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鄧艾事先“嘗敵”所獲得的情報,魏延知道了高句麗主力并不在丸都山附近,國內空虛,而且將既怯懦——否則也不會抽走國內守軍,也不會關閉水寨,不敢渡河攻擊南岸了——卒又粗劣,所以他才能一鼓而前,利用堅船利弩,瞬間便即摧垮郝旭的水寨。
隨即夏侯蘭指揮陸師洶涌登陸,幾乎不損一兵一卒就殺進了完全不設防的國內城。尚未逃離的高句麗百姓盡皆被俘,加上跪地求饒的水兵,總計四千余人。夏侯蘭隨即下令,把土垣全都給扒了,然后放一把火,將城內房屋燒成白地。
當然啦,在此之前,先須縱兵大掠一番,既酬其功,又補充本軍所需要的糧草物資。結果發現,從水寨廢墟里搜出來的錢幣、絹帛數量竟然最多……
鄧艾早就率領麾下三百勇壯,放棄南岸營寨,乘坐小船渡過馬訾水,來與大軍會合,隨即面見主將繳令。魏延笑道:“直土雞瓦犬耳。即無士載前導,吾破此亦不難也。”
鄧艾淡淡一笑,既不辯解,也無怨懟之色,魏文昇瞧著反倒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改口:“此戲言耳。”隨即伸出四枚手指來,說有你冒死先發,使得國內城報警的時間提前了整整四天,也就是說,倘若曹真還并沒有被高句麗主力擊退,那么他就多了四天的時間繼續挺進,可以奪取更多土地、擄掠更多物資——說不定還真能把紇升骨城給打下來哪。
“士載功不可沒,吾當奏明朝廷,為請勛祿也。”
可是接著話鋒一轉。又說:“惜乎。使賊棄守國內。而籠此丸都山也……”聽說國內城中原本守軍不足千數,即便他們不撤,這城我照樣眨眼間就能攻下來。倘若先吃掉這一千人,則守備丸都山城的敵勢更寡,說不定咱們就能夠趁勝而前,攻上山去哪。
鄧艾躬身稟報道:“艾、艾于南岸登高覘看,山城甚、甚堅,即五百卒守。亦非旬日間所能下、下者也。”
魏延擺擺手,說南岸太過遙遠啦,咱們不妨一起抵近觀察,再考慮是不是要攻城吧。
從人牽來坐騎——海船上當然很難載馬,包括夏侯蘭在內,大家伙兒全都是腿著來的,這還是才從高句麗水寨和國內城中搜到的幾匹駑馬,上陣不行,代步卻無問題。
于是魏延在前,夏侯蘭、鄧艾、石苞在后。四騎穿行于正在扒垣、搶掠的國內城中,一路向北。直往丸都山下而去。其實按照是勛的分派,這一路的主將應該是夏侯蘭——因為陸師才是作戰主力嘛,魏延水師原計劃不過協助運兵,以及警戒兩岸而已——可是夏侯蘭素來謙抑謹慎,再加上水師才剛打了勝仗,陸師奪城,仿如嗟來之食一般,他自然氣勢不足,就由得魏文昇專斷自為了。
至于魏延,那向來是驕傲慣了的,要說天子之下,他只瞧得起兩個人,一是顯拔自己的太尉是勛,二是待己如子的已故上司太史慈。想當年太史慈去世,魏延就琢磨著該我代領其軍吧,可是誰料想朝廷下令,把他調去東海水師。于是魏延趕緊寫信給是勛,說把我調離淮南,去領水軍也可以,但我不希望再有人壓在頭上啦,我得當一把手。是勛當即允諾,即向曹操進言,圓了他的夢想。
東海水師是個非常獨特的存在,理論上由天子直領,就連兵部也不怎么插得進手去。所以魏文昇這些年老大當慣了的,倘若他跟曹真一路,或許禮敬對方的宗室身份,還會收斂一些,如今跟著夏侯蘭……那是誰啊?憑什么來指揮我?
他本能地就把自己當主將了,不但水戰要管,陸戰也想插上一腿。
且說四將一路疾行,不多時即至丸都山下,各自仰頭眺望,隨即是面面相覷,除了早就有心理準備的鄧艾,另三人的反應都是相同的——這是有病吧?
依山建寨,憑堅而守,這個道理當然誰都清楚,問題以中國之大,就基本上沒有那么龐大的山城。中國的城池大多用以控扼一地,多數建在平地上,偶爾背倚高山,而絕無蓋在半山腰甚至山頂的道理。山腰、山頂,或有建寨,規模就絕不可能似丸都山城一般,周遭竟達十數里之廣啊。
類似這種架構,歐洲叫城堡,韓、日叫山城。可問題即便歐洲城堡,韓、日山城,名字里雖然帶個“城”字,其實都是堡壘,無法置入太多守軍和非武裝人員。可是瞧丸都山城的規模,能夠硬塞進好幾萬人去——有這么蓋城的嗎?究竟有啥意義?
夏侯蘭揚鞭四下指點:“無國內,則無丸都山。”丸都山城本身只具備防御功能,不但毫無生產能力,甚至都沒有商業能力。高句麗這復合都城系統,商業能力要靠國內城來提供,生產能力則靠國內城周邊的鄉野提供,如今既然奪取了國內,那么丸都山就跟一座死城相仿。
“正不必強攻也,但堵塞四下通道,其城自覆。”
可是道理雖然如此,考慮到丸都山城中必然貯存著大量糧秣物資,還必然能夠自行解決飲水問題,那么等其“自覆”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啦。倘若已經摧破了高句麗軍主力,那沒問題,咱們哪怕不走,就跟這兒歇冬,也遲早能把眼前這座山城給耗死。可是位宮的大軍不定哪天就能兼道趕回,留給咱們的時間真是不多啦。
即便放寬期限,定個十天吧,能夠攻得下這座丸都山城來嗎?
山勢陡峻,道路狹窄,當道多立木柵,甚至還有土壘、石垣,這得填進多少人命去才能攻得下來?倘若在平地上,同樣的防御架構,魏軍有許多種方法可以快速摧破——古代中國人最擅長攻城了,從戰國時代公輸班就發明了云梯,墨子還寫了“城守篇”,其中提到的攻城之計不下數十種。
尤其曹操還發明了“霹靂車”,也就是方便拆卸、搬運,有輪可行,并可一百八十度旋轉發射的拋石車,此后是勛、諸葛亮、馬鈞又加以改良。魏延的大船上就裝了不少“霹靂車”的重要部件呢,發動全軍伐木、搭建,不必一晚即可完成六七部。問題就算有輪子,你能把“霹靂車”推到山上去嗎?立于山下的話,最高才能打到哪兒?
面對如此山城,似乎除了“蟻附”外別無良策——也就是說,只能硬攻。
四將觀察良久,又商議半天,最終還是束手無策,只得悻悻而歸。才剛折返一半路程,就有小校前來稟報,說國內城土垣都已經給扒完了,東西也搶光了,是不是現在就放火燒城呢?夏侯蘭還沒有回答,魏延搶先下令:“燒!”既然不大可能拿下丸都山城,咱們在這兒又站不住腳,那就干脆徹底毀掉國內算啦。
隨即便見兵卒押著大群高句麗人,都用繩索縛了,串成幾行,喝罵推搡下向江邊而去。鄧艾不禁開口詢問:“將軍待、待如何處置彼等?”夏侯蘭面不改色地答道:“本欲驅之江岸,拋于水中,既定燒城,不如即閉土窯中,一并燒殺,以免污了水源。”魏延點頭,說這主意好,就這么辦吧。
鄧艾聞言大驚:“若非降卒,便、便是百姓,數千之眾,如、如何一朝殺卻?”你們這么做也未免太過殘忍了吧——“太尉嘗云,即、即蠻夷亦人也,與我同、同類,雖如禽獸,亦可導、導、導之向善,化為中國人也。今不論善惡,玉、玉石俱焚,豈非有干天道耶?殺俘不祥,請將、將軍三思。”太尉只叫咱們把逮著的高句麗人全都擄回去啊,沒說全都殺光哪。
魏延一攤雙手,問道咱們又不是北路曹子丹,怎么擄民?船就那么多,本來裝上數千陸師就超載啦,如今折損數量還不到百數,剩下的還得坐船回去哪,哪有空閑地方裝運這些蠻夷?
鄧艾爭辯道:“破敵水、水寨,所得大小船只,亦、亦不在少……”全船奪得的有十來艘,還有三倍于此的,修修就能用,怎么不能裝人哪?
魏延笑道:“士載但計人耳,未計物也。”咱們還抄掠了那么多財寶呢,也得裝船運回去啊,難道都沉江里,或者留給高句麗人?讓位宮回來再發一筆小財?
鄧艾變色道:“將軍何、何以重財而輕人耶?”
魏延一撇嘴:“中國之財,本重于蠻夷之人也!”
夏侯蘭瞧著兩人都有點兒上火,趕緊過來打圓場:“士載所言,亦不為無理,若俱殺之,恐反堅蠻夷同仇敵愾之心,且傷吾等陰德也。”咱們還是仔細遴選一下,挑些無賴之輩殺了,把那些可憐的婦孺都饒過了吧——“其數亦不甚多,或可以船載歸也。”說著話,側過身朝魏延使了一個眼色。
那邊石苞也趕緊把鄧艾扯開。
先把鄧艾糊弄走了,夏侯蘭這才下令,把俘虜中年輕女子、有技能的工匠,還有本是中國人的留下,其余一多半兒,按照原定計劃,隨便找幾家地窖,封在里面,然后就縱火焚燒吧——“彼雖蠻女,亦可配軍中健兒也,殺之可惜。”魏延聽說此事后,也不禁點頭:“安排得宜,既除后患,又能照顧軍士,真古名將之風也。”就此在心目中給夏侯蘭多加了幾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