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官僚機構初成,其運作效率比起仍然保留軍政府形態的蜀漢要差了不止一籌——當然啦,官僚機構的好處就在于方便統轄更廣袤的土地、監控更復雜的下屬機構,啟動速度雖慢,一旦全速運轉起來,其功效便非蜀漢可比了——尤其天子御駕親征,那不是出門招呼一聲部下跟上就能上路的,即便曹操、是勛都討厭繁文縟節,為顯威儀,各類儀式也仍然耽擱了不短的時間。
劉備雖然同樣自稱天子,但其組織結構比較原始而簡單,麾下群臣除了一個許靖外,也沒誰在意各種虛架子。法正就曾經說過:“待陛下刪夷大難,以還舊都,諸儀乃可齊備也,今如齊襄在莒,何必奢求?”再加上劉備早就有了攻入雍州的完備計劃,龐統才出子午谷,他便已經幸駕漢中了,所以曹操才離洛陽,那邊劉備已至雍州。
劉備是通過褒斜道,跟在關羽屁股后面進入關中的——因為此道南起褒中,距離漢中郡治南鄭最為近便,且前段還可通過褒水運送部分物資——隨即駐蹕郿縣。這時候關羽已經率部西進,圍張郃、徐晃于陳倉,張飛則向東攻取茂陵、平陵等城,與樂進在安陵附近對峙。
話說張益德真的很敏,倘若他一出儻駱便即東進,關羽未必能夠殺出褒斜道,估計跟走散關故道的吳懿一般,都得給硬生生堵回去,那么蜀軍可回旋的余地就小得多啦,也不可能短時間內便向關中地區投送太多兵力。而吳懿基于通訊水平的落后,與其余兩路的配合并不默契。若等關羽西進。再攻陳倉。估計張郃未必能夠攔得住他。
終究關、張二將初隨劉備起兵,并肩奮戰多年,情同兄弟,相互間對于行軍速度、用兵之法,那都是心有靈犀的。
此時擺在劉備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是集中力量擊破陳倉,從而奪取扶風郡西部,爭取跟出兵武都的馬超連成一片。如此便可占據隴上,進而放出自己全部的實力來——后勤運輸也相對更有保證。二是集中力量東破樂進,與固守長安的龐統、趙云會師,構筑防線,以對抗必然到來的曹魏東方援軍。
護軍黃權提出:“當西也。”您就暫且別管龐統了吧。倘若全師東進,我們就會處于曹魏主力和其雍、涼軍團的兩邊包夾之下,形勢仍然岌岌可危,可回旋的余地也小;倒不如全力打通西路,牢牢占據隴西地區,那就直接消除了對漢中的威脅。曹魏即便大舉來援。也將在隴西跟咱們對戰,有馬將軍連接羌胡。或可招募到不少胡騎,也可以極大程度彌補咱們大平原作戰的短板。
御史中丞徐庶當場就急了:“君欲致太尉于死地乎?!”現在不打西線,將來還有的是機會打,可要是現在不去救龐統,他手下才有多少人?樂進是暫且被絆住不得攻城了,然而曹魏的增援旦夕將至,他能夠守得住長安城嗎?到時候龐統、趙云,全都得給一鍋端,一個都跑不了哪!
徐庶說了:“秋收在即,若大軍得入長安為守,糧秣足夠資供,即曹操親來,亦無能為也,則一舉長安以西可定矣。涼州癬疥之禍,雍州為敵必應,何以棄中原腹心之地而往爭邊邑耶?”
倘若不是黃權,而是徐庶提出來西征之計,或許劉備直接就聽從了。這倒并非他寵信徐庶在黃權之上,問題黃公衡乃巴西閬中人,劉璋舊臣,歸從劉備后,天然地成為東州派外圍勢力,所以劉備懷疑黃權獻計,或有坑害龐統之心。再加上龐士元乃其臂膀,趙子龍又是從龍舊臣,近在咫尺之間,怎可不往相救?真要是作此決斷,百僚乃至天下人又會如何看朕?會當我是個不把臣子性命放在心上的涼薄之君啦!
當即喝退黃權,隨即便命黃權前往陳倉城外,代替關羽監視張郃、徐晃,調回關羽及其核心部隊,與張飛并力去打樂進。而劉備本人也從郿縣東進到茂陵,隨時準備增援。
此時樂文謙經過奮戰,已經擊退蜀將傅肜,重新奪回了渭橋的控制權。但隨即張飛從西面殺來,樂進被迫放一把火,把附近所有橋梁全都給燒了,然后退守安陵。同時連派快馬迂回而東,去向曹德求援。
曹德等人駐在新豐,夏侯楙、梁習自縛前來請罪,曹德下令把他們裝上檻車,押回洛陽去交曹操發落。隨即樂進求救書信送到,曹真知道若是樂進敗退,敵軍主力便可直抵長安,只要把那座城里塞進兩三萬人去,再有能將而非夏侯楙這般廢物鎮守,即便天子親率舉國之兵來,也不是輕易就能夠攻得下來的。于是向曹德建議,將所部兵馬前移至灞陵,甚至長安城下,以便應對前線局勢的各種變化。
曹德帶出洛陽城的,不過兩千兵馬而已,但曹魏早就打算通過雍州南取漢中,估算要在長安及其周邊地區聚集超過十萬兵馬,所以各地駐軍仍然按照原定計劃陸續向西方運送,這時候新豐縣內已經集結起了超過三萬大軍。曹真向曹德固請,但是曹德不敢前進,最終便派曹真為主將,以呂蒙為副將,率軍兩萬,前至灞陵。
灞陵距離長安城還不到五十里路,大軍入城之后,呂子明便請令率三千騎兵巡至長安城下,遠遠一望,但見城上旌幟飄揚,幾乎每個垛口后面都有蜀兵把守。于是返回灞陵稟報曹真,曹真問他:“據子明所見,城內賊兵眾否?”
呂蒙說我估計也就幾千人,大部隊還在安陵以西。為什么這么說呢?就因為城上顯示出來的人數實在太多了,隨便一打眼,就不下三五萬。可是用兵之道,從來眾則示之寡,寡則示之眾,以欺敵也,真要是有三五萬人,沒道理全都擺上城頭。再說了,我才剛巡至城下,又不是大舉往攻,他們有必要往城上塞那么多兵嗎?“必以草人雜之,以惑我也。”
曹真點點頭,說子明所言有理,那么你有何對策呢?“吾今二萬眾,可攻長安否?”
呂蒙搖頭,說敵軍數量越少,其實越可得見其將不凡——真要是十幾萬人拿下長安城,不奇怪啊;才幾千人就能夠一夜間奪城,固然是夏侯楙怯懦、梁習無能所致,也足可得見對方的用兵之能啦。我覺得咱們即便不計傷亡地猛攻,十天半個月的也拿下不下長安城,若被敵軍攻破樂將軍所部,入援長安,那形勢就危險了。
“蒙有三計,候將軍定奪。”
下策就是仍然駐軍灞陵不動,等候天子親征,再作決斷——雖然無功,但肯定無過。中策是挺進至長安城下,但是不要發起進攻,等敵軍增援到來,想要涉渡渭水的時候,再半渡擊之,或許可以建功,也起碼可以遲滯對方會師的時間。至于上策,則遣一部兵馬渡過渭水,前去會合樂將軍,阻遏敵軍的增援。
問題是這上策——“若遣軍少,恐不敷用;若遣軍多,灞陵或危。”
曹真說就算灞陵丟了又能怎樣?灞陵后面還有新豐,而天子親率大軍也即將趕到關中,長安就那點點賊軍,難道還敢向東方深入嗎?“灞陵正不必守,吾將親往去援樂將軍也!”
于是率軍直趨長安城北,來到渭水岸邊。附近橋梁全都被樂進給燒光了,但尚有渡船可用——蜀軍一直保著這些渡船,好方便將來接應援軍過河呢——呂蒙當先沖陣,驅散敵軍,奪取渡船,隨即便陸陸續續渡過渭水北去。
消息傳到長安城中,趙云就請令去突擊敵軍,嘗試半渡而擊。龐統連連搖頭,說根據探馬來報,敵軍數量是我軍的數倍,而且主將曹真又非夏侯楙可比,利用突擊來絆住他們北渡的腳步,難度系數實在太大啦。趙云乃道:“云亦知甚難也,然若不如此,恐敵北渡,共樂進而阻大軍于安陵之西。大軍若不能來合,曹操旦夕入關,長安恐不可守也。”
龐統說不可守就不可守吧——“吾已致信陛下,請勿慮我等,而揮師先破張郃,再定涼州,則形勢必變,可與曹操長期相持。若即來援長安,是乃身陷囚籠也——長安即吾死地,請子龍與統同死可也!”隨即又輕嘆一聲:“吾前不焚舟船,是恐士卒驚惶恐懼,今乃使敵得渡,誤矣,尚何面目再見陛下……”
趙云聞言,不禁苦笑,說太尉您既然有了這個覺悟,那我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反正茍利國家,何惜此身?然而并非人人都是趙子龍這般忠勇之士的,且說將軍廖淳麾下有一裨將,名叫士仁,在旁邊兒聽得龐統所言,當場就慌了——蝦米,你們都抱持著必死的決心啊?早怎么不跟我說哪?我雖然知道偷出子午之計懸危,可總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如今你們是一丁點兒希望都不肯給我留下啊!劉主是待我不薄,我愿意為他沖鋒陷陣,可并不等于他讓我死,我就一定要笑著去死的!
更何況這還不是劉備的命令,而是你龐統莫名其妙的執著……
于是當夜便派心腹潛出城外,前往新豐去聯絡曹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