連連點頭,說這主意不錯,那么咱們再來籌劃細節,要怎樣才能把臟水往陳宮身上潑——“即于兵器上暗作記認耶?”
是勛瞟了趙昂一眼,心說你真是涼州上士嗎?還是跟我一樣穿越過來的,并且是個不靠譜古裝劇瞧多了的中二少年?在兵器上做記號?做啥記號,寫上“陳宮自作用匕”?這不扯淡呢嘛!
先不說這年月幾乎沒有統一制式的兵器,除非親手慣用,也不會鏤刻姓名,更沒有把帶字兵器交給刺客的道理,倘若刺客真為陳宮所遣,那也肯定要抹除一切跟自己相關的證據啊。大概只有沐王府那些草莽之輩,才會見識短淺,帶著刻有“平西王府”字樣的兵器去謀刺吧?可是別說康熙了,就連韋爵爺都能瞧出來不靠譜,你當陳公臺是鄉下土包子嗎?
趙昂說要不這樣,我來指認,說這刺客乃陳宮門客。是勛還是搖頭,說你指認不行,把這活兒交給姜敘等人也不成——因為你們涼州土著向來與陳宮不和,必有嫁禍嫌疑,就算呂布傻,到時候陳宮一狡辯,你們也就沒話說了。“須呂將軍舊將指認才可。”一方面呂布最信任并州帶出來的舊將,另方面那些家伙雖然也與陳宮不和,卻沒什么政治頭腦,也不大會玩兒出嫁禍江東之計來,不易啟人疑竇。
于是趙昂掰著手指頭計算,咱們拉誰下水才好呢?是魏緒、侯成,還是宋憲、曹性?張遼、高順目下都不在軍中;郝萌也不成,那家伙跟陳宮走得比較近。
是勛說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們涼州派之間可以預先打個招呼,方便到時候一起死咬陳宮,但那些呂布舊將——“恐皆見利忘義之輩也。”起碼魏續、侯成、宋憲三人,在原本歷史上皆有賣主之事啊,我可信不過他們——當然這話不能跟趙昂明說。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熟讀二十五史及各類野史稗聞,甚至熟讀不少演義,精通各路陰謀詭計的是勛給出了個主意,趁著侯成巡營的時候,讓雷震去跟他撞上一面,到時候就好利用侯成來咬出陳宮——侯成是諸將中最不滿陳宮之人,這是趙昂所提供的情報。
而至于雷震從陳宮帳中出,其實這是玩兒了一個障眼法——雷震早就潛伏在陳宮帳幕附近的陰影當中,等見著侯成帶兵巡邏將近,才突然現身,假裝剛從帳內出來,正待離開。這黑天半夜的,誰能分辨得清?必然先入為主了。
其實策劃此事的,除了是勛、趙昂外,還有配合演戲的楊岳,以及涼州派二把手姜詡——一把手當然是楊阜了——所以姜敘才會突然跳出來指出刺客身上的疑點。至于假冒姚氏所遣,乃是勛進城前臨時起意,當即目視趙昂,趙昂心領神會,多拐這一道彎兒,可以更增添刺殺之事的可信程度。
陳宮倒是也想到這手啦,但他“智遲”,才剛策劃,那邊就已經搶先發動了。
原計劃雷震要刺傷是勛的,然而是勛雖有防備,因此事到臨頭卻本能地縮了,一錯步就躲到了荊洚曉身后,于是老荊代主負傷。是勛過后心里也不大落忍,不過瞧瞧老荊傷勢并不嚴重,也便釋然——我干脆問呂布討個侍女給你安家吧,以作酬答,呂布送來的這些侍女姿色可都不錯啊,連我都忍不住流口水,你一粗漢得之,受這么點兒皮肉傷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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