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當中,太史慈毫無隱瞞地向阿飛道出了自己過往的經歷。原來四年以前,那時候太史慈才剛二十一歲,在東萊郡府擔任奏曹史。東萊太守是襄陽蔡諷蔡伯起,而青州刺史為南鄭張琰張稚珪,二人曾因某事沖突,各自書章,上奏朝廷。州里奏章搶先發出,蔡太守就募人去追,于是年輕力壯的太史慈應下了這份差事。他晝夜兼行,終于趕到京城雒陽,在公車門口追上了正排著隊打算遞交奏章的州中官吏。
這位州中官吏不認識太史慈,太史慈卻認得他,因而太史慈就湊上去套近乎,問對方:“你是要遞交奏章嗎?奏章在哪兒啊?”州吏隨口回答:“在車上。”太史慈又問:“奏章的標題、格式有沒有錯誤啊?拿來我瞧瞧。”對方還以為他是守門的官員呢,傻愣愣地就把奏章取出來遞給他了。太史慈預先藏了小刀在手,一拿到奏章,“喀喀”兩刀就給劈碎了。
這下子州吏不干了,揪著太史慈的衣襟就喊:“有人毀了我的奏章啊!”太史慈趕緊湊近了低聲安撫對方:“別嚷,別嚷!要是你不把奏章給我,我也毀不了不是嗎?這事兒咱們倆都有責任,調查起來誰也跑不了。還是就此散了吧,各回各家,不要聲張,免得一起受刑。”
這時候州吏當然已經想明白此人的來歷了,就問:“你毀了州里的奏章,完成了郡中的使命,你滿意了,為什么要跟我一起走人?”太史慈苦笑道:“我只是奉命前來打探,看州里的奏章有沒有遞交上去而已,結果一時貪心,把你的奏章給毀了。你以為太守聽說了這件事,能不責罰我嗎?所以啊,還是一起閃人,誰都別說出去為好。”
州吏信了他的鬼話,于是兩人就一起離開雒陽。可是誰都料想不到,太史慈轉眼就把州吏給甩了,孤身潛回城中,把郡里的奏章給遞了上去。事情敗露以后,州里趕緊再派人去補交奏章,但是相關部門已經采納了郡中的意見,根本接都不接。
毫無疑問,既然只接收了東萊郡的奏章,此事最終就按東萊的意見處理了。消息傳到青州,刺史張琰大怒如狂,當即聲稱要逮住太史慈剖腹挖心、千刀萬剮。為了避禍,太史慈沒有辦法,只得改名換姓,遠遁遼東……
最后他說:“慈有老母在堂,存歿不知,思之誠錐心瀝血。前此正在朝鮮訪友,聽聞張公已于去歲離職,因此才乘坐海船,欲待返回東萊故鄉。”
“原來如此,”阿飛不禁鼓掌,“太史兄有勇有謀,誠當世之英杰也!”他倒不記得這段歷史了,也許曾經看到過,但是轉眼就拋到了腦后。受演義的影響,還以為太史慈就是一莽撞人,跟張飛有得一拼,沒料到還有這種心眼兒,把州中官吏耍得團團轉,睜眼瞎話張嘴就來。“人不可貌相啊,”他不禁反思,“別以為人家長得粗就一定心眼兒也粗,跟這家伙來往還得多留點兒神才行。”
太史慈把話說開了,表情也逐漸變得坦然而歡快起來,當下拉著阿飛的手說:“你我相交莫契,你也不要開口閉口太史兄了,同樣呼某的表字即可。”“如此不恭了,子義,啊哈哈哈哈~~”阿飛就想提議:“既然如此,咱們不如斬雞頭、燒黃紙,結拜做兄弟吧。”可轉念一想,那終究只是演義里慣見的橋段,不知道真正的士大夫們興不興這一套。
無錯,太史慈是士大夫,據他自己說,往上三代都在郡里做過屬官,家境不算殷實,也還有幾十畝地,雇了數名長工——要不怎么才二十一歲就能當郡里的奏曹史呢,這家伙在東萊也是一土豪地頭蛇啊!
他們清晨出發,午后申時終于靠了岸,這兒已經是東萊郡治黃縣境內了。太史慈一下船,阿飛覺得這好一條大漢整個人都變得更精神了,胸脯挺著,下巴努著,大有一種“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激昂氣概。他建議阿飛:“我家就在黃縣城南門外,宏輔且先跟我進城,去拜見蔡太守,寄住一晚,明日隨我回家,先不必急著往北海去。”
能跟二千石的太守打照面,阿飛沒有不答應的理由。漢代太守權力很大,擱前一世也就管轄一個地級公署的面積,但實際上身兼地方行政、軍事、財政和公檢法等等所有職權,除了由朝廷任免不得世襲外,其實跟諸侯也差不太多。太守秩二千石,跟中央各部門官員平級,換句話說,那都是部級、副部級的待遇。
太史慈領著阿飛東繞西轉,在港口走了沒多遠,就“啪啪啪”拍開一戶人家的大門。一個老頭兒柱著拐杖出來,見到太史慈,立刻眼珠子瞪得如同銅鈴般大:“子義,你回來啦!”大有老區人民在淪陷后重見子弟兵的FEEL。隨即他招呼一聲,“呼啦啦”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并且直接圍上一大群人,拉著太史慈的手噓寒問暖,其中好幾個還直接淌下了熱淚。
阿飛心說,找空得打聽打聽,四年前那段公案究竟是啥內容,為什么太史慈幫忙郡里打贏了官司,就變得好象萬家生佛、救命王菩薩似的。
太史慈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人群,跟老頭兒說他要立刻進城去拜見太守,故而商借一套衣冠和兩匹快馬。老頭兒二話不說,完全照辦。于是一個小時以后,阿飛他們就得意洋洋地跨馬進了黃縣城。
于路又是一片轟動,阿飛不禁想到:“哪一天我要也有那么威風,真是死都值了!”好不容易排開人群,來到郡衙門前,天都已經黑了。
蔡太守聞訊,竟然親自跑出門來迎接,還拉著太史慈的手,熱淚盈眶地說:“某未能保全子義,使你遠遁他方,真是慚愧無地啊!”
太史慈向蔡太守介紹了阿飛,阿飛初見高官,多少心里有點兒打鼓,再說他又不是正牌的氏勛,心里有鬼,所以也不敢多話,只是盡量把禮節做到了家。隨即太守就把他們讓進了客廳,香湯沐浴,酒宴伺候。
酒席宴間,阿飛的嘴巴只用來吃飯,太守不問,他絕不答腔,以免露出馬腳。但他的耳朵始終支棱著,耐心傾聽太守跟太史慈的談話。不過兩人也談不出什么花樣來,左右不過感慨一下時局——話說諸侯討董的某些細節,說不定阿飛比他們還要更清楚明白呢。
太守要聘太史慈當郡中主簿,太史慈推辭說:“老母在堂,數年未得盡孝,實非人子之行。且待慈回家奉養老母一段時日,再應主公的征召吧。”阿飛心說:“這就連主公都叫上了,你們還真是鐵瓷啊!”
他卻不知道,所謂君臣關系,在漢代不僅僅是指皇帝和臣民,也泛用于所有上下級之間,尤其是太守、刺史這種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和他們自主征召的屬官,呼上為君,自稱為臣,本是很普通的事情。太史慈只是叫一聲“主公”(因為他曾經是蔡太守私辟的奏曹史,此后又沒有應過別人的征召),根本就說明不了任何感情問題。
第二天,太史慈就帶著阿飛奔了黃縣南門,出城三里多地,回到家中。一見其母,太史慈推金山、倒玉柱,哭拜在地,口稱:“娘親在上,孩兒不孝啊……”
這引入家中,登堂拜親,是代表兩人關系鐵瓷。阿飛能夠跟這位猛將兄成為鐵瓷的哥兒們,那真是得意非凡,精神倍長,當即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把老太太哄得是眉開眼笑,連骨頭都輕了三分。
老太太安慰兒子說:“為娘這些年并未受苦,孔北海時常派人來送藥送食,孩子你應該去好好地感謝感謝他啊。”
她嘴里所說的“孔北海”,指的就是北海國相孔融,字文舉,當下太史慈就打算跟阿飛一起往北海國去拜見孔融。但是阿飛到北海是打算蒙人的,總覺得身邊跟一猛將兄,還上來就跟國相套瓷,太容易旁生枝節,所以好不容易才給勸住了。他說:“子義避禍數年,不能承歡令堂膝下,才剛重逢,怎可遽離?孔北海施此大恩,僅僅上門致謝,豈能算是報答?近來時局動蕩,盜賊縱橫,料必有相報北海之處,那時候再見不遲啊。”
太史慈聽他說得有道理,也就暫且息下了前赴北海的心思。于是阿飛在他家住了三天,太史慈送他一匹健騾、一張良弓,讓他騎著騾子就奔北海國去了。
北海國都劇縣在黃縣西南方,阿飛的目的地營陵在劇縣東南,和黃縣相距近四百里地,雖有大路可通,但最近關東地區頻鬧黃巾,路上不見得太平。好在他雖然在海難中丟掉了自己那張軟弓,太史慈送他的弓質地卻更好(太史慈說,那是他十歲以前用過的……阿飛多少覺得有點兒屈辱……),配的一壺箭也都是雁羽狼牙,鋒銳閃爍,加上這孩子生性警惕,故而倒一路無事,三天后便進入了營陵城。
阿飛進城前故意棄了健騾,抓兩把土撒在身上,假裝風塵仆仆。進城后攔住路人詢問,氏家居住何方?好在這家雖為國中大姓,卻沒什么旁支,只有一戶,經過路人指點,很快便找對了地方。
這是一片挺大的建筑群,大門寬闊,上繪彩色卷云,垂著兩具門環,可證主人之身份高貴與家產殷富。阿飛來到門邊,伸手去扣門環,同時本能地抬頭一望,只見門檐上方的土壁上黏著一塊嶄新的燒磚,上刻兩個隸書大字——“是宅”。
阿飛這一驚非同小可,手還沒有觸到門環,先“噔噔噔”倒退三步,腦中如同驚雷一閃——我去~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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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擔心這書會不會太監,我要嚴正地聲明,肯定不會。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人不隨便太監……嗯,其實從前挖的很多坑,那都屬于娛樂性質,想寫在我,想停也在我,即便有點兒對不起喜歡的讀者,但也不會對他人產生什么惡劣影響。我是個很實誠的人,但凡答應了的事情絕不反悔,所以寫文、寫書,只要是答應了編輯的,就絕不會跳票,哪怕只是一篇書評或者推薦呢,從來拖稿時間都不會超過一天以上。
所以大家可以看到,這本書是A簽的,也就是說我已經答應了編輯要按時按質地完稿,所以絕對不會坑,理論上也不會隕石。并且除非真的有什么不可抗力加諸身上,否則也不會斷更。
所以說,希望喜歡這部書的朋友們,多收藏,多推薦,也多評論,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同時也請你們祈禱我和我的一家人都太太平平、健健康康,祈禱國家別暴發大的戰爭,祈禱首都別爆發大的流感……估摸著,也就這些因素可能讓我拖稿了。